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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賀聞帆好像很着急。

這是沈令的第一感覺。

他身上的肌肉繃得很緊,手臂箍得沈令有點疼,連滑落在耳邊的呼吸都是滾燙的。

沈令懷裏抱着卷軸,一只手攥着氣球,另一只手緊張地摟住賀聞帆的脖子,站穩後才發現手心有些濕潤。

他詫異擡眸,摸摸賀聞帆的衣領:“怎麽還出汗了呀?”

生日沒能按照計劃進行,賀聞帆的樣子看上去也不太對,沈令沒搞清楚狀況,心裏卻本能地不安。

“怎麽了嗎?”他小聲問。

賀聞帆的手臂還環在沈令腰上,像塊鐵一樣冷硬硬地箍着。

“你——”

嘭嘭!

後半句話消失在接連響起的炮筒聲中。

缤紛的彩帶在暖色燈光下炸開,亮晶晶的紛飛盤旋,霎時充斥滿全部空間。

敞開的大門前,逆光走來一道推着小推車的雄壯身影,賀聞帆一眼認出是鳴雪齋的經理劉明申。

另外兩個放炮的,也是茶舍的員工,三個人頭發都有點亂,氣喘籲籲像跑完一場馬拉松,但都很努力在保持維持微笑。

劉經理推着蛋糕靠近,清了清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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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聞帆反應過來前,室內緩緩響起了雄厚高亢的男高音版《生日快樂歌》。

劉明申的狀态投入而享受。

賀聞帆表情管理有一瞬間的失控。

他無意識地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

曲畢,掌聲雷動。

賀聞帆像化作了一座雕塑。

他僵硬扭頭,看向沈令。

沈令也知道今天有一點點搞砸了,現在的氛圍和預想中的不太相同,熱鬧中彌漫着些許尴尬。

但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沈令再怎麽說,也得硬着頭皮把最後一步完成。

他咧開嘴沖賀聞帆露出一個笑,擡起右手一抖,卷軸散開,幾個大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恭祝賀聞帆先生二十九歲生日快樂!

沈令一鼓作氣,再伸出左手,把那串氣球怼到賀聞帆眼前。

“禮物寫在氣球的紙條裏了,是氣球盲盒,你随機選一個,抽到什麽是什麽……”

他聲音越說越小。

不知道為什麽漸漸感覺有點丢人。

天知道他剛想出氣球盲盒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的是個天才,這麽別致又神秘的禮物多讓人印象深刻啊。

可他現在卻覺得很傻。

這種禮物形式和賀聞帆本人的氣質不是特別匹配,好吧是很不匹配。

沈令低下頭,沒敢去看賀聞帆。

他只知道,賀先生雖然并未失态,但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在顫抖。

好在賀聞帆除了體力強得異于常人外,心理素質也相當不錯。

他只愣了短短幾秒就恢複正常,冷靜地從沈令手裏接過氣球,遵循規則選了其中一只紫色的。

又轉身向在場的員工們禮貌道謝,笑着接受所有祝福,像發自內心的喜歡這場驚喜一般,不讓任何人感到不便。

很快他就成了這場小型生日會的主導者,招呼大家一起分蛋糕時,還不忘幫沈令把扯亂的衣服理好,細致得可怕。

唯一一點點暴露情緒的地方,大概是他選了氣球卻不立刻戳開,反而系到沈令手腕上,跟沈令說等一下再拆。

沈令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但這是壽星提的唯一一個要求,又不過分,沈令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就這樣綁着一只紫色的氫氣球和大家一起吃了蛋糕,簡單打掃倉庫又去了主會場。

主會場人來人往,賀聞帆帶着他穿梭其間,幾乎所有人都看見了系着紫色氣球的沈令。

還有好幾個熟悉的客人誇他可愛。

但整場活動下來,賀聞帆都沒有要看禮物的意思。

客人們陸陸續續散場了,沈令只能趴在椅背上,無聊地拍着氣球玩。

“沈令。”賀聞帆叫住他:“跟我走。”

