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風過林梢
第16章 風過林梢
回到店裏時章湧森還在煙櫃後坐着, 問她:“吃上藥了?”
她胡亂應了一聲,進去小屋躺着了。章湧森當她不舒服,她也确實不舒服, 心髒的跳動已蓋過腦袋的疼痛, 先前屋外的熱氣像遲來的潮水,這會兒才湧現出來,她背上全是汗。
章湧森常吃的藥不能斷, 打那以後都由她騎車去市裏買。職工食堂後面有條路是去市中心的近道,自從食堂荒廢那條路也變得雜草叢生。
這天章玥騎車抄近道, 去的時候挺順利,回的時候卻抛了錨。
她蹲在樹下檢查故障, 旁邊是一幢居民樓的圍牆, 那圍牆有些年頭, 紅色磚皮已經脫落, 加上日積月累的雨雪沖刷,露出青黑不一的斑塊。
牆內外的樹倒是長得茂盛, 枝頭蓬勃幾乎遮天蓋日。她還沒研究出個究竟,牆上忽然蹿出個人,“咚”地一聲跳下來。
她吓了一跳, 就看見半蹲的簡昆支起腰來。
簡昆看見她也很意外:“你怎麽在這兒?”轉而帶着笑道, “大中午的不在家待着跑這兒幹嘛?”
她摸不清他的笑是善還是惡,有點兒警惕地說:“路過。”
“那怎麽不走?”他看了看停在樹下的自行車,“壞了?”
他邊說邊走過去蹲在她旁邊,繞着車轱辘檢查一遍就動起手來。當褲兜裏的手機響起時,他騰出正在搗鼓卡鉗的一只手, 掏出手機開了外放放在地上。
薛恒的聲音立即傳來:“哪兒呢?”
“馬上到。”他說。
薛恒:“五分鐘前你就這麽說的。”
簡昆:“修個車, 再等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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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恒:“修車?你不是翻牆來麽, 修什麽車?”
簡昆伸出修長的指頭碰了碰屏幕,把電話給挂了。
“運氣不錯,碰上我了,要不然你就只能走回去了。”他站起來拍了拍車座,“試試。”
章玥試了試,果真好了。
簡昆看着她:“我幫你這麽大一忙,你連聲謝謝都不說?”
“謝謝。”她道。
“燙嘴啊,聲音這麽小。”他口氣不依不饒。
章玥煩他這種态度,嘟囔道:“我又沒讓你修。”
她說完騎上車準備走,唯恐再生什麽變。
“诶!”簡昆邊叫她邊走近。
剎那間他已經走到身旁,倆人距離極近。她就知道他不會就這麽放過她,歪着身體往後躲的同時還捏了捏拳頭,卻見他胳膊一伸,把裝藥的袋子挂在了車把手上。
“白眼狼。”他含着笑淡淡道。
章玥騎上車走了,走出十來米的時候又回過頭,只看見烈日下少年挺拔的背影。
她腦中那根緊繃的弦在蔥郁的樹蔭下得到放松,她松了口氣,騎上車快活地穿過小路。
下午有公開課,這對四中來說是百年難遇的事兒,學生們沒什麽感覺,老師們挺緊張的,尤其牛沭仁,課間時把大家挨個兒往教室趕。
“吵什麽吵,都給我滾回教室去!”他從走廊盡頭一路罵到一班後門,“都什麽時候了,領導一會兒就來了,還不把課本拿出來準備好!”
牛沭仁一嗓子吼得原本熱鬧的教室安靜如雞。
一班後排有個病號請假了,串班玩兒的簡昆剛好就坐在病號那個位置。
他剛站起來準備撤。
“坐下!”牛沭仁吼。
簡昆指指教室外面:“我……”
牛沭仁:“就你鬧騰!怎麽竄到這個班來了?來了就給我坐好了!這節課下課前不準出教室!上廁所也不行!”
