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保護殼
第22章 保護殼
便利店還是原來的樣子, 門口的貨架上挂着幾串棒棒糖,地上放着開過箱的牛奶。
章玥摟起牛奶箱摞在密封的啤酒箱上,又擦了擦櫃子掃了掃地。
等收拾完去煙櫃後面坐着時, 她一擡頭就看見對面立着的冰櫃, 櫃裏之前放過綠豆湯碗的地方還空着。她挪開視線,不經意對準牆壁,左手邊靠牆的位置原本立着根拐杖, 恍惚間拐杖似乎還在,細一看也空了。
正愣神, 有人走進店裏,是住在對面的老王媳婦, 一個眼角有細紋的中年女人。
她挺熱情地招呼章玥:“我當是誰開了門, 原來是你回來了呀!”
章玥答她:“剛回來, 您來給王叔買煙嗎?”
“是啊, 死煙鬼!一刻也離不了煙,哪天抽死一了百了!”她邊說邊打量店內。
章玥打開煙櫃:“還是白沙?”
“是啊, 就那,他倒是想抽好的,哪來的錢呢!”說話間她已從貨架打量到煙櫃, 接着一頓, 嘴邊擠出個尴尬的笑,“那個……小玥啊,我才想起來,兒子不讓他抽,昨晚還打視頻專門說了這事兒, 我先前還記得好好兒的, 一進你們店裏就給忘了你看……”
章玥放回已經拿在手裏的煙:“沒事兒, 戒煙是好事兒,對身體好。”
“是是是,你看你們現在的年輕人都懂事兒……”她賠着笑。
章玥附和着笑了一下,沒說話。
“那……我就走了啊,家裏還做着飯呢……”
“您慢走。”章玥說。
她知道她為什麽突然不買了,章湧森生前常坐在這兒,連死之前也坐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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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玥看了看透明的櫃子,趴上去試圖還原章湧森生前最後的姿勢,她照着記憶還原了,卻無法感受他最後的痛苦。
門口忽然又進來一人,是晃晃悠悠的劉岩,他環顧四周一圈沖着章玥道:“你這麽多東西怎麽賣啊,不上學了?”
接着又進來一人,是穿着運動褲的簡昆:“就差你了,你多買點兒不愁賣不出去。”
薛恒跟在簡昆身後:“是啊,把你那小金庫掏出來,是時候為同學發光發熱了。”
劉岩:“我他媽,我哪來的小金庫,我是貧窮本窮好嗎。”
許君莉走在最後:“劉岩漿你可真摳!”
簡昆:“确實摳!”
薛恒:“太他媽摳了。”
許君莉叫來的二班那同學緊着道:“是有點兒摳。”
幾人都笑。
劉岩罵:“你媽你湊什麽熱鬧!”
那同學弱弱地說:“來都來了,不加入不合适。”
地方小,這幾人進來後分兩列分別站在中間貨架隔出來的過道裏,彼此是近到轉個身都尴尬的距離。
章玥:“你們怎麽都來了?”
“看看你。”簡昆說,“小老板生意做得不錯。”
先前唯一的顧客已經放下煙跑了,哪門子的不錯。
章玥沒接他的話:“貨架上的零食,你們愛吃什麽自己拿。”
“夠意思!”劉岩伸手抓了一包薯片。
薛恒擡腳踹他:“你媽你餓死鬼……诶诶诶……”
空間太窄,他話還沒說完,踹上前面的人同時也撞着後面的人。那貨架上的東西都敞開着,不經剮蹭,剎那間接二連三往下掉。
大家夥又蹲下去撿,互相撞在一塊兒,東西掉得更多了。
章玥頭疼:“天挺熱的,要不你們吃冰棍兒吧。”
劉岩率先撤到冰櫃旁:“可以嗎,這多不好意思啊……”
章玥開了冰櫃招呼他:“随便拿。”
于是這支臨時組建起來的探望隊伍每個人都一手零食一手冰棍兒地撤離了。
走前薛恒對簡昆道:“一會兒去食堂啊昆兒。”
“知道了。”簡昆說。
人都走後他看了看空了一半兒的貨架:“你是真不會做生意啊小老板,照你這個做法,很快你就會破産。”
“反正也賣不完,大家吃了還省心。”章玥說。
簡昆看了看她,打開冰櫃:“我也可以拿一個麽?”
章玥看着他。
“這怎麽好意思啊……”他繼續道。
章玥“唰”地關上櫃門:“不好意思就別拿了,拿了會更不好意思。”
他又“唰”地把冰櫃打開,臉上挂着點兒笑容道:“我試試?”
他搓着冰棍兒的包裝紙:“……還行,也沒那麽不好意思。”
章玥嘴角揚起輕淡的笑,有些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簡昆拆着包裝紙問她:“中午就在這兒了?”
“嗯。”
“那你待着吧。”他說,“我去食堂打球,下午再過來。”
章玥:“你不用來了,到點兒我就關門了。”
“幾點關門?”
“五六點吧。”
“四點見。”他說。
章玥看着他。
他又說:“打完球渴,買水,不賣啊?”