沈令回頭,看見賀聞帆拿着自己包,他伸手想接過來,卻被擋開。

賀聞帆沒等別人,直接帶沈令坐纜車下山。

山巒積雪覆蓋,沈令趴在床邊看雪景,額發被風吹亂,他觸景傷情般嘆了口氣。

“怎麽了?”賀聞帆問。

沈令扭頭看着他卻不說話,須臾,輕輕扯了扯賀聞帆的衣袖。

無疑是一個很明确的撒嬌。

賀聞帆手腕瞬間發麻,喉嚨緊了緊:“嗯?”

沈令嘴唇噘得老高,像在委屈:“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的驚喜呀?”

賀聞帆皺了皺眉:“怎麽會這麽想?”

沈令垂頭喪氣的:“我們時間沒控制好,場面有點幹,你可能不喜歡被大家圍着過生日,我的禮物也很蠢……”

他一口氣說了好多,越說越難過,賀聞帆連連喊他的名字,叫了好幾聲他才停下來。

“沈令,”賀聞帆拍拍他的背,“沈令看着我。”

沈令于是擡起頭。

賀聞帆似乎在笑:“我沒有不喜歡。”

“你不用安慰我。”沈令蔫蔫的:“我第一次幫別人慶祝生日,沒有經驗做得不好……”

賀聞帆笑意更甚:“我為什麽要安慰你?”

他不覺生日搞砸了,也不覺得場面幹,沈令為了不他覺得尴尬,特意只請了幾位熟悉的店員來幫忙,精心準備了驚喜,這些他都明白。

一開始的怔愣,只是沒從沈令帶給的驚吓裏緩過神。

他确實不愛過生日,身邊親近的人知道這一點有意回避,所以他從沒收到過這樣近乎于驚吓的驚喜。

如果在以前,他大概确實會不高興。

但在沈令把那一大束氣球遞給他,低着頭緊張得睫毛都在顫時,他心裏就只剩下柔軟這一種情緒。

沈令頭發很軟,被風一吹就亂糟糟的,賀聞帆撥了撥他發絲,又在他頭頂輕輕拍了拍,像安慰某種小動物。

“我很喜歡,謝謝你。”

沈令擡眼:“真的麽?”

賀聞帆笑:“當然。”

“那為什麽一直不拆禮物呢?”沈令晃晃胳膊。

牽連着氣球也在上空搖擺。

裏面的彩帶亮片和寫着禮物的便簽紙跟着晃動,發出沙沙的響聲。

快到山下了,纜車站臺從一個小點逐漸清晰,有工作人員站在一邊等候。

賀聞帆說:“不僅你是第一次這麽做,我也是第一次收到驚喜。”

門開了,賀聞帆先跳下去,伸手接沈令下來,沈令彎腰從狹小的車廂裏鑽出來,手腕系着的氣球沒了阻礙,在身後放肆飄揚着。

映入每一位經過的人的眼裏。

“我也想炫耀我收到了禮物。”

賀聞帆笑着說。

結束完店慶很快便到春節,沈令給茶舍全體員工都放了假,自己也回家陪家人。

這天他閑着沒事,和家裏阿姨學習包餃子。

他學得認真,但在做飯這方面似乎确實沒有天賦,包了好久一個個都還是歪七八扭不成樣子,自己看了都覺得醜。

但媽媽一直在旁邊不遺餘力地誇他,說他每一個包得都比上一個好,進步斐然。

不知道是不是被洗腦了,沈令多看兩眼,竟然也看順眼了,覺得自己大概或許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天賦的。

他揉揉手腕,洗了把手,媽媽端出一盤果盤讓他吃水果。

“等後面搬家自己住了,一定要記得多吃水果知道嗎?”俞靈往他嘴裏塞了一枚櫻桃,說:“好好吃飯,實在不行就請阿姨去家裏做,千萬不能再吃外賣了。”

