42 線索

第42章 線索

小太監不一會兒就把丁真屍帶了來。

董曉悅請他入座, 與他寒暄過幾句, 便說道:“我請真人來,是有幾樁事要請教。”

“不敢當,陛下盡管問, 老朽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

“聽說梁王後宮中這些填了香藥的美人,是真人經手的,是不是?”董曉悅問道。

丁真屍不聽便罷,一聽這話吓得一張蠟黃老臉更黃了一個八度, 撲通一聲跪下,忙不疊地磕頭:“陛下饒命,陛下恕罪。”他自從聽聞那美人屍椒房獨寵, 就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大領導什麽時候秋後算賬,要治他的罪。

“真人起來說話,我不是要怪罪你, 只是有些事要問問你, ”董曉悅哭笑不得,命小太監扶起他, “上回我向你打聽過,這些屍身有沒有可能保有靈智,你說缺了腦子絕無可能,是不是?”

丁真屍拿袖子揩揩額頭,深深拜下:“老朽不敢有所隐瞞, 那樣的屍身确乎不能保有靈智。”

董曉悅點點頭:“這些屍身幾百年不腐不壞,單憑香料做不到吧?”

丁真屍也顧不得保密,把行業機密和盤托出:“回禀陛下,還須開壇作法,施以符咒,此外這些美人腹中不止有香料,還有靈物鎮屍。”

“什麽樣的靈物?”

“多是古玉、靈珠之類,靈力充溢的金銀器亦可,最好是生前日日相伴從不離身的。”丁真屍一五一十地答道。

“陸家那孩子,用的是什麽靈物?”

丁真屍面露難色:“多半是那小公子生前愛物,老朽只是作法施咒,其餘事項,一概由內侍宮人經手,陛下莫如問問王公公。不過說起陸家,有個不經的傳聞......”

董曉悅見他吞吞吐吐,知道他有顧慮,便說:“你知道什麽就說吧,我不會怪罪你的。”

“遵命,”丁真人這才道,“陸家是閥閱華族,鼎盛之時一門五侯,煊赫之勢難以言表,後來以謀逆獲罪,一朝覆滅,着實令人嘆惋,闾巷之間多有議論,說什麽的都有,其中有種無稽之談,單說家主貪圖一件不屬凡間的異寶,把子孫百代的福祚都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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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異寶?”董曉悅聽到這裏,莫名有點心慌,右眼皮又跳起來。

“這就不得而知了,本是捕風捉影的無根之言,不值一哂。”

董曉悅總覺得裏面隐藏着什麽重要線索,不過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接着問道:“還有一樁事,真人可曾聽過一部叫做《幽冥雜錄》的雜書?記載的都是道門的奇聞逸事。”

“老朽倒是知道一部《幽冥雜錄》,”丁真屍目光一閃,“只不知是否陛下所說這一部。”

“這書中記載了一些奇特的符咒,比如把活人裝成僵屍的,讓母雞下雙黃蛋的,讓縫衣針自動穿線的......可是真人所說的這部?”

“果真是!日天王陛下可真是問着人了,”丁真屍捋了捋胡子:“此書乃是老朽一位故友所撰,當初老朽與他相交甚篤,不瞞陛下,老朽還為此書題了跋,不知陛下又是從何得知的?”

“真的嗎?這可真是太巧了!”董曉悅喜出望外,“不知真人這位朋友是何方高人?屬于哪門哪派?”

“這位老友名不見經傳,是個閑雲野鶴的性子,不願受道門拘束,一向獨來獨往,并無師門倚恃。”丁真人答道。

董曉悅見他神色不似作僞,又問道:“真人是否還記得最後一卷的內容?”

丁真屍皺着眉頭冥思苦想:“年深日久,老朽卻是記不太清楚了。”

董曉悅的心慢慢往下沉,畢竟過了好幾百年了,即使是原作者也不可能全記住。她想了想,從懷裏取出宸白羽那兒得來的竹簡,遞給丁真屍:“勞駕真人替我看看,這是不是《幽冥雜錄》上記載的內容?”

