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八回

第八回

夜深，梨花鄭重寫上「THE END」。

正常來說，畫不了一晚上。梨花對結局怎麽也不滿意，來來回回畫了幾百個版本，最終選了自己否決的初版作罷。

然後一人一狐神采奕奕地讨論作品應當如何處理的問題。

通常來說，肯定是要投稿給動漫雜志社的。

不過這個方案被九喇嘛說出來倒是怪諷刺的。

他問：“投給誰？你男朋友的新女友嗎？”

梨花也不無窘迫，“老實說，我不希望給桑子老師再發我的作品，我可能至死都等不到過稿。”

那時，她把開頭和設定的大綱帶到桑子面前，桑子一心一意勸她放棄漫畫。

電腦裏存的許多歷史分鏡，現在是她給赤道的連載作品所作，但其實那本就是她的故事。

她沒有去追究桑子否定之後的稿子怎麽會出現在赤道手裏，當赤道說他想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幫助她把她的故事付梓，帶到全國讀者的面前，代價是，需要她放棄自己的署名權，讓渡給他。

是怎樣的助纣為虐呢？當時的她在被桑子拒絕後，真的堂而皇之地接受了男友的這套說辭，和後來千年不變的微薄回報，畫了好久好久，畫到赤道變成了炙手可熱的漫畫家。

梨花知道在自己思索與回憶時，九喇嘛也在靜靜地聆聽。

她問：“這件事有點奇怪，是嗎？”

九喇嘛沒有過多評價，“舊的故事，你努力過了。新的故事如果還采取原本的方式，老夫寧願你免費分發給讀者觀看。”

梨花贊成這個建議：“我想我可以直接發表在互聯網上，但是我不确定發在哪裏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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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喇嘛微微一笑：“咱們如今可是有一名現成的行家。”

自然是說千葉。在赤道的對比下，洞悉人心的九喇嘛始終覺得千葉簡直是這世上最眉清目秀的存在了。

赤道方面，是從沒想過梨花有一天會不理他。

他看着空空如的對話框出神，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麽，對方哪來的骨氣這樣對他。

從高中的時候，他就認識梨花了。

最初他也像是那些愣頭青一樣抄了情書放在她的抽屜，但是她一點動靜都沒有。

倒垃圾的時候他終于看到自己的筆跡，信封還是原裝的，她甚至都沒有打開過。

老實說，那時候的梨花在京都的高校圈都是有名氣的。

梨花對追求者們一視同仁的不屑一顧确實沒有打擊到他，反而讓他很有興趣，堅信總有一天會把她追到手。

結果後來，梨花的家裏破産了，是父母雙亡的慘烈程度，據說保險金還不夠她付清公物損壞賠償金的。

落難公主真是令人同情，學生們自發組織給她捐款，可見她的人緣之好。

如果她後來沒有作死地舉報自己閨蜜朝西越久子抄襲的話。

那可是她最近的朋友，她惹誰不好？

對方畢竟是她最親近的朋友，造什麽謠都有人信。

包括并不限于梨花為了賠償金給老男人做援助交際、已經染上那種惡心的病，平時靠近都有可能傳播病毒。

這些惡言惡語一傳千裏，陡然間，梨花從堂堂校花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病原體。

而她自己似乎在舉報抄襲時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并沒有在人前表露出過多的驚訝與崩潰之情。

他就是那個時候走向她的。

在她獨自拖着笨重的垃圾桶時，主動擡起她垃圾桶的邊角。

雖然在和其他同學八卦時他也會流露出嫌棄的神色，但在梨花面前，他說相信她。相信她自始至終是個純潔的好人，希望大家早日破除對她的誤解。

他知道梨花已經被衆人疏遠，他在大家面前附和的發言怎麽樣都不會傳到她的耳裏。

日複一日地假裝朋友的身份，他沒有困難地獲得了前女神的歡心。

不，比原本的追到手還要好得多得多。

女神主動告白之後，他可以對她說：“真遺憾，我對你只有朋友的感情，我只能努力培養對你的戀人感覺。”

然後，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她晾在一邊了，就像，某種收藏品。

要他說實話，這個收藏品真是一點自制力都沒有，又是抑郁發胖，又是邋裏邋遢不打扮的，比大媽還大媽。

真讓他丢人，他早就厭倦了，偏偏還得依賴這大媽幫他繼續寫故事。

嗯，沒想到啊，真沒想到。

這朵爛到泥裏的梨花，還能盛裝打扮在他的簽售會上出現。

她雙眼亮起來的時候，他甚至能看出一些從前的影子，那個高中女神的影子。

以至于他久違地沒有忍住，屈尊降貴主動對她說：“真能變回高中時的樣子，選你也無妨。”