前幾天沈令去醫院做了全面的體檢,結果顯示狀态還行,俞靈不得不遵照承諾允許他搬出去自己住。

雖然孩子長大了,多接觸社會有自己的生活是好事,但她總是不放心,畢竟沈令的體質比同齡人弱上很多。

好在他平時只是上學,工作也是在自家地盤,不至于出太大的亂子,有事也有人照應。

“知道了媽媽,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沈令從果盤挑出一顆草莓吃,他倒是對獨居充滿期待,談起來眼睛都亮晶晶的。

“還說呢,再讓我把你從醫院接回來一次,就再也不許亂跑了!”俞靈佯怒:“還有外賣真的不能吃,要麽就定咱們常點的那家,要麽就請阿姨過去,其他的店都是重油重鹽的,你身體受不了。”

沈令笑起來,擦擦手抱住媽媽的胳膊:“好啦,我答應你,媽媽別擔心。”

“怎麽能不擔心啊,”俞靈摸着沈令的頭發:“對了寶寶,過幾天家裏準備去一趟M國,你要不要和爸爸媽媽一起啊?”

“怎麽突然出國呀?”

俞靈笑笑:“是你爺爺那些老同學,好多年沒見了一直想約着見一面。正好其中有一位的女兒要結婚了,給大家都發了請柬,就借着機會聚一聚,時間有點長,我和你爸就想着陪老人家一起去。”

沈令點點頭,“也對,爺爺年齡大了,他一個人去也不放心。”

“是呀,最近家裏也沒什麽事,我們好久沒有家庭旅行過了,寶寶要不要和爸爸媽媽一起出去玩呀?”

沈令想了想:“玩多久啊?”

“年後走,怎麽也要一個多月吧。”

沈令抿了抿嘴,拿出日歷看了眼:“不行诶,那時候我都開學了,這學期不能再一直請假了,媽媽你們玩吧……”

這倒确實,沈令因為身體原因,整個讀書生涯請假都相對頻繁,因為旅游再耽誤課程确實不好。

俞靈疼惜地撫摸沈令的脊背:“好吧,那年後媽媽幫你搬完家就要走了,自己一定要小心知道嗎?”

沈令點點頭:“嗯嗯。”

雖然不能一起出國,沈令還是陪媽媽去逛街挑了一些禮物。

俞靈在店裏仔細挑選,沈令走累了就坐在椅子上休息,店員為他泡了杯檸檬水,沈令拿起來抿了一口,看着媽媽選禮物的樣子,忽然想起什麽。

他拿出手機,給賀聞帆打了個電話。

新年節慶賀聞帆這種工作狂不一定完整地休息七天,但午休時間應該不至于還在工作。

果然對方接得很快。

“沈令?”

聽筒那邊是很熟悉的聲線,低沉微涼,但他們有些日子沒見了,聲音順着電流滑進耳畔時,沈令竟然有些不習慣。

他揉了揉耳朵:“賀先生在忙嗎?”

賀聞帆過年确實沒休息太久,剛從國外回來,連着忙了幾天後,趁午休的時間就近去漉水苑的公寓歇一會兒。

漉水苑離他公司只需要五分鐘車程,當初樓盤建成後他就給自己留了一套,方便工作間隙可以有個休息調整的地方。

但事實上卻并不常來。

屋子裏一切家具裝潢都嶄新,廚具沒有絲毫使用過的痕跡,甚至剛剛賀聞帆洗完澡,差點沒找到浴巾放在哪裏。

他吹完頭打算再看兩份文件就午睡,卻接到沈令的電話。

賀聞帆翻手合上文件夾:“不忙,怎麽了?”

