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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妤在園子裏聽戲,有個小宮婢前來添茶,然後順便遞給齊妤一張字條,将字條在掌心打開,是楚肖的自己,字條裏寫:

三哥有難,速來常春宮。

齊妤擡頭看了一眼那個傳紙條的宮婢,宮婢立刻過來,齊妤起身,跟着那宮婢身後離開禦花園,那宮婢輕車熟路帶着齊妤穿過了兩座宮殿,從一條無人問津的小道将齊妤送到了安安靜靜的常春宮,那宮婢指了指湖邊道:

“康王殿下在湖邊等您。奴婢在外守着,請王妃放心。”

齊妤見她訓練有素,沉穩幹練,便知她不是一般宮婢。

順着她指的方向找去,果然在湖邊假山石旁,看見了坐在輪椅上一邊曬太陽一邊喂魚食的楚肖。

齊妤左右看了一圈,楚肖指了指他旁邊的空地道:

“這裏陽光好些,過來。”

齊妤走到他身邊,楚肖便遞來一把魚食,齊妤接過,往湖中抛了一把,問道:

“你那字條不會是為了騙我過來喂魚吧。”

楚肖看着她笑了笑:“瞧你說的,我若真想讓你來喂魚,還需騙你嗎?我們關系沒那麽差吧。”

“近來三哥是在收拾安家吧。安家從上到下都是一家子的小人,說的難聽點,就是做的皮肉生意,毫無節操可言,這種人家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麽事都做的來。我的人聽到了安國公夫人與太後的對話,你猜她們想幹什麽?”

楚肖問齊妤,齊妤斂目想了想,就有了猜測:“安國公夫人想利用太後對付楚慕?”

楚肖告訴齊妤楚慕有難,又牽扯上安國公夫人和太後,楚慕近來把安國公府逼的夠緊,安國公府投告無門,想要利用太後來對付楚慕,可安氏這個太後和她的小兒子皇帝一樣,沒有任何權柄和兵丁在手,想要制止楚慕的行為根本不可能,所以不難想到她們會從一些歪門邪道上着手。

楚肖放下魚食為齊妤鼓掌:“一點就透,聰明。”

“太後是想勾引還是誣陷?”齊妤問。

勾引楚慕,難度較大,但若成功,後續好處源源不斷;若是誣陷,倒是沒什麽難度,直接把楚慕騙到一處,讓人埋伏在外,自行大叫一聲,基本就能成事兒,後續結果不好說。因為齊妤猜不到楚慕若是被誣陷威脅,他會妥協還是反抗。

“你希望呢?”楚肖問:“是希望她勾引三哥,還是誣陷三哥?”

齊妤眼波一轉,笑道:“随便。”

楚肖看着她無所謂的神情,心下略慰,将結果告知齊妤:“我的人已經将嘉和殿外太後的人控制住了,就算三哥在裏面和太後發生點什麽,也不會有人撞破。”

齊妤點頭贊賞道:“到底是兄弟,還是你為他着想。”

“我平生最厭惡的就是這種小人行徑,要麽就光明正大的搶,要麽就暗自籌謀的偷,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純粹是惡心人的。”楚肖說。

“既然你都解決了,還特地喊我過來做什麽?”齊妤問。

“因為我想看看你有多緊張。”楚肖直言不諱。

“那你看到我緊張了嗎?”齊妤斂眸問。

楚肖搖頭:“不僅不緊張,還一副事不關己。三哥若知道,只怕要傷心了。”

“安家确實爛泥扶不上牆,我近來在查當年安氏蠱惑我父親,改嫁入齊家的事,總覺得有問題。若是能把這其中的問題找出來,說不定也能知道當年安太後入宮幾年,先帝便撒手人寰的真正原因。你當年也懷疑過不是嗎?”齊妤說完這些,把手中魚食盡數抛入水中。

“懷疑是懷疑。可她總是我皇兄親自冊封的皇後,又誕下嫡子,封為太子,皇兄臨終前還叮囑我們兄弟幾個輔助太子登基,為了約束三哥,不惜讓他娶你,娶了你,你父親就自然要盯着他,皇兄對你父親還是相當信任的。”楚肖笑道。

