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觸即發怒意生

一觸即發怒意生

岑峪一怔,他當然明白紫袍男子話中之意。

封家慘案發生的那一晚,他曾跟随對方前去盜取《冥河心法》。

那一晚暮色沉沉,陰風呼嘯,濃重的雲霧遮蔽了月光,整條街道凄清幽冷,封府門外懸挂着兩盞紙燈籠,燈籠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燭光搖曳,忽明忽暗。

岑峪躲在暗處,向着不遠處的封府打量。

他在等待師父的命令,等待一個動手的訊號。

寒風掠過,夾雜着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岑峪立時皺起眉頭,察覺到了什麽,然而轉頭看向一旁的“連桦”,對方依舊按兵不動,沒有留意到任何異樣。

岑峪一向信任師父,對方紋絲未動,他便也不動,只在暗處留心觀察封府的情況。

忽然間,安靜得仿若凝止的畫面有了變化。

一個身着黑衣的男子從封府躍出,跳上屋檐,接着禦劍飛離。

岑峪将這一幕瞧得一清二楚,但沒有師父的指令他不敢貿然追趕。

直到“連桦”低沉的聲音自耳畔響起:“愣着做甚,快追!”

不懂變通的木讷少年這才道了聲:“是!”禦劍朝對方追去。

岑峪雖然頭腦不靈活,但身手的确了得,沒過多久便瞥見了眼前那抹黑影。他加緊禦劍,手向前勾去,想要将對方拽下佩劍,拎回去跟師父交差。

對方也不是酒囊飯袋,發覺被人追蹤,立時提速,游魚似的從岑峪手邊溜走。

岑峪靈力豐沛,不斷拉近距離,在後方窮追不舍。

對方見他非等閑之輩,沒法輕易擺脫,忽而轉過身,手在袖間微微一動。

一枚細長暗器疾飛而來,夜色濃重,對方釋放暗器又在頃刻之間,岑峪一怔,忙閃身躲避,也就沒有瞧清楚是何武器。

直到現在聽假師父提起,岑峪才想通那暗器正是秦暮海所使的袖箭。

假師父看他低頭不語,知道自己的挑撥離間起了作用,立馬乘勝追擊道:“不錯,我是騙了你,但我好歹對你有八年的養育之恩。而那位秦暮海,你們相識尚短,人心隔肚皮,你怎确定他是真心待你,而非蓄意接近,想要利用你?”

那晚,岑峪并沒有捉到那黑衣人,他在千鈞一發之際,被假師父“連桦”的千裏傳音喊了回去,與對方一起踏入封府,目睹了慘案現場。

後來一段時間,忙碌不斷,岑峪也沒有空閑靜下心回想當時之事,黑衣人的身影漸漸模糊了。

但經過假師父這麽一提點,他忽而想起自己在烏龍玉林打傷秦暮海時,對方身着夜行衣,背影與那晚的黑衣人極其相似。

或許……

或許一切正如假師父所述那般,秦暮海接近自己另有所圖,許是怕自己猜出他的身份,許是為了查清自己一身功法從何而來。

是了,這世間哪有無緣由的關懷,又哪有不圖回報的真心。

自己這種呆板的鄉野小子,若非是有利可圖,誰又願意接近自己?

岑峪沉默不語,黯然的神色已将心情顯露無遺。

假師父冷聲一笑:“如何?現在你還敢肯定地說他與此事無關嗎?”

岑峪動了動唇,想要反駁,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假連桦道:“不知那位姓秦的男子現在何處,莫非已經不見了蹤影?”

岑峪身形一僵,假連桦從他的反應,便看出自己猜中了,繼而道:“或許他現在正在宗內翻箱倒櫃,尋找着并不存在于此地的《冥河心法》。”

岑峪自小便敬重太師父,太師父仙去後,一心想要為對方完成遺願,甚至将此事視為自己活着的意義。

倘若秦暮海真是觊觎心法的賊人,自己豈非成了引狼入室的叛徒,等同于悖逆了最敬愛的師長。

假連桦這番話直直戳中他的軟肋,岑峪低着頭,牙關緊咬,指甲陷入拳心裏。

連荟霖被假連桦挾持着,聽了一陣他們的對話,終于摸清了大致狀況,她雖不覺得秦暮海是什麽好人,但此刻挾持她的假連桦定然是壞人。

她看得出對方是在有意挑撥,眼珠滴溜溜一轉,忽而出聲道:“大師兄你別被他騙了!他肯定是想騙你去對付秦公子,你……”

連荟霖的話還未說完,倏覺脖間一痛,假連桦的刀抵近了寸許,割破了她白皙的肌膚,鮮血自傷口緩緩滲出。

連荟霖打了一個寒戰,不敢再出聲了。

但她這番冒死的發言還是起到了作用。

岑峪見小師妹受傷,腦子裏的胡思亂想被驅散一空,急聲怒喝:“你敢傷她,我便殺你!”

