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二回

第二回

回到家裏，亂糟糟的房間，堆滿的衣服和廢紙讓梨花無比窘迫，她像一只小火箭一樣沖到自己的臭襪子前，将髒衣服攏成一團。

狐貍徑自飄到吊燈上面，自上而下俯視着梨花的清掃行為。

他動作很輕。若不是頭頂不時飄來兩句他監控一般的點評，梨花幾乎要忘記房間裏還有一只狐貍。

“千葉寺嗎？”

“這樣啊！”

“真是令人遺憾呢！”

……

梨花一面擦地板一面附和，心裏消化着狐貍帶來的信息。

原來，這只有九條尾巴的狐貍是來自千葉寺的守護神，自她去那裏乞求禦守，就一直默默守護在她的身邊了。

只不過，她那時為了讓赤道澤雨可以成為他夢想中的漫畫家，許願用自己二十年的壽命來換赤道夢想成真，這個願望背後的報酬吸引着狐貍，也令狐貍擔心。

畢竟，另一個驚人的消息是，她本就是個“短命鬼”，要是再“作死”下去，恐怕剩下的這二十年的壽命也沒辦法交給狐貍來等價交換了。

“一直在心裏叫老夫狐貍是非常粗魯的行為。”狐貍又一次提醒梨花。

“啊對不起！請問您的名字是？”梨花并不思考對方的指責是否合理，照例道歉。

狐貍對她的識相十分受用，“老夫的名字是九喇嘛。”

梨花停下擦地板的手，“……聽起來有些許耳熟。”

Advertisement

“老夫大名鼎鼎。”狐貍驕傲昂首。

“原來如此！”梨花自動捧場。

氣氛卻有兩秒鐘停滞和尴尬。

狐貍整肅神情，“為何老夫告知你的壽命将要終結時，你的反應這樣平靜？”

“這個嘛，果真如您所說，我一開始就是‘短命鬼’，勻出20年更沒餘額的話……”她的嘴角揚起微笑，“那就不用思考怎麽能完結我的人生，只需要把剩下幾回的遺作畫完就好了！”

早就計劃把人生删掉，那麽主動還是被動又有什麽關系？

“而且哦，知道真的有神明守護我的心願，我的存在也有用處的這件事，多少能夠感到欣慰呢！”

想到可以讓赤道實現願望，梨花發自內心感到高興，就連本該着急忙慌趕分鏡、現在卻在優哉游哉不務正業大掃除也沒有了負罪感。

不過，在她說完之後，頭頂有“人”出了一聲爆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九喇嘛對她發言的回應。

很失禮的爆笑，梨花想。

一天之內被糾正無數次行為失禮，如今真正失禮的是九喇嘛才對吧！

即使是救命恩人也不可原諒。

“請您停止嘲笑我的行為。”梨花認真說道。

“老夫只是在對你們人類不可思議的言行表達了正當的敬意。”

“用‘哈哈哈哈’的方式嗎？”梨花有點不信他這套說辭。

“用‘哈哈哈哈’的方式。”九喇嘛面不改色。

好在梨花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類。

梨花原則就是沒有原則，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

因此，她選擇相信九喇嘛的解釋，“那好吧。”

但這似乎反而讓九喇嘛生氣，他問：“你應當捍衛你自己，不論剛才老夫有什麽樣的理由，都沒有理由冒犯你。”

原來九喇嘛是故意的，他知道“哈哈哈哈”不好！

梨花很驚訝，“您說教的方式可真像一個人類長輩。”

九喇嘛用頗為嘲弄的語氣問：“你不願意聽，是嗎？”

梨花搖頭，“從沒有人教我這些。我的父母很早之前就不在了，我其實感到親切。”

這次，換九喇嘛沉默。

房間裏的氣氛再次陷入沉寂。

梨花帶些臉紅去洗衣機裏拿快洗結束了的衣服。

“聽着，”九喇嘛從吊燈上飛下來，降落在梨花面前的洗衣機上，“剛才和你說的你可以當成玩笑，現在老夫要說的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真正重要的事情？”夏木梨花并不理解這話的用意。

“看看你的周圍，”九喇嘛示意梨花觀察她居住的這個單身公寓，他們剛進來的時候，幾乎遍地垃圾，無處下腳。而現在……

“變幹淨了！”梨花看着這麽多年頭一次如此整潔的屋子，幾乎是立刻得出了結論。

“不止如此，還有更重要的事。”九喇嘛話一出口，不等面前滿臉寫着困惑的女生思考，又忍不住給出提示，“你再看看時間？”