丁真屍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展開竹簡,一邊仔細閱讀一邊不住颔首:“不錯不錯,此種山術的的确确是末卷所載,老朽當日還曾與友人提過,這術法太傷陰骘......”

董曉悅聽他說得冠冕堂皇,忍不住飽含深意地瞟了他一眼。

丁真屍臉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若老朽早知後來會做下許多損陰德的事,當日怕是沒臉這麽說,總而言之......老朽勸說老友,那方術不宜付諸簡帛,免得将來為心術不正者所用,他思量再三,道此書不過聊以自娛,并不打算公之于衆,老朽便未再多言。”

這就奇怪了,董曉悅摸着下巴沉吟半天,又問道:“真人記不記得,這最後一卷上,除了這種‘活屍法’,還有什麽別的方術道法或者奇聞逸事?”

丁真屍雙眉緊蹙,兩眼上翻,吃力地想了半天,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看老朽這記性!陛下可還記得,那日您垂問老朽魂魄之事,老朽講了樁借屍還魂的轶事,正是從此書末卷中讀來的......如此一說,老朽略微憶起些了,這末卷多涉魂魄之術等,老朽還曾笑過老友故弄玄虛、捕風捉影,老友卻固執己見,稱魂魄之道并非虛無缥缈的無稽之談,只要得其門而入,假以時日,必能有所成就。”

董曉悅聽了大感興趣:“具體有些什麽內容呢?”

“請陛下恕罪,這老朽卻實在記不得了。”丁真屍無奈地搖搖頭。

“那書上有沒有提到過一身兩魂?或者是生辰八字的講究?”

丁真屍皺緊的眉頭漸漸松開,臉上的神情豁然開朗:“當真有!”

董曉悅和丁真屍長談了一番,一個可怕的猜測慢慢浮出水面,不過她總覺得還遺漏了什麽東西,苦思冥想了半天,想得腦袋發漲,那種感覺越發強烈,卻始終差那麽一點。

她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手上也閑不下來,這裏翻翻那裏翻翻,無意識地從妝臺上拿起一支金步搖,突然反應過來,兒子還賭氣躺在棺材裏吶!

董曉悅心道不好,連外裳都來不及披,一陣風似地沖到收納美人屍的墓室,拉住門口的小太監便問:“陸公子在哪裏?”

小太監第一次和大領導離得這麽近,激動得手足無措,半晌才反應過來陸公子是誰,殷勤地把領導帶到裏屋一具棺材跟前:“回禀陛下,陸公子正在裏頭歇息。”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董曉悅揮揮手。

等那小太監剛離去,她立即上前,手忙腳亂地掀開棺材蓋子,探身往裏一看,只見那美少年蜷着身子躺在棺木中,臉埋在臂彎裏,一動也不動。

棺材裏又窄小又幽暗,還有股陰冷的潮氣,像個破舊的包裝盒,董曉悅心口一疼,趕緊彎腰把他抱出來,小心翼翼地托住他折斷的胳膊:“怎麽一個人跑這兒來了?別拿自己出氣啊,傻孩子。”

少年清瘦蒼白的小臉露出來,董曉悅這才發現他根本沒睡,用下颌蹭了蹭他頭頂:“爸爸告訴你,誰欺負你就怼回去......”

美少年轉過臉,掀起眼皮看着董曉悅,看得她一陣心虛,不敢和他對視,一個勁顧左右而言他:“外面雨好像停了,山裏的雨就是這樣,來得快,停得也快。”

那少年慢慢地撇開眼。

董曉悅抱着美少年回到自己的墓室,把他輕輕放在坐榻上,涎着臉賠了半天不是,那少年始終不拿正眼瞧她,只抱着膝坐在榻上,把下颌擱在膝蓋上。

董曉悅看着他披在肩頭微亂的長發,手有些發癢:“爸爸替你梳梳頭吧?你不說話就是答應咯?”