“為君之道,不就是權衡制約。不過這些事情我不管,也管不了。我只想查清楚安氏的問題,讓我父親早早認清她。別等到把齊國公府連累下去才後悔。”齊妤若有所思的說。

楚肖知道她這個人看着冷清,實際上最重情義,為了她在意的人,什麽事都不懼去做,誠摯問:“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齊妤目光落在魚群争食的湖面,幽幽道:“暫時沒有。”

“你是不是在想,我這副樣子幫不了你什麽忙?”楚肖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年後我便要掌管刑部了,大理寺亦在我管轄之內,你要找安家的麻煩,少不得我幫忙。”

齊妤一愣:“你要掌管刑部?”

楚肖點頭:“是啊,我雖腿腳不便,卻也不想做個廢人,武将是做不了的,文官也嫌麻煩,刑部挺好,各色卷宗看下來,不至于無聊。”

楚肖和楚慕是兄弟,貴太妃的娘家乃先太師,先太師桃李遍天下,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他的門生,楚肖自然有選擇的權利和資本。

“恭喜你。”齊妤道賀。

“沒什麽好恭喜的,總不能一輩子躲在房裏不出來吧。”楚肖道。

楚肖盯着齊妤的側面癡癡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收回目光,往水中另一邊抛去魚食,引得湖裏的魚游向另一邊。

“齊妤,我三哥那個人,喜怒無常。可能今天厭惡你,明天就喜歡你了,後天又繼續厭惡你,你別陷得太深,尋常待他即可。”楚肖如是說,像是有什麽深層含義。

齊妤不置可否的揚眉:“你三哥知道你這麽說他,也會傷心的。”

楚肖失笑。

“若是沒其他事,我走了。”齊妤說完,等着楚肖點了頭之後,便轉身離開。

楚肖将自己的輪椅驅出假山外,靜靜的看着齊妤離去的背影,抓着扶手的手指骨節捏的煞白一片。

齊妤啊齊妤,可能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若你真的不在乎三哥的事,你根本不會在宮裏冒險特意跑這一趟。

你是喜歡上他了嗎?還是忘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

那宮婢把齊妤送回禦花園之後便離開了,齊妤在她離開之後,便讓人去球場找楚慕,誰知楚慕根本不在,周圍找遍了也沒見着楚慕的人影。齊妤想到了楚肖所說的嘉和殿,想着楚慕現在不會已經被太後騙過去了吧。

嘉和殿離今日開設宮宴的地方不遠,太後如果真的想要用‘攝政王調戲太後’這件事威脅楚慕的話,确實要找個附近的地方,這樣才有威脅的說服力。

齊妤得知楚慕不在球場之後,就只身趕往嘉和殿,誰料在半路就遇到了換了身衣裳的楚慕,齊妤心道不妙,迎上前急急忙忙質問他:

“你衣裳怎麽換了?可有遇到什麽事?”

楚慕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不知道齊妤為何這般緊張,道:“我能遇到什麽事。先前在馬場打錘球,打了一身汗,我去內閣宿所換了套幹淨衣裳。怎麽了?”

“真的?”齊妤狐疑的目光在楚慕身上掃視。

楚慕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自然是真的,你怎麽了?”

齊妤将他在眼前晃的手拍下,沒好氣的問:“你沒見着太後?”

“太後?”楚慕一愣,說道:“她倒是叫我去來着,不過我沒去。”

齊妤有些意外:“她叫你去,你沒去?”太後若真讓人傳話,那就是懿旨,一般臣子都不會違逆。

“是啊。”楚慕答的相當坦蕩自然:“她讓人來跟我說,她和皇上有要事跟我相商,讓我去嘉和殿說話。”

看來楚肖說的不錯,太後确實想在嘉和殿動手。

“那你怎麽沒去?”齊妤懸着的心落了一半,但還是很好奇楚慕不去的理由。

只聽楚慕不屑一笑:“切,她平日裏就跟個花瓶似的往哪兒一放,能有什麽要緊事跟我商量?”