假連桦微微挑眉,冷嘲熱諷道:“我還不知道我這向來宅心仁厚的徒兒也會殺人。”

要是放在平時,岑峪自然不會,但剛才聽到假連桦離間的話語,他心中一團亂麻。

明明知道秦暮海确實可疑,但內心又克制不住想要維護他的沖動,矛盾的情緒在心中膨脹,對于诋毀秦暮海的對方,和懷疑秦暮海的自己,都有着一股無名怒氣。

這怒火無處發洩,淤堵在胸口,讓他煩躁不已,恨不得沖入山林亂砍亂劈一番,借此宣洩情緒。

恰好假連桦對連荟霖的傷害成為了導火索,将他的怒氣引了出來,順理成章發洩到了對方身上。

岑峪神色冰冷,渾身靈力緩緩散出,好像已經伺機而發,準備一擊将對方斃于掌下。

假連桦道:“你敢對我出手,你不怕我取了她的性命。”

岑峪睨了一眼微微發抖的連荟霖,反而更為鎮定:“我會救她,也會殺你。”

假連桦想以岑峪的身手這并非毫無可能,道:“你的功力恢複了幾成?”

岑峪不加掩飾,如實道:“三成,但殺你綽綽有餘。”

假連桦神色陰沉,一言不發,大概是在分析與岑峪正面交手的勝率。

岑峪見對方不語,進一步威逼道:“我只給你一柱香的時間考慮。”

假連桦本來想以哄騙的方式将岑峪拉攏回身邊,但現在看來這一戰不可避免。

岑峪站在原地,右手中逐漸凝聚靈力,假連桦心頭了然。

岑峪之所以給他一柱香時間考慮,是為了在此期間積攢靈力,直到足以一擊轟掉他的半個腦袋。

假連桦嘴邊噙着一絲冷笑:“你當真想殺我?”

岑峪的眸光閃動一下,并未作答。

假連桦道:“你是修為甚高,但如今僅剩三成靈力。一旦失手,便會波及到你重要的小師妹,你想清楚,當真要與我為敵嗎?”

岑峪自知這樣太過冒險,但又不願退讓,兩人正僵持間,忽聽一陣清越如琴弦的聲音響起:“放開她。”

岑峪循聲望去,心頭微微一動。

只見不遠處的屋檐上站着一襲白衣的秦暮海,他烏發輕揚,衣袖翩然,宛若谪仙降世,手持一把漆黑長弓,箭矢正對準假連桦。

秦暮海清早不知去向,如今又突然出現。

岑峪心底情緒翻湧,很想問問他究竟去了哪裏,做了何事,是否對自己有所隐瞞,有所欺騙,但紛亂的心情一時間理不清,最終只是沉默地伫立原地。

“我終于将你引出來了。”假連桦腹背受敵,陷入不利境地,但他好似渾然不覺,只轉過頭,死死盯着秦暮海。

秦暮海清冷的聲線沒有起伏:“你将岑峪送來烏龍玉林,莫非是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假連桦道:“這倒是誤打誤撞了,我料定你會想方設法接近他,卻沒想到,你本人便在烏龍玉林內。”

秦暮海狹長的眸子微微一眯:“你果然……”

“正如你所料,”假連桦的聲音含着極深的怨毒憎惡,“這八年間,我沒有一天不在尋找你。”

秦暮海沒有回話,目光移向一旁,短暫地落在岑峪臉上。

岑峪察覺到對方的視線,不由得怔了怔,秦暮海身着單薄衣衫,迎風站在高處,那持弓的身影竟顯得有幾分寂寥。

暮海……

岑峪想要開口喚他的名字,秦暮海卻恰在此刻将目光收了回去。

“你我二人的恩怨,何必牽連旁人,”秦暮海對着假連桦道,“放開她,一切找我清算便是。”

岑峪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還未做出反應,便見假連桦一把将連荟霖朝自己懷中推去。

岑峪連忙散去手中靈力,扶穩小師妹,就在這個空檔,假連桦足下一踏,朝秦暮海猛然沖去。

秦暮海箭在弦上,朝他瞄中,千鈞一發之際,假連桦的手在儲物戒上一摩挲,取出一樣靈器向前丟擲。

一道強烈的白光陡然炸開……

岑峪被那強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片刻過後,周圍歸于沉寂,岑峪嘗試着慢慢睜開雙眼。

四周的景物重影疊疊,模糊一片,岑峪用手揉了揉眼睛,視野才逐漸清晰起來。

他擡頭環顧,終于留意到周圍的異象。

原本站在屋檐上的秦暮海,和向他襲擊的假連桦都像憑空消失一般,不見了蹤影。

偌大的流青閣只剩下了他與連荟霖二人。

岑峪望着已空無一人的屋檐,心髒猛烈地抽動了兩下。

他呆呆地想:“暮海的傷還未痊愈,他一個人怎麽對付得了,我得去救他,得去救他才行……”

岑峪這般想着,便要沖出去搭救秦暮海,怎料他剛剛提步,連荟霖忽而撲上前拉住了他:“大師兄!”

岑峪轉頭看向對方。

連荟霖道:“師兄,那人方才使用的是傳送靈器,就算你追出去,又要去哪裏找他們。”

岑峪一怔。

連荟霖又道:“他們二人各懷鬼胎,皆是為了《冥河心法》而來,你又何必為了他們涉險。太師父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岑峪當然記得,太師父說他耿直單純,容易遭到利用,不可輕信別人。

但要他丢下秦暮海不管不顧,又決計無法做到。

岑峪躊躇不前,眉頭緊皺。

猶豫間,秦暮海昨夜的話忽在心頭浮現:“你有自己的判斷力……”

“我有自己的判斷力……”岑峪垂眸低語,再次擡起頭時,黑眸灼灼,目光變得異常堅毅,“對不起小師妹,我一定要去,等我回來再向太師父請罪。”

語罷,他再無遲疑,朝宗門外拔足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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