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察見淵魚者不祥
察見淵魚者不祥
秦暮海堅定果決,岑峪勸他不過,只能扶着他走近。
只見濃霧之中倒着一個人,那人被金色的靈網束縛着,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秦暮海腳步輕移,蹲在那人身旁,緩緩伸出手,想要辨別對方的容貌是否作假。
誰知連桦伏在地上,假意被擒,實則在引他們靠近。
待秦暮海靠近,連桦忽地從地上躍起,掙脫靈網,挺刀刺來。
電光石火間,岑峪閃身擋在秦暮海面前,右掌上翻,拍擊連桦手腕。
而秦暮海也在此刻扣動袖箭的機括,一根細箭朝連桦射去,連桦側身躲避,但稍遲一步,仍被劃破了面頰。
連桦捂住臉頰的傷口,迅速後撤,想借濃霧隐蔽身形,但為時已晚。
他指縫間流下的并非鮮血,而是飄散的點點金色光斑,帶着濃郁的靈力氣息。
原來秦暮海先前早有準備,這支袖箭的威力不足,卻能破除術法。
對方見自己暴露,不敢戀戰,長鞭向前一揮,逼退二人,身形迅速隐入霧中,禦劍逃離。
岑峪向前追了兩步,望着那人離去的方向怔怔不語。
連桦身上疑點重重,但要岑峪懷疑相處多年的師父,心中自是極為排斥。
秦暮海走上前,向他解釋道:“實在抱歉,我答允你不對你師父出手,卻沒有信守承諾。方才情勢危急,我迫于無奈只得出手,但願你能原諒我。”
秦暮海心道,在岑峪心中,他畢竟是外人,比不過有着養育之恩的師父。岑峪雖不願連桦殺了他,但兵戎相見之時,未必一定站在他這邊。
如今時機尚未成熟,要說服岑峪接受他師父是某人假扮的,這件事難上加難,說不定會破壞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賴關系。
秦暮海以退為進,反而幫連桦辯解起來:“也許你師父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并非你所想的那樣,施加在面龐上的術法不僅能隐藏真面容,還能掩飾傷疤。”
岑峪垂下視線,如墨的眸中流露出幾分黯然:“但願如此……”
秦暮海道:“依我看,要假扮你們極其熟悉之人并非易事,我之前說你師父可能是他人假扮的,那不過是猜測而已,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秦暮海話不多說,點到為止,岑峪也暫時不再談論此事。
岑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師父可能還會追來,我們還是盡早逃走為妙。”
秦暮海道:“你說得不錯。”
但秦暮海推測,對方多半不會這麽快折返。
此人假扮連桦八年之久,絕不願意輕易舍棄這個身份。
他方才在岑峪面前露出端倪,此時再度現身,岑峪勢必會刨根問底,如此行事未免太過冒失。
秦暮海道:“我們兩人筋疲力竭,不知該如何離開崖底。”
岑峪道:“你可有行路靈器嗎?”
秦暮海道:“有是有,可我并未帶在身邊。”
兩人一籌莫展,連秦暮海也沒能立刻想到脫身的好法子。
正當此時,遠處忽而傳來女子輕柔的聲音:“大師兄你在嗎?”
岑峪擡頭望去,驚喜交加:“是小師妹!”
秦暮海調笑道:“是你提到過的那個娟秀漂亮的小姑娘嗎?”
岑峪與秦暮海相識之初,曾帶了糕點回流青閣,當時秦暮海問他要送給誰,岑峪說是一個娟秀漂亮的小姑娘。
岑峪有些不大好意思:“沒想到你還記得。”
秦暮海微微一笑。
考慮到秦暮海重傷未愈,不便行走,岑峪主動背起他,順着聲音的方向尋去。
未走多遠,果然瞥見一抹熟悉的粉色迎向他們而來。
連荟霖穿着一身藕粉色衣裙,黑發如瀑,發上簪着一支銀釵,圓圓的鵝蛋臉配上一雙杏眼,格外秀麗靈慧。
“大師兄!”連荟霖一邊喚着,一邊提着裙擺小跑而來。
岑峪喜道:“小師妹你怎麽找到我們的?”
連荟霖道:“昨天我被爹訓斥後,一個人躲在屋裏生悶氣,等我出來後,發現你和爹都不在宗內。到了夜晚,爹才回來,兇巴巴地陰沉着臉,我便猜到了大概。今早我見爹清晨時分悄悄出門,跟在他身後,方才見他禦劍離開,才敢過來找你。”
她一口氣說了一長串話,講述時目光不斷朝秦暮海瞄去,話音剛落,不待岑峪回應又緊接了一句:“大師兄,這位是誰啊?”
岑峪道:“他就是我跟你提到過的那位朋友。”
“嗯……”連荟霖轉動眼眸,将秦暮海上下打量了一番,忽而甜甜一笑,“果然是一表人才,難怪大師兄對你念念不忘。”
秦暮海淺笑道:“你大師兄對我念念不忘嗎?”