“……”齊妤一時語塞。

“那,那你就這麽沒理會?”齊妤覺得有點無語。自己剛才竟然還真情實感的操心了。

楚慕長臂一伸,搭在齊妤肩上,爽直道:

“理她作甚。”

楚慕搭着齊妤走了一會兒,問齊妤:“咦,你怎知道她傳我了?”

齊妤便把先前楚肖與她說的事情告訴了楚慕,言明安家要利用太後對付他。楚慕聽了之後,冷笑一聲:

“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也就安家能做的出來。不過可惜,我可不是先帝,會鬼迷心竅受她們擺布。”

你也就是運氣好些罷了。

齊妤心中忍不住想。若你今日真去了,誰知道今後會不會受她們擺布?不過這些話,齊妤心裏想想,并不會說出來。

“你跟康王的關系挺好啊,出了這種事,他不想着派人告訴我,卻想着派人告訴你。”楚慕語氣酸酸道。

“他大概也沒想到你這麽聰明,居然沒折進去。”齊妤将楚慕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拂開。

“你這話什麽意思……”

楚慕上前繼續把手搭在齊妤身上,齊妤再給他拂開,拂開他再湊上去,兩人間争吵的互動,就跟那七八歲的孩子般幼稚,楚慕樂此不疲,齊妤也無可奈何。

這場宮宴之後,宣示着貴太妃和康王殿下正式回朝,太師出面,三公作保,康王殿下入主刑部。

************************************

每年二月二這日,慈安堂都會與慈航庵一同舉辦一次施粥施藥的活動,慈安堂位于慈航庵山下,跟山上的師太們一來二往都熟悉了,與其分散而辦,不如并在一起,救濟更多的人。

往年楚策在京中的時候,每年都會過來幫忙,游學在外也不忘讓人送些東西來聊表心意,今年回京了,當然要親自過來布施了。

齊妤使喚楚策向來不憐惜,直接讓他跟金榮他們去山上搬東西,楚策二話不說,當天天沒亮,就爬上山去搬師太們包好的藥材,幾千份的東西,螞蟻搬家般一點點的全搬了下來裝車。

慈航庵的定圓師太是看着楚策長大的,對他很是照顧,一會兒送茶,一會兒送擦汗的巾子,她是慈航庵主持定慧師太的弟子,六十歲開外,身體卻十分硬朗,一天之內,上下兩三回山不成問題。

山上山下忙活的時候,齊妤卻躲在山上禪房裏跟定慧師太下棋。

定慧師太是個看起來不太慈祥的出家人,捏着棋子,不茍言笑盯着棋盤的樣子就更嚴厲了。

齊妤坐在她對面,要是第一次跟定慧師太下棋,她可能要急死了,但這麽多年下下來,她再急的性子也慢下來了,定慧師太什麽都好,詩詞歌賦,禪經講義,博古通今,通曉天地,就是下棋方面沒什麽天分,偏她還不認命,下的不好還非要下。

一開始齊妤跟她下過棋以後就不願意下了,定慧師太對她好一番開解,把跟她下棋也給說成了是普度衆生般偉大的事情,說她施粥,施藥給那些窮苦百姓,這是做善事,那跟她下棋,也算是善事的一種,她稱呼這位‘施棋’。

齊妤就是被她這番言論給框住了,一框就是好幾年,下着下着,脾氣和性子也就都淡了。

定慧師太目光緊緊盯着棋盤,現在正是最關鍵時,成敗與否,在此一舉,怎能不慎重又慎重。

一步棋恨不得想到地老天荒去。

齊妤也不催她,兀自喝茶,品茶。

慈航庵泡茶用的水都是從玉泉山引下來的甘美山泉,茶葉又都是不輸貢茶的極品,禪室裏點的是一兩十金的曦香,照理說,出家人不該這麽奢侈度日,當一心向佛,勤儉修行。

可定慧師太也說的好啊,她出家并不是為了得道成佛,只是想找些寄托,過些清靜日子,既是過日子,那當然不能委屈了自己,一切都得照好的來。

慈航庵是定慧師太幾十年前自己建的,她自己建庵堂,自己當主持,把從前在身邊伺候的人都變成她的弟子,成日裏研究吃喝,愣把齋菜研究出了品格,每年靠偶爾賣一賣齋菜宴的錢添香油,修廟宇,盡是夠了的,還總是供不應求。