沈令應該是在室外,雖然不算吵鬧,但隐隐能夠聽到背景有輕柔的鋼琴旋律。

“我在陪媽媽買禮物,想說問一下你,之前氣球裏的便簽條看了嗎,我現在就可以準備呀。”

便簽條……

當然看了。

甚至那張小小的紙條,現在就在賀聞帆手邊,安安靜靜躺在黑色木質桌面上。

“嗯,看了。”

“是什麽是什麽?”沈令仿佛比他還要激動,好奇地連聲問。

賀聞帆拿起紙條,讀了出來:“心願卡。”

“——幸運的孩子啊,會有天使替你實現暗藏心底的期盼,不要退避,說出你的願望吧。”

字跡清隽,內容卻實在幼稚。

不過雖然幼稚,卻确是許多年前,賀聞帆難得有過童真歲月時,渴望收到的禮物。

“咳咳,”沈令像被嗆到了,小聲說:“後面就不用讀出來了,自己看看就行了嘛……”

賀聞帆勾起嘴角。

覺得沈令真的非常容易不好意思。

“我可以許願嗎?”他問。

沈令清了清嗓子:“當然可以呀。”

俨然已經擺出一副小天使的樣子,試圖幫弱小的人類實現心中所求。

“你想要什麽?”

要什麽……

賀聞帆點點額角。

這個他一時半會兒倒想不出來。

他活到現在,幾乎已經沒有過求而不得的東西,也沒有一定想要得到什麽。

但他卻又能感覺到自己心裏隐隐有某種企盼。

這種企盼虛無缥缈,像鏡中花水中月,能窺見其輪廓,卻無法從細枝末梢中流露出的一點點痕跡感受到實質,模模糊糊似是而非。

賀聞帆仔細思索着,也沒能抓住其中關竅。

沈令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應,大概能明白賀聞帆的感受。

他善解人意地說:“沒關系的,我不是要你一定現在告訴我,你可以慢慢想,在我能力範圍內的我盡量實現。”

賀聞帆笑起來,逐漸沉溺于陪沈令玩天使和凡人的游戲,他想了想問:“那這個有時間限制嗎?”

沈令還沒想到這裏。

他琢磨片刻,原本決定大方地不設時限,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對。

“時限還是得有一點,”他說:“就一年吧,明年還會過生日,還有新的呀。”

他不知不覺劃了套把自己裝進去,真像他說的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幫凡人實現心願,小天使法力會耗盡的。

賀聞帆沒忍住捂着眼睛笑,“好,我會認真思考的,謝謝天使。”

天使得到凡人的崇拜,有點膨脹,嘿嘿一笑:“不客氣喲~”

俞靈選好禮物付完錢,轉身就看到自己兒子捧着手機笑得臉頰紅紅的,不知道在跟誰聊天。

她有點驚詫:“寶寶,走了哦。”

沈令聽到,沖電話那邊又說了兩句,很快挂斷,看上去雖然聊得開心,但似乎也沒有太多留戀。

俞靈一時摸不準了。

她攬着沈令的肩膀往外走,“寶寶剛剛在跟誰講電話呀?”

沈令想幫媽媽提購物袋,但俞靈擋得更快沒讓他碰:“這個重。”

沈令只好收手,摸摸臉,說:“就是之前送我去醫院的那位。”

“是嗎?”

“嗯嗯,”沈令點頭:“我之前不是說要謝謝他嗎,他也是茶舍的客人,前段時間他生日,我就借店慶為他慶祝了一下,生日禮物同時也是謝禮,剛才就在說這個呢。”

俞靈了然:“這樣啊。”

看來沈令确實有在認真的生活社交,俞靈露出欣慰的目光:“看來那位先生人很不錯?”

沈令沒有否認,“他确實挺好的。”

俞靈很欣慰,但想到沈令剛才講電話的模樣,不由地有些若有所思。

“媽媽我們去點東西吧,我有點餓了。”沈令摸着肚子說。

俞靈回過神,親昵地揉揉沈令的頭發:“好呀,寶貝想吃什麽?”