簡昆無所謂地又坐下了。
上課的時候章玥是有點兒心不在焉的,老擔心身後的人使壞,比如往她衣服上貼小紙條或者扯她一兩根頭發揪着玩兒,畢竟他不是沒幹過這種事兒。
好在半節課過去,他什麽也沒幹,但他也絕不是保持安靜的人。
章玥能感覺到後桌上的礦泉水瓶子忽然倒了,他扶起來。過一會兒書也掉地上了,他撿起來。又過一會兒筆也掉了,他又撿起來。
他一個人沒少忙活,比講臺上聲情并茂的老師還熱鬧。
後來不知道又幹嘛了,只聽“砰”的悶響,後排桌子又怼上了章玥的椅子。那種緊迫的逼仄感和記憶重疊,章玥隐忍不快,準備往前挪椅子。
下一秒,“嘩”的一下,身後的桌子率先往後挪出了一段距離,并且再也沒有往前入侵半分。
章玥驀地想起午後那片樹蔭,似有風吹過。
“咱放學去抓螃蟹吧?”許君莉在旁邊小聲道。
“螃蟹?”
“就昨天,二班那男的,他說玻璃廠附近的河裏有螃蟹,我們就約了今天一起去。”
于是這天放學,一幫人抓螃蟹去了。
她們幾個女生先到,到時正趕上黃昏,太陽像個攤開的紅心蛋黃,四散的紅光被條狀的白雲切割,襯着發灰的藍竟變幻出一種奇妙的紫,遠處的房屋和近處的樹木皆有了暗影的輪廓。
幾人順着河邊往前走時,許君莉在一分鐘內看了八次手機,章玥懷疑她又談戀愛了。
許君莉否認,想了想又說:“人給我發信息我也不能不回啊。”
章玥問:“他八卦嗎?”
許君莉笑:“你怎麽還記得這個?”
章玥:“不是你說的嗎,堅決不找八卦的。”
“管他呢,帥就行。”許君莉說。
章玥想了想,實在記不起來那人長什麽樣。
另一同學說:“他很帥嗎,還好吧,咱這一片,也就簡昆長得帥點兒。”
又一個說:“簡昆就是讨厭了點兒,不好相處,要不然不知道多少人喜歡他。”
先前那個道:“讨厭也不妨礙有人喜歡他啊,我們班就有好幾個女生暗戀他。”
許君莉驕傲地說:“那又怎樣,還不是被章玥一耳光打得服服帖帖。”
幾人都笑。
章玥無語。
忽然河畔傳來一陣轟隆,驚人的翁響像是覆蓋整個玻璃廠,接着岸邊出現一輛摩托車,竟是簡昆騎來的。
緊随其後的劉岩蹬了輛自行車,他把自行車甩一邊,摸了摸摩托上纏了膠布的後視鏡:“還是原來那臺嘛,那老板不是讓你賠錢麽,怎麽還借你騎?”
“買賣不成仁義在。”簡昆下車,“這車到了誰手裏都不如我好使。”
劉岩樂着:“牛逼啊。”
大夥兒繼續沿着河畔走。
簡昆走到章玥旁邊,問她:“會抓螃蟹麽?”
章玥沒說話。
“又不說話。”
“會。”
“我不會,你教我吧。”他接着道。
章玥看着他。
他嘴角挂笑:“不是吧,我還幫你修車了,你教我抓個螃蟹怎麽了?”
她又說:“我不會。”
“會是不會?”他還笑着。
章玥不理他了。
“诶。”他追上去,“那我比你強點兒,我知道怎麽找螃蟹,我教你吧。”
“……你怎麽也來了?”她頓了頓開口。
“二班那個叫的岩漿,岩漿叫了我和老薛。”
剛說到這兒,前面有人吹了記口哨。
其中一個剃着很短的頭發,耳廓上有道疤,另一個矮點兒,眼睛狹長向後揚。
“嘛呢,這麽多人。”有疤的那個問。
簡昆知道玻璃廠有個耳上有疤的刺頭兒,都叫他刀耳,但沒正面接觸過,看這架勢差不多就是他了。
“随便遛遛,捉螃蟹。”簡昆說。
這人笑:“小學生呢,捉螃蟹。”
“知道這誰的地兒麽就捉螃蟹?”另一個問。
劉岩:“誰的地兒也不是你家的,憑什麽不能捉。”
他邊說邊往簡昆身後躲。
“是你。”刀耳認出他來:“來得正好,我正愁找不着你呢。”
有人問劉岩:“岩漿這誰啊?”