如今京城中,人們提起慈航庵,大多不知道這裏的來歷,但卻都知道,慈航庵的齋菜聞名天下。

齊妤每回過來,總是要蹭夠了茶,再蹭夠了齋菜才回去。

定寧師太擡眼看了看老神在在喝茶的齊妤,将手中棋抛入旗盒中,嘆了口氣:

“你這麽喝着我的茶,吃着我的飯,還次次贏我,你覺得合适嗎?”

齊妤不以為意道:

“您身為出家人,好勝心這麽強,您覺得合适嗎?”

“哼,牙尖嘴利,不下了。”定寧師太似乎還有點小脾氣。

但齊妤卻是不怕,驚喜道:“好哇,那咱什麽時候吃飯?”

定寧師太指着齊妤,憋了半晌的氣,最終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沒王法的潑猴,就知道來欺負我。”

齊妤煞有其事,雙手合十:

“非也非也。師太您該稱呼我為‘施主’。您且放心吧,本施主也并非那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待離寺時,定會給貴庵捐個十兩八兩的香油錢的。”

定寧師太這臉上再也繃不住了,兩人笑做一堆,齊妤上前扶着定寧師太下榻。

誰能想到,如今在這慈航庵中平靜度日的定寧師太,便是先先帝的長姐,福寧大長公主。齊妤少時曾在此山遇險,為福寧大長公主所救,後來她在此地開設慈安堂,來往就更親密了些。

近年來,福寧大長公主漸漸的為人淡忘,畢竟歷經了三代,先先帝早已作古十多年,同輩的公主也就剩下她和上回被楚慕氣個半死的福慧公主。

雖然都是公主出身,但福寧大長公主乃是嫡出,與先先帝是一脈相承的,若她仍在朝的話,那地位尊崇,絕對不是那福慧公主可以比拟的。

齊妤扶着定寧師太走出禪房,坐到廊下,正好看見楚策大汗淋漓的從右邊小路經過,手裏捧着一筐包好的藥材,對定寧師太和齊妤點頭行了一下禮,便頭也不回的跑了過去。

“您之前說他性子綿軟,肩不擔事,便叫他走四方,見萬事,游歷千山,這回回來之後,确實比以往老練,尤其對世事和人心的看法,跟以往狹隘激憤的方式完全不同。”齊妤給定寧師太煮茶,兩人說着關于楚策的事情。

定寧師太似乎也這麽覺得,點頭道:

“确實有所長進。古人誠不欺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他走的多了,看的多了,眼界自然也就寬廣了。眼界有多大,決定他以後可以翺翔的天地就有多大,辛苦走一走,還是值得的。”

定寧師太看着似乎冒白煙的茶壺,問:

“她回來了。可有說些什麽?”

齊妤一愣,猜道:

“您是說貴太妃嗎?”

“還能說誰。”定寧師太說。

“倒是沒說什麽,上回宮宴之後,她又回了六榕寺住,康王則去了刑部。”齊妤簡略道。

見定寧師太點了點頭,齊妤不禁問道:

“師太,為何貴太妃對楚慕那般厭惡?不完全是因為康王的腿吧。”

定寧師太等不及一系列的洗茶動作,自己動手泡起了茶,齊妤等了好一會兒,她也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原以為她不打算回答,正要跳過這個話題,只聽定寧師太道:

“她有什麽資格厭惡慕哥兒,自作自受罷了。”

齊妤不解:“怎麽說?”

可這個問題,定寧師太卻是不想再回答了,喝了口茶以後,便落寞起身回去禪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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