“是啊,”連荟霖道,“他一回來便和我提起你,對你那叫一個贊不絕口,我還從未見過他對誰這麽上心。”
岑峪倏覺赧然,打斷她道:“小師妹這些話之後再說,秦師兄身上有傷,你先禦劍送我們回宗吧。”
“我禦劍?”連荟霖指着自己,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岑峪點了點頭:“我的靈力耗盡了,只得拜托你。”
連荟霖好像聽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杏眼圓睜,驚異不已,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了幾回,心裏似乎有了答案,嘴唇翕動了下,最終只道出一句:“察見淵魚者不祥啊……”
語罷,連荟霖沒再多說,催動靈力,禦劍帶兩人離開崖底。
岑峪攬着秦暮海站在佩劍後方,悄悄在他耳畔問道:“小師妹剛才說的什麽叉,什麽魚是什麽意思?”
秦暮海微笑道:“察見淵魚者不祥,指能清晰地看見深淵裏的魚有幾條是為不吉,你小師妹是在提醒你物極必反,你對我太過好,反而會招致壞結果。”
岑峪道:“哪裏的話,你待我更加好,我只怕不能回報你,小師妹是不清楚實情,才會這樣說。”
秦暮海道了聲是,然而這句話還有另一種解釋方式。
連荟霖知道岑峪本性純良,容易為他人利用,這句話指桑罵槐,提醒秦暮海慧極必傷,機關算盡下場不會好過,要他以真心待岑峪。
連荟霖是不是話裏有話,另當別論,但秦暮海接近岑峪确實別有目的,心中存有愧疚,對此也無話可說。
從山崖回到流青閣,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連荟霖擔心連桦回宗後會再對兩人動手,提議他們躲在後院的偏房養傷。兩人謝過連荟霖,稍微收拾過偏房,一同住了進去。
這一日過得相安無事,連桦直到夜裏都未回宗,兩人總算可以好生歇息。
亥時,萬籁俱寂,雲霧缭繞間一輪明月高懸夜空,柔和的月光灑将下來,落在秦暮海的垂散的烏發上。
秦暮海換了一身灰青色衣衫,坐在後院的石凳上,徐徐晚風吹拂着他的衣袖。
他服用過優缽羅花所制成的靈藥,體內又有岑峪的大半靈力,休息了半日,精神已好了許多。
岑峪從屋裏走來,在秦暮海肩頭披上薄毯。
“你的靈力恢複一些了嗎?”秦暮海出聲道。
岑峪道:“下午吃了好幾瓶小師妹調制的靈藥,明天應該能恢複一成,足夠我們禦劍回烏龍玉林了。”
秦暮海溫言道:“這兩天多謝你了。”
岑峪道:“是我打傷了你,你不來怪我已是萬幸,這個謝字我可實在擔不起。”
秦暮海微微一笑:“這件事全是我自讨苦吃,你大可以将我丢在一旁不顧,你救我是出于善意,而非理所應當。”
岑峪聞言皺眉:“你對我這麽好,我怎能将你棄之不顧。”
秦暮海:“你總說我待你好,可我并不記得自己有哪裏好。”
岑峪和他細數:“你送我糕點,陪我狩獵,還為我上藥,與我談天說地消磨時光,還将那樣貴重的劍借與我,你對我的好實在多不勝數。”
秦暮海一言不發地聽着。
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故意接近岑峪,以便從對方口中獲取訊息。
贈對方佩劍,也是為了多一份籌碼,倘若日後因立場不同敵對,那時盡管不在對方身旁,岑峪看見這把劍也會想起他的情誼。
秦暮海心中有愧,有些生硬地岔開話題:“我見你們宗裏有丹藥房,但連姑娘為你取藥時卻進了雜物間,這是為何?”他下午已得知連荟霖的姓名,便改口稱對方為連姑娘。
岑峪道:“丹藥房是我們宗內的禁地,師父不準我們進去。”
“禁地?”秦暮海道,“難道你師父有養什麽毒蛇毒蠍嗎?”
“那倒沒有,小時候我和師妹進去看過,都是各類瓶瓶罐罐和幾只煉藥的大鼎。”
秦暮海聽他沒有用“偷溜”“悄悄”這類字眼,立刻覺察出端倪:“這麽說來,你幼年時宗裏并沒有不準進丹藥房這條規矩,而是後來加上的。”
“是啊,”岑峪道,“好像是師父在八年前定下的。”
他話一出,兩人都意識到了什麽,不約而同看向對方。
“懷疑是為了更好的信任。”秦暮海忽而道了一句。
岑峪動了動嘴唇,似乎想找出一條反駁的話,但這番冥思苦想顯然宣告失敗,最終只回了句:“你說得對。”
兩人發覺疑點,當機立斷,直接趁着夜色,摸黑找到丹藥房。
岑峪一向對師父百依百順,極少違抗師父定下的規定,一路上數次萌生退意,但耐不過秦暮海棋高一着,每次被他半逼迫半勸誘的話堵了回去。
秦暮海站在門口查探了一番,道:“這裏設了禁制,你別開門,将靈力傳到門上,在禁制觸發前震碎它。”
“這不好吧……”想到要打破師父的規定,岑峪不免有些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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