薛恒也問:“是上回你跟我們說的那人嗎岩漿?”
簡昆這下知道劉岩為何撒潑似的央着他來,怕的就是再碰到這倆人。還真是巧,這就碰上了。
眼睛後揚的那個說:“岩漿是吧,上回的事兒還沒完就跑了,今天必須有個了結。”
劉岩:“叫誰呢?”
刀耳:“他姓劉。”
那人:“劉岩漿,今天必須有個了結。”
“劉你媽岩漿,信不信我哥們兒打得你流腦漿!”他人躲在簡昆身後,嗓門兒倒是氣勢如虹。
簡昆想讓他閉嘴,但來不及了,這兩人已被激怒,沖上來就要打。
簡昆推了章玥一下,章玥踉跄着和幾個女生往樹下跑去,留幾個男生和他們對打。
他一心一意沖捉螃蟹來的,沒什麽心情打架,但刀耳往他肚子砸了兩拳,砸得他火冒三丈,于是連續釋放武力值。
他們人多,對方就倆人,這架很快就打完。
最後的結局是簡昆挺懶散地坐在刀耳的一條腿上,刀耳在草上平躺着,因為一條腿負荷了超載的重量動彈不得。
劉岩氣喘籲籲跑來,蹲在刀耳腦袋旁:“你以為我怕你?我就是不屑跟你打,你服不服?”
刀耳喘着氣沒接話。
簡昆歇了會兒,站起來:“這事兒了了沒?”
刀耳還不說話。
他擡腳朝他臉上去。
“了了……”刀耳爬起來,拖着麻痹的那條腿和他那朋友一塊兒走了。
劉岩:“昆兒……”
“閉嘴。”
“好嘞。”
簡昆看着他:“就這一回劉岩漿,你再惹事兒,被剁成肉醬我都不管你。”
劉岩讪笑:“我以後都聽你的。”
他看了看樹下的幾個女生:“走吧。”
“不捉螃蟹了?人不都被打跑了嗎?”
“捉螃蟹,你怎麽不捉鼈呢。”薛恒拍他腦袋,“不怕他們再叫人來?”
劉岩摸了一把被拍的腦袋,想還手,又覺得理虧,忍住了。
于是一行人啥也沒撈着,準備打道回府。
臨走時二班那男生騎了許君莉的車,車後座的許君莉朝章玥使了使眼色,章玥朝她擡了擡下巴,就看着倆人一塊兒走了。
她原本是坐許君莉後座來的,這下落了單。
“走吧。”簡昆招呼她。
章玥有些犯難地看了看停在樹下的大摩托,那後視鏡上還挂着個紅色塑料桶。
簡昆擡腿跨了上去:“你該不是又想走回去吧?也不是不行,這回沒人追你,走到天亮都行。”
她看着他。
他笑:“坐不坐啊?”
她再次不怎麽情願地爬了上去。
這次的路況不如上次,體驗感更糟糕,她如坐針氈,且被吹了個風中淩亂。
下車時簡昆叫住她,竟從桶中提溜出一只螃蟹遞給她。
她很吃驚:“你什麽時候抓的?”
“順手。”他反手彈了一下那只桶,“只有我是真心沖着螃蟹去的,一幫混子,連個工具都不帶。”
章玥笑了一下。
簡昆看着她。
她又收了笑。
換他笑了笑:“走了啊。”
就駕着摩托轟隆隆地走了。
章玥進店時章湧森半趴在煙櫃上,聽見動靜一擡頭:“回來了?”
“怎麽了,不舒服嗎?”她看章湧森額前一排細密的汗。
“熱的。”章湧森擦了擦汗,“有什麽收獲嗎?”
章玥揚了揚手中張牙舞爪的螃蟹。
“就一只?”
“嗯。”她用另一只手彈了彈蟹殼,“別人還沒有呢。”
“那确實收獲不小。”章湧森扶着煙櫃站起來,取了牆邊的拐杖,“走吧,回家蒸螃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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