挂斷電話後,賀聞帆也沒了看文件的心思。

他洗了把臉,去卧室睡午覺。

牆上挂鐘滴滴答答地走,在空曠的房間裏發出若有若無的聲音,挑動着人的精神。

賀聞帆不确定自己有沒有真的睡着。

迷迷糊糊間,客廳裏發出幾聲響動,像有人拿了什麽東西進來。

腳步踩在地毯上的聲音很輕微,物體摩擦的聲響也清晰而真實。

他睜開眼,透過虛掩的卧室門往外看,沒有人。

一種強烈的直覺催使他下床查看。

賀聞帆推開卧室門,緩慢而小心地往客廳走,越靠近心跳就愈加急促。

置物架隔開走廊與客廳,賀聞帆透過架子上琳琅滿目的裝飾品,隐約看到後面多了樣東西。

他加快腳步繞過置物架,一個巨大的紙箱赫然出現在眼前。

不同于日常裝卸用的粗糙紙箱,眼前這個有淺黃色的外殼,觸手光滑柔軟,比起說是紙箱,更像是某種皮質。

箱子用紅色絲帶系着大大的蝴蝶結,安靜立于客廳的羊絨地毯上,像一塊軟嫩的豆腐。

賀聞帆摸不着頭腦。

放在平時家裏出現如此詭異的場景,他絕不會主動碰這個箱子,并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警惕。

但今天很奇怪,手不聽使喚。

賀聞帆相當自然地,拆開了頂上的蝴蝶結,絲帶柔順滑落。

他又輕輕地揭開蓋子,紙箱摸起來竟然像水一樣柔軟。

而眼前的的事物讓他驚慌地扔掉蓋子後退半步。

這是賀聞帆極致震驚時才會出現的動作。

盒子裏的人是沈令。

沈令居然出現在他家裏,還坐在一個禮物盒子裏!

怎麽可能會這樣?

賀聞帆頭暈目眩。

沈令卻慢慢站了起來。

他穿着一件寬松的襯衫和黑色長褲,肩脊瘦弱的骨骼撐着單薄的面料。

領口扣子解開兩顆,白皙修長的脖頸上,赫然也用紅絲帶系成了蝴蝶結。

這一幕清晰地映在賀聞帆眼底,他甚至能看到紅絲帶下,沈令脆弱的皮膚裏暗藏的青色血管。

賀聞帆竭力穩住身形:“沈令……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令歪了歪頭,“我來給你送禮物呀。”

“什麽禮物?”

沈令不說話,笑着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絲帶,意味不言而喻。

他皮膚太薄了,就這麽輕輕地拉動絲帶,脖頸處仿佛都留下了一道紅痕。

賀聞帆大腦開始充血。

“我不是……不是還沒告訴你想要什麽嗎?”

“你說過了。”

“我什麽時候?”

賀聞帆懵然不知,他不是半小時前才和沈令通過電話嗎?

那時候他都還不清楚自己渴望什麽。

“我沒有。”他說。

“你有哦。”

沈令輕聲說,他明明隔着一兩米的距離,卻像是覆在賀聞帆耳畔說話似的,吐息輕飄飄地撓着耳廓。

賀聞帆深深喘着氣,努力克制情緒:“我怎麽跟你說的?”

沈令眨了眨眼,而後輕輕抿着嘴唇笑起來。

他這樣笑的時候,睫毛會有很輕的顫動,眼眸映在光影裏,像水流一樣輕盈柔緩。

賀聞帆見過很多次。

但無論再熟悉,沈令每每對他這樣笑,賀聞帆依然會暗暗生出驚嘆。

沈令輕輕勾一勾手指。

他就丢了魂似的靠近。

沈令臉頰上細小的絨毛都變得清晰了。

賀聞帆近距離地看着他,沈令眼神一如既往的明澈幹淨,皮膚白皙得纖塵不染。

他伸出手,第一根指尖輕輕抵上賀聞帆的左胸膛,正對心髒的位置。

而後整只手掌覆蓋上來,帶着微涼的體溫。

他輕盈地笑着:“我從這裏聽到的。”