“賣。”章玥拖長了嗓音道,“冰的不冰的都給您老人家留着,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他吃上冰棍兒滿意地走了。
又剩她獨自在店裏待着。
她在煙櫃後面坐了一會兒,打算再去小屋收拾一下。
靠裏的小屋一入口摞了幾個紙箱,紙箱旁邊豎着一架梯子,梯子過去有張折疊單人床。床對面堆着大大小小的貨,屋子頂頭的牆上鑲了一扇毛玻璃,玻璃外是那條擺着兩個大垃圾桶的巷子。
靠牆那些箱子已經很久沒動過了,她挪開來一點點地清貨。
屋內不采光,她開着燈也不知道清到幾點,直到屋外傳來動靜,那動靜無人說話,只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四點了?”她背朝着門蹲在地上,正清點箱子裏的衛生紙。
“五點半了。”
章玥頓了一下,毛骨悚然。
她迅速站起來:“陳醫生。”
陳蔚藍穿一件淡藍襯衣,腳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他笑着走進:“你在幹嘛,連幾點了都不知道?”
“收拾東西。”她邊說邊站起來往外走。
“外面也沒個人,你就不怕東西被偷了?”陳蔚藍左腳往後一勾,勾動箱子關上了那扇半開的門。
他挽了袖子蹲下,剛好堵住門口:“我幫你一塊兒收拾。”
“不用,這兒沒什麽可收拾的,我出去看店。”
陳蔚藍往另一個箱子裏搗騰肥皂,沉默了三秒又站起來:“不是收拾一下午了嗎,怎麽又沒什麽可收拾的了。”
“你還是對我有誤會,上次我就發現了。你怎麽能誤會呢,這麽多年,你們住的房子,還有這店,我都是盡力幫你們,什麽時候傷害過你們?”他又說。
章玥看着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在燈光下像稠密的黑色漩渦,她提起一顆心:“我知道,謝謝您。”
“不是早和你說過不要和我見外嗎,我也沒大你多少,別您啊您的,你就把我當成你哥。”他環視一圈屋子,輕松随意道,“這店你打算怎麽辦?”
“能賣的賣,賣不掉的再說。”她邊說邊從他身旁往外擠,“這兒怪擠的,先出去吧。”
陳蔚藍動也不動,沒聽見似的:“賣不掉的都給我吧,我全包了。”
章玥又往後退了兩步:“那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他伸出手攬她的肩,“我對你們怎樣你還不知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卻掙不開肩上那只像沉重的鐵一般的手。再往外沖就更受制了,因為他另一只手也放上來,不動聲色箍着她,像窄小的牢籠禁锢了小羔羊。
“你幹什麽!”
“你不知道我幹什麽?”他手上的力道分毫未減,把人往折疊床的方向拖,“幫了你們那麽多,你也該回報了。”
章玥往後墜着身體:“店的事我爸早就謝過你,房子租金也一分不少都給你了。”
“那又怎樣,要不是我,你們連在這兒落腳的資格都沒有,哪個單位會收留一個殘廢?”他邊說邊像拖拽忤逆的動物一樣拖她。
章玥手腳并用地掙紮,生死攸關之際爆發的力量不容小觑,但抵抗不過一個蓄謀已久的成年男人。抗争間她踹翻了腳下的箱子,腿部懸空的剎那被猛地一推,前撲着趴在了床上。
陳蔚藍像千斤重的鬼魅,往她背上壓去時激出她一身要命的冷汗。
她感到自己的牙床在發抖,下一秒,屋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這動靜喚起了她更加劇烈地抗争,她張嘴呼救,但被陳蔚藍一把捂住了嘴。
他掌心像焊牢的鐵,鹹腥味撲向她被迫緊閉的牙。
她使出蠻力擡起胳膊,只一瞬又被他壓了下去,但這一瞬他松了手勁,她趁機大喊簡昆的名字。
屋外靜了一秒,接着傳來猛拍門的聲音,然後是踹門的聲音,最後沒了動靜。
小屋的門本來常年插/着鑰匙,進出都落不了鎖,陳蔚藍進屋時顯然摘了鑰匙,門從裏面鎖死,外面的人進不去。
章玥的心仿佛掉入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她帶着絕望做最後的掙紮時腦子裏閃過章湧森的臉,她甚至希望章湧森的靈魂能出現并将她帶走。
陳蔚藍的一只手已經在她腰間徘徊,她渾身血液凍住的同時聽見“嘩”的一聲響,最靠裏的那扇毛玻璃碎了,簡昆從窗口跳了進來。
像堆緊實的垃圾一樣覆在章玥身上的人被突然撤離了。
簡昆把陳蔚藍怼到地上,一拳拳砸向他的臉。他臉色陰沉,平靜的眼睛如黑雲下的暴風,整個人就像頭被困已久的鬥獸。
陳蔚藍不知是牙還是嘴,反正肯定破了,因為正往外溢着血。但這宣洩遠遠不夠,簡昆邊砸邊四下尋找,最後拿起紙箱下的剪刀。
緊緊握着褲腰的章玥靠牆站着,她顫抖着看着這一幕,帶着哭腔喊了一聲簡昆。
簡昆頓了一下,轉頭看着她。
“……走吧……走……”她抖着嗓子,兩行淚從眼眶湧出來。
簡昆心上一疼,似針紮了一般。
他喘着粗氣扔掉剪刀,抄起立在牆邊的梯子砸在陳蔚藍身上:“我草/你媽!”
他拉起章玥的手,一腳踹開鎖上的門,終于走了出去。
門口停着他借來的那輛殘破摩托車,他扶章玥上去,然後自己也坐上去。接着,摩托的轟鳴響徹整個電廠,也是這時候章玥才知道這輛車的速度原來能夠這麽快。
極速行駛間她前傾了脖子摟緊他的腰,那些曾經令人窒息的風和搖搖欲墜的颠簸都變成一具堅實的保護殼,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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