美少年自然沒法反駁,董曉悅笑逐顏開,從妝臺上拿了水犀角梳子,蹭蹭挨挨地湊到少年身邊,正要動手,誰想被他伸手一攔。

少年站起身,遠離董曉悅,貼着牆根坐下來,仍舊抱着膝。

董曉悅拿他沒轍,突然想起箱子裏還有只玉柄搖鈴,和送給阿寶那只差不多。她趕緊跑到庫房,翻箱倒櫃地找了出來,用袖子擦幹淨灰,獻寶似地獻給那小祖宗:“寶貝,爸爸給你留的這只比送掉那只好多了。”

美少年無動于衷。

董曉悅輕輕拉過他的手,把玉柄放到他手裏,又把他手指合攏,握着他的手晃了晃:“喜歡嗎?”

人家卻毫不領情,她剛把手松開,那少年便一甩手把鈴铛扔了出去,纖細的玉柄磕在金磚地上,立即斷成了三截。

“......”董曉悅無奈地撓了撓頭,喃喃自語道,“爸爸還以為你喜歡這個。”

她滿屋子環視一圈,不經意瞥見案邊的桃木劍,忽然計上心頭,三下兩下把劍柄上纏着的紅繩解下來,重新蹭回少年身邊,把繩子塞進他手裏。

美少年這回沒扔,反而把繩子攢住,挑起下颌,撩了撩眼皮。

這動作換個人做必定十分讨打,不過由他做來便是賞心悅目,董曉悅見那少年收下了她的東西,得寸進尺地抱起他放回榻上,撿起梳子在衣襟上擦擦,繼續給他梳頭發。

少年得了繩子似乎很滿意,任由她梳發。

董曉悅心情大好,一邊梳一邊哼:“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了二尺紅頭繩,給我喜兒紮起來,哎!紮起來......”

把頭發梳順,用紅繩替他松松地紮起發尾,摸摸他的頭頂:“人家的閨女哪有我閨女可愛。”

哄完美少年,董曉悅終于想起來今天的公務還沒處理,叫秘書僵屍把要她過目的竹簡帛書都搬到房裏來。

美少年似乎真的被一條樸實無華的繩子哄得回心轉意,一下午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董曉悅看會兒文件便去摸摸他的頭捏捏他的臉,少年也沒表現出絲毫抗拒。

到了黃昏,董曉悅去看了看宸白羽,又暗暗對着侍衛長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加派人手,務必把人牢牢看住。

回到房間,洗漱完畢,董曉悅替美少年換寝衣,她平常替他換衣服、洗澡都盡量非禮勿視,這次卻留心看了看他胸腹上的刀口。

傷口很長,貫穿了整個腹部,用絲線細密地縫起來,看着恐怖又猙獰,董曉悅失神地伸出手指輕輕一觸,少年便往後一縮。

“對不起......”董曉悅立即回過神來,趕緊替他穿上衣服。

像往常一樣把他塞進被窩,掖好被角,董曉悅突然有些不安,猶豫了一下,找來一根長長的衣帶,綁在美少年的腰間,另一頭牢牢拴在自己腰上,這才放心地在他床前腳榻上躺下。

董曉悅枕着胳膊,把進入這個夢以來發生的一切細細回想了一遍,對幕後之人有了猜測,不過對他的動機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将前因後果串起來的線索似乎少了最關鍵的一環。

她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不知不覺已經夜深,困意漸漸襲來,她只覺眼皮發沉,心裏想着明天得再去趟柳家莊,便睡了過去。

半夜三更,董曉悅在睡夢中依稀聽到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迷迷糊糊地扯了扯綁在腰間的衣帶,感覺另一端沉沉的,放下心來,翻了個身繼續睡。

早晨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先伸手往床上一撈,摸到少年毛茸茸的頭頂,突然覺得手感不太對勁,騰地坐起來掀起被子,只見那少年閉着眼睛,好好躺在床上。

董曉悅又摸了摸他的頭發,果然不是她的錯覺,少年腦袋上濕漉漉的。

“你半夜跑出去了?”

話音未落,簾子外響起小太監的聲音:“日天王陛下,柳家莊的柳大郎領着十幾個村民來......求見。”

董曉悅一聽他那焦急的口吻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事,趕緊起身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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