梨花走到辦公桌前，摸出手機來看。

「18:30 pm」，并沒有什麽特別的下午，除了眼前的狐貍，哦不，九喇嘛。

她沖空氣吐吐舌頭。

按電源鍵關閉屏幕的瞬間，梨花心裏仿佛被什麽擊中。

這次，她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直接查看簡訊收件箱。

赤道君：「什麽時候交稿過來？？？18:17 pm」

赤道君：「這次有點慢了？！！18:17 pm」

赤道君：「請你回電話解釋一下！！！18:18 pm」

——時間！

——是時間！

——做了這麽多事，但才過去十幾分鐘！

怎麽回事？

她回頭看向九喇嘛，後者則擡頭挺胸地坐在洗衣機上，顯然早已讀到她的震驚，淡定地繼續提示她：“你現在可以畫畫試試。”

梨花不疑有他，扯過椅子，重啓電腦和手繪板。

先是靈感，原本輪廓模糊的構想在等待開機的短短十幾秒鐘全部以成圖的樣貌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然後是——速度！一拿起手寫筆，人就像被手繪板吸住了一樣，手也不受控制似的，以打印機一樣地速度在手繪板上勾勒出圖像。

——天吶！

更令梨花吃驚的是，即使在以超乎自己想象的速度作畫的同時，她也有餘力觀察環境，并且在內心吐槽着眼前這一切。

所以，在畫畫的同時，她很确定自己觀察到了九喇嘛悲傷又憂郁的眼神。

梨花不能想象那樣的憂郁出現在一個小孩的身上。

對，小孩。

九喇嘛其實，小小的，身形就和自己不久前看到的小貓差不多，就算是狐貍，也怎麽看都是小動物。

就算是神明，應該也是年輕的神明。

他自稱“老夫”的時候，已然令她感到違和，更別提這龐大到無法掩飾的悲傷了。

思索間，24張分鏡，已經畫完。

3分鐘不到的時間！

梨花放下手寫筆，安靜地走回九喇嘛的身邊，跪坐下來。

“我似乎可以理解您救下我的方法了……”她仰視九喇嘛，虛心說道：“就在不久前，我應該的的确确是墜樓了，但是您用魔法還是什麽東西接住了我，使我不至于砸到地面。”

“不全對。”九喇嘛搖搖頭，糾正道：“墜樓是真的，你傷得很重，只是身體修複得足夠快，才會造成沒有受傷過的錯覺。”

“我第一次聽說我的身體的修複能力這麽厲害，”梨花擡起一只手，看起來有些肉乎乎的，但分明和過去相比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光是憑借我自己的話肯定辦不到，是您做了什麽嗎？”

“嗯，老夫一直在你身體中，即使現在。”九喇嘛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梨花自己的心聲一般。他以這種方式讓梨花理解，他其實在她身體裏。

梨花吓了一跳，“可是……”九喇嘛看起來分明在她的眼前……

“這是從內向外的投影……不過這也不重要。”不知怎的，九喇嘛的聲音聽起來忽然很虛弱，“重要的是，老夫的能量或者說‘神力’已經全部給了你，如今老夫與你是‘共生’關系；再過一個月，你壽命截止，老夫也會和你一同死。”虛弱，但平靜。

“怎麽，會這樣……”梨花感到難過。如果早知道這樣，她情願自己從沒有獲救！

這次，九喇嘛沒有接茬，只是“慈祥”地提醒她：“畫畫、運動、旅行……就當是中大獎了，老夫允許你在剩下這段時間可以利用這部分能量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共生……”夏木梨花用雙手捧住臉。她仍然在不可置信的情緒中，這遠比她剛知道九喇嘛的存在要來得難以接受。

這和偷走了九喇嘛的壽命有什麽區別？

她，不能容忍自己剝奪別人的生命，更別提使用九喇嘛的能量了。

“話說回來，不是小鬼你的問題。”九喇嘛似乎微笑了一下，這笑容微不可查，正低着頭的梨花不可能看見。他的語氣似乎相當平靜，“這一切都是老夫的自作主張。老夫活着的時間比小鬼你能夠想象的要長得多了，絕對不差這20年。”

20年。

這個數字提醒了梨花。

她想到了什麽，“假如我收回原本那個願望，我的20年壽命是不是可以拿回來，這樣九喇嘛也不用死掉了！”說到激動處，她捶起自己的手掌來。

“哪有那麽容易的，”九喇嘛遺憾得直搖頭，然而在梨花看不到的角落，他的眼裏閃爍着某種計劃得逞的光芒，“收回願望的條件很苛刻，不是常人可以達到的。”

“這麽說是可行的！”梨花絲毫沒有被打擊，她只是聽到了希望。

“要我說，別高興得太早了你這小鬼！這可是需要被贈予真心願望的那個人，用同樣的真心盼你好才可以的。”

梨花愣住。

同樣的真心……意思是要讓赤道君愛上她才可以嗎？

這樣說來，是有點渺茫……沒關系！只要有讓九喇嘛活下來的一絲希望，她都會狠狠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