霎時間賀聞帆耳畔轟鳴。

像有狂風席卷,又或者是大廈傾倒,帶起一片喧嚣煙塵。

賀聞帆心髒劇烈跳動到頂峰。

他逐漸只能聽到自己倉促而慌亂的喘息。

滴滴滴——

鬧鐘響起。

賀聞帆猛地睜開眼。

胸膛劇烈起伏着。

片刻前還在耳畔轟鳴的喧嚣戛然而止,像随潮水退去般了無蹤跡,室內一片寂靜。

寂靜到空曠。

只有鬧鐘不斷發出刺耳的尖叫。

賀聞帆關掉鬧鐘,掀翻被子沖向客廳,腳步是從未有過的倉皇。

客廳裏很安靜,沒有絲毫外來入侵的痕跡。

沒有巨大的禮物盒子,沒有紅絲帶,沒有沈令。

賀聞帆甚至蹲下來,仔細撫摸過一遍腳下的羊絨地毯,半點壓痕都沒有。

這确确實實就是一場夢。

這麽荒唐的場景的當然只能是夢。

但賀聞帆的心跳直至此刻都沒能平息,後背涔涔冒着汗。

這是他做過最真實,也最不真實的一場夢。

讓人心驚肉跳張惶不已,醒來後卻又不得不承認,張惶背後的那一點點喜悅,比夢境本身更加真實。

賀聞帆深吸口氣,站起身,緩步去往書房,拉開桌下的第一格抽屜,從裏面拿出沈令給的心願卡。

很普通的一張便簽紙,沒有任何特殊之處,在外面文具店随随便便都能買到。

賀聞帆神經質地盯着它看了好幾遍,最終沒再放回抽屜裏。

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半個手掌厚的英文原著,将紙條仔仔細細壓在裏面,小心地放回原處。

過完年,沈令開始着手搬家。

房子是精裝不需要他費太多神,沈令只用把原來公寓的東西全部打包挪過來而已,俞靈又多給他添了些食物衣物和小裝飾。

一天的時間把房子置辦得差不多了,第二天俞靈又請了保潔來把家裏上上下下清掃一遍。

房子不算髒,但面積大,各式家具物品也多,俞靈要求得仔細打掃費的時間也多。

眼看着到飯點了都還剩一間儲藏室沒打掃,沈令便下樓打包了些食物回來,想讓他們吃點東西再繼續幹活。

提着紙袋回來時電梯門正好開着,沈令小跑幾步差點趕不上,幸好裏面的人等了他一下。

“謝謝謝謝。”沈令松了口氣,按下二十八樓。

“不客氣。”

說話的是位三十多歲的女性,溫婉大方,手上還牽着一個三四歲的小豆丁,沈令還沒說話,就乖乖地喊:“哥哥你好。”

小朋友聲音奶呼呼的,可愛得緊,沈令笑着招招手:“你好呀。”

“你就是28樓新搬來的住戶嗎?”女人問。

沈令點頭:“對。”

女人了然地笑笑:“果然,昨天就聽到動靜了,28樓空了這麽久,終于開始住人了。”

沈令皺了皺眉:“2801不是早就有人住了嗎?”

“是嗎?”女人驚訝道:“我就住2701,一次都沒見過人,也沒聽見過動靜,我一直以為你們整層樓都沒人住呢。”

“……那我也不太清楚,”沈令說,“但我買房的時候,中介告訴我旁邊住了一位獨居男士。”

“這樣嗎……那可能是我們平時沒太注意。”

女人笑起來,跳過這一茬,說:“我姓王,就住你們樓下,以後就是鄰居了,有什麽盡管找我幫忙,不用客氣。”

沈令獨居經驗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親切的鄰居,有點受寵若驚:“姐姐你太客氣了……”

“這有什麽都是鄰居嘛。”

電梯在27樓停下,她牽着小豆丁出去,“小童,跟哥哥說再見。”

