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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廊亭在半山腰,從側門出來後還得走一小段路。
賀聞帆不喜歡身邊人多,沒讓秦臻他們跟着,和沈令單獨出去。
但一路上也不清淨。
沈令很急。
“賀先生,我不是在向您要禮物。”
“我我就是誇誇您……”
“不是、我就是單純覺得圍巾好看……”
“好像也不是……但真的真的您別誤會!”
他今天依然穿得很厚,大大的圍巾遮住半張臉,圍在賀聞帆身邊像只叽叽喳喳的小胖鳥。
雪還在下,沈令一邊撐着傘跟上賀聞帆的步伐,一邊還要把總是掉下來遮住視線的外套帽子掀開,一路走得很吃力。
賀聞帆太高,沈令替他撐傘也必須舉得高高的,風一吹破傘就不聽使喚,沈令咬着牙跟傘柄較勁。
直到賀聞帆一把将傘從他手裏奪過來時,沈令才驀地噤聲。
他呼吸很急,微微張着嘴喘氣,睫毛抖得厲害。
沈令打傘對賀聞帆來說沒起到絲毫遮擋作用,他半張臉都被雪淋濕了,但看着沈令被凍得通紅的手指,他又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
半晌他嘆了口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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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傘穩穩撐在兩人中間,帶沈令往廊亭裏走:“不會誤會你。”
賀聞帆當然知道沈令沒有在向他要禮物,只是當時一時興起逗了他一下。
沒想到這小孩兒完全不禁逗,一板一眼得好笑。
沈令不太看得懂眼色,對周遭的事物都有種懵懂的不安,只有賀聞帆明确表達了态度,他才能稍稍安心。
山腰的廊亭是沈令爺爺特地找工匠修建的,視野絕佳,春天賞花冬天看雪。
亭內桌椅都被收拾幹淨,茶席也布置妥當,沈令便開始煮茶。
今天煮的老白茶,茶葉在透明的茶壺中蜷曲舒展、翻滾起伏,和山間紛飛的大雪一樣,雜亂毫無章法,卻奇異的充滿美感。
茶煮好了,沈令用茶濾前頓了一下,問賀聞帆:“您平時喝白茶習慣過濾嗎?”
人和人的喜好不同,偏愛的口感也不同,沈令煮茶是給賀聞帆喝的,自然該遵照他的習慣來。
賀聞帆其實不在意這些小節,摸着下巴回憶道:“之前喝李老泡的銀針,他沒有過濾,我喝着還不錯,你覺得呢?”
沈令想了想,說:“新鮮的銀針不過濾的話,口感确實會比較飽滿,但白茶多毫,我們這種老白茶,茶餅撬開後碎渣也多,滋味可能會有些影響,我還是建議過濾一下?”
賀聞帆沒意見:“聽你的。”
得到認可,沈令便安安靜靜做茶,不再說話。
路上吵吵嚷嚷還不覺得,一安靜下來,賀聞帆就發覺沈令狀态不太對。
嘴唇沒血色,精神也不大好的樣子。
想到昨天剛去過醫院,賀聞帆問:“你身體好些了嗎?”
“好了。”沈令點點頭,怕他不信,還卷起袖子給他看。
手臂手腕都白白,皮膚薄而細膩,紅點消下去不少,只剩下淡淡的痕跡。
應該确實好了。
既然不是身體的問題,那就是情緒上的了。
“心情不好?”
沈令驚訝于他的敏銳,摸摸鼻尖含糊地“嗯”了一聲。
誰都有自己的煩惱,沒人能每天二十四小時保持愉悅亢奮的狀态。
賀聞帆自認和沈令不算親近,不是可以推心置腹聊心事的關系,他也對其他人的內心世界毫不關心。
如果沈令自己不說,比起主動送上門當傾聽者,他更傾向于點到即止不再追問。
不過沈令情緒确實不高,賀聞帆沒有強迫人做事的習慣,茶喝過兩盞便打道回府,不留沈令陪自己在亭子裏吹冷風。
離開那會兒雪停了,路上比來時安靜很多,能聽到風盤旋過山谷時空寂的回響。
賀聞帆拿傘走在前面,小路狹窄難以并肩,沈令就默默跟在賀聞帆身後。
路上誰都沒有主動挑起話題。
走到一半,賀聞帆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響動,伴随着沈令的驚呼。
賀聞帆回頭,看到沈令杵在幾步遠的地方,驚恐地睜圓雙眼,全身僵硬:“我、我我後面是什麽?”
他以一種防禦的姿勢雙手握拳抵在胸口,說話聲音都在抖。
賀聞帆看了眼,旋即皺眉。
沈令羽絨服的帽子裏竟然倒插着半根細樹枝,挂在邊緣顫巍巍地晃動,肩頭還散落了一堆雪花。
多半是積雪壓斷了樹枝,正好落進沈令的帽子裏。
但沈令不知道,他大概以為自己被山裏的某些活物纏上了,吓得一動不敢動。
賀聞帆上前幾步,虛扶住沈令顫抖的肩膀,将樹枝拿了出來,放到沈令眼前。
“只是樹枝而已。”他說。
沈令的大眼睛盯着樹枝看了好幾下,然後才擡起頭看向賀聞帆,睫毛不安地扇動,像是不敢相信:
“沒、沒別的了嗎……”
“別的什麽?”賀聞帆反問,“這座山是保護區,不會有野獸的。”
“我不是說這個……”沈令聲音小了下去,尴尬的紅暈爬上耳尖。
“吓到了?”賀聞帆又問。
沈令沒出聲,頭頂的發旋輕微地點了點。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沈令似乎确實非常容易被吓到。
賀聞帆沉默了一會兒,将樹枝扔到路邊,推了推沈令的背:“你走前面。”
沈令非常不好意思,頭一直低低地垂着,走了半路才想起自己還沒道謝,回過頭小聲說:“謝謝。”
賀聞帆淡淡道:“不客氣。”
不一會兒沈令又回頭:“我知道這裏沒有野獸……”
他糾結很久還是想為自己辯解兩句,雖然沒有野獸,但也可能會有凍僵的麻雀吧,或者某些長得很惡心的蟲子。
他只是想表示自己的驚吓是有根據的,自己膽子也沒有那麽小。
可這些話在腦子裏過了一圈,又覺得好像根本沒有說服力,沈令頓了頓,就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了。
賀聞帆充分調動着耐心:“知道了,看路。”
沈令在他的引導下回過頭,沒兩秒又轉了回來:“我……唔!”
又一捧積雪落下,在沈令扭頭的瞬間迎面糊他了一臉。
雪花接觸體溫化成雪水,順着下颌流到脖子上,沈令被凍得全身戰栗,當即彎腰将圍巾和衣領扯開。
他眉頭緊蹙,長長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臉頰和脖頸一片濕濡,鎖骨的皮膚在雪水的潤澤下晶瑩剔透近乎透明。
看上去……簡直荒唐。
賀聞帆翻邊全身的口袋,才找出僅有的一張紙巾遞給他。
沈令卻像毫無知覺一般,眯着眼雙手接過還向他道謝。
賀聞帆偏過頭,看着銀裝素裹的山巒,再也壓抑不住深深的嘆息。
他從來沒覺得這一段路有這麽漫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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