小豆丁奶聲奶氣跟着學。

沈令笑起來,蹲下來揮揮手:“小童再見。”

房子清掃幹淨後,當晚沈令直接住了下來。

他窩在沙發上吃媽媽親自烤的小餅幹,不由地想到電梯裏的小豆丁,猶豫着要不要下樓跟鄰居打個招呼。

按沈令一貫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主動和鄰居拉進關系的,就算想親近也不好意思邁開第一步。

但今天的小朋友和他媽媽又實在是可愛親切,沈令糾結半晌,還是包了些小餅幹下樓。

他很緊張,王姐卻很松弛,看上去是非常喜歡交朋友的性格,樂呵呵收下他的餅幹,還回贈他一盤鮮花餅。

小童在一邊乖巧地道謝,沈令看着小朋友白生生的臉蛋有點手癢,在王姐的同意下,輕輕捏了一把才心滿意足的回家。

進門前餘光瞟到隔壁。

黑漆漆的防盜門,看上去刀槍不入的,樓道裏暖和明亮的光線也很難讓那裏的氣息變得鮮活一點。

到底有沒有人住呢?

王姐和中介兩番截然不同的話勾起了沈令的好奇心。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到門口時好奇心上升到頂峰。

可能是今天和王姐那場成功的社交給了沈令信心,他竟然按下了門鈴。

只是門鈴響起的瞬間他就後悔了。

心髒随着鈴聲上下起伏,即将迎來另一場社交的恐懼油然而生。

沈令甚至想轉頭直接躲進家裏。

但這樣和那種沒事敲別人家門玩的熊孩子有什麽區別,沈令的家教不允許他這麽做。

他僵硬地站在門外,盤算着如果有人開門,就去把剩下的小餅幹拿過來,當做送給鄰居的小禮物。

別緊張,好好說話,和鄰居搞好關系就行。

門鈴叮叮咚咚響着,很快停息下來。

門內毫無動靜。

好像是沒人。

呼——

沈令深深吐出一口氣,飛一樣跑的回自己家。

他拍拍胸口。

幸好沒人。

接下的幾天,就和王姐說的一樣,隔壁的門一次沒有打開過,冷冷清清絲毫沒有活人居住的痕跡。

沈令那點為數不多的好奇心,也在時間的流逝中所剩無幾。

如果不是因為那一株文竹的話。

搬家第五天,沈令從學校回來,家門口放着他買的文竹,應該是他白天不在,物業直接放在門前。

他抱起盆栽,輸密碼前才發現門上多了張便利貼。

沈令一驚,揭下來看。

[你好,我是隔壁2801的住戶,早上經過時不小心碰倒盆栽,弄壞了你的文竹,泥土也灑了,我清理過後自作主張買了一盆新的。但我對植物并不了解,如果買得不對或者有其他問題,請告知我。非常抱歉。]

沈令買的就是很普通的文竹,隔壁新換的這盆品相甚至還要更好些,沈令自然沒什麽不滿意的。

只是他終于知道,隔壁确确實實有人在住,只是神出鬼沒神秘得很。

還有,字寫得不錯。

第二天沈令要和同學出去玩。

杜淼淼寒假找過他好幾次,要麽趕上沈令養病動不了,要麽就是他在山裏辦店慶。

昨天聯系的時候,杜淼淼直接把他拉進了小群裏,話裏話外都是他再不出來就直接找上門的威脅意味。

沈令連忙答應,只是當晚激動得有點睡不着。

他還是第一次參加這麽多同學的聚會,據說是要看電影、唱KTV、再去吃一家很好吃的泰國料理。

其實是很普通的大學生日常,只是沈令鮮少有機會感受。

他早早起床洗漱,破天荒下廚給自己煎了個雞蛋,夾在熱吐司裏當早飯。

他邊吃邊看海綿寶寶,漸漸聽見門外鬧哄哄的,樓道裏像是圍了許多人。

下一秒門鈴就響了起來。

沈令看了眼顯示屏,是物業的小李,他連忙打開門。

小李滿頭大汗的站在門前,不遠處的兩部電梯前還有好幾名工人。

他們将電梯封了起來,還在門前立上暫停使用的牌子。

“怎麽了這是?”

沈令摸不着頭腦,這陣仗看着有點吓人。

小李擦了把額頭的汗,雙手合十滿是歉意:“實在對不起啊沈先生,電梯出了點問題,我們得封起來做維修。”

沈令又往那邊看了一眼:“兩部都壞了?”

“真正故障的只有一部,”小李說:“但另一部也有點小問題,确保安全安全前不敢投入使用。非常抱歉,我們會盡快騰出一部的。”

“這樣啊……”沈令喃喃道,又問:“方便問一下具體是什麽情況嗎?”

小李搓搓手,很是慚愧:“今早電梯運行中出了點故障,卡在了17和18樓中間,當時裏面有一位孕婦,因此受了很大驚吓。”

沈令捂住嘴:“人沒事吧?”

“沒事沒事,”小李連連擺手:“已經救出來送醫了,但不管怎樣我們一定會承擔全部責任,抱歉給大家添麻煩了。”

他說罷深深鞠躬。

沈令連忙制止,他讓小李稍等片刻,去屋裏拿出幾瓶礦泉水遞給他和工人們:“辛苦你們了。”

他有些不忍心:“其實在業主群裏告知一聲就可以了,我們可以理解的”

小李從一樓爬到28樓,挨家挨戶道歉,到現在一口水沒喝上,驀地收到沈令給的水,緊緊攥在手裏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擦了把汗,連連搖頭:“謝謝您,但我們有規定,出現這種重大事故,必須親自登門道歉,不辛苦的。就是如果要出門的話,可能要麻煩您先走樓梯,我們會盡快将電梯騰出來的。”

他說着又是一個九十度鞠躬。

沈令實在受不了如此誠懇的态度,再鞠下去感覺自己要折壽了,趕緊制止:“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一向安靜的大廳裏鬧哄哄的。

賀聞帆剛進門,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物業經理帶着幾個小的連連鞠躬道歉。

告知他電梯故障,如果要回家需要走樓梯,如果是為了取東西他們可以代勞。

“我們會派至少兩個人,全程錄像,保證不碰您家裏其他任何東西。”

經理鞠下第無數個躬:“請問您家住幾層呢?”

賀聞帆确實只是回來取東西。

昨晚落了一份文件在這邊,現在趕着要,想着這裏離公司近,就沒讓袁格特意跑一趟,自己親自過來拿,誰知道電梯壞了。

他皺了皺眉,雖然有些不耐,但也沒麻煩物業幫自己跑一趟。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

他略一颔首:“辛苦。”

二十八樓聽着吓人,但對賀聞帆來說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麽,他脫掉西服外套拿在手裏,穩步上樓。

“什麽,你們都快到了?”

沈令換好衣服在門口穿鞋,聽到杜淼淼的話連忙加快速度。

“是呀,我這邊電梯壞了,得走樓梯,我盡量快點……”

“……哈哈哈,只是下樓梯沒關系的,不會跑太快……”

“……嗯嗯,下樓就打車……”

嘭!

門被關上。

沈令把滑落的背包帶挽到肩上,快步朝安全通道走去。

安全通道在走廊盡頭,他握着電話小跑幾步,伸手要拉門。

手碰到門把前,恍惚聽到什麽聲音,像是一串腳步,又像有衣物摩擦。

他微微愣了一瞬。

但就是這一秒不到的瞬間,門從外面“嘭”地被推開,掀起一陣風浪,狠狠吓了他一大跳。

“啊!”

沈令吓得來不及後退,被突然彈開的金屬門框撞到額頭,疼得嗚咽一聲彎下腰。

下一秒,身前罩下一片陰影。

他聽見一道熟悉又慌張的聲音:

“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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