但他的驚喜也不過如此罷了。

她是怎麽好意思不回他信息的？

一點也不像這些年唯唯諾諾的樣子。

對于梨花不理他的這件事，赤道稍微想了想就抛之腦後了。

她不回應該是裝出來的矜持，對付不了他，要知道他對于用同樣的沉默懲罰她可是毫無壓力的老手。

只要他想，用這副天才漫畫家的身份與臉蛋，可是随時能釣到各種各樣的漂亮女孩子出來約會，緩解寂寞。

和以往不同，這個冷暴力懲罰梨花的計劃，僅僅持續了半個月。

在預分鏡稿告罄時，他不得不反複查看收件箱，并且反複給梨花打電話催稿。

對方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那是完全不接。

赤道不得不驅車到梨花樓下，主動上門堵人。

怎麽按門鈴都沒有人開。

這次，赤道是真的慌了。

沒有梨花給他做牛做馬無私提供故事大綱，他連很多新加入的角色叫什麽都不知道。他平時最多是把大綱交給助手細化，自己根本不檢查，也不用動手。

他不知道的是，梨花只是出去……逛街了。

同行的還有千葉和九喇嘛。

手機倒确實是因為不想接電話而扔在家裏的。

走在街上，梨花很高興，不希望任何突如其來的消息影響自己的心情。

在九喇嘛精确的能量控制下，她減肥成功了。

現在的她單純因為自己重新變得輕盈的身體而高興，這次，根本沒有讓赤道看一看自己變化的想法。

慶祝自己改變的最好方式一定是買新的衣服，她也順便叫上了重新聯絡上并且來往密切的好朋友千葉來幫自己參考。

九喇嘛十分欣慰她的這個決定。

梨花走路都要蹦起來，到家門口，還忍不住掂着自己的裙擺轉圈圈。

邊上的一人一狐都眼含笑意，溫柔地支持和注視着她。

走得很近很近之後，他們才注意到倚靠着寶馬車，雙眼恨得像是要滴出血來的男人。

赤道原本焦頭爛額地靠着車頭在樓下發呆，他對梨花可以說一點也不了解，對她心情好去哪裏、心情不好去哪裏可以說毫無頭緒，只能打電話報失蹤。

沒想到她真能回來，而且還是大變樣，漂亮而不自知地拉高着路人的回頭率。

可恨的是，在她身邊還走着一個拎着大包小包購物袋的年輕男人。

“如果你是故意想引起我的嫉妒的話，那你成功了。”不等梨花走近，他就冷冷地諷刺出聲。

“你可能誤會了什麽，”千葉聽到他這麽說，下意識就想幫梨花解釋。

梨花扯扯他胳膊，然後搖了搖頭。

“那好吧……有什麽事情你叫我。”千葉尊重她的決定，立刻退得遠了些，為他們留出談話的空間。

九喇嘛停留在他們中間，在赤道看不見的空間裏預備着阻止他對梨花做出糟糕的行為。

赤道目光斜斜瞥一眼走遠的千葉，仍不依不饒地對梨花說：“你就是用那種貨色來轉移對我的感情？”

梨花真感覺自己無語到家了，她真的很不喜歡眼前的這個赤道，和過去她喜歡的樣子是真的大相徑庭，她沒有絲毫對他對話的欲望，除了他侮辱她朋友的這件事：“請你嘴巴放幹淨一點，千葉君是我的好朋友。”

赤道立刻當成她在解釋，心下一喜，但還是裝作淡定說道：“哦。但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希望你注意一下和其他異性來往的分寸。”

梨花冷笑一聲。

他說分寸，原來他什麽都懂啊，其實他在和其他女生共處一室、做那些下三濫事情的時候，一直都清楚吧，只是從沒在意過她是不是會受傷。

“女朋友？這件事我第一次聽說。”她的語氣降至冰點。

赤道聽她這麽說，以為她開始賭氣，而他其實願意為眼前這個恢複了顏值的女神買單，張嘴就要解釋：“你生我氣了嗎？”

梨花搖搖頭，一字一頓地宣布：“如果我曾經是你所謂的女朋友，那麽從這一刻起，不再是了。”

赤道愣住。

從哪一天開始的呢？

似乎從他說要“選”她的時候就意識到這個人的惡劣程度了吧。

這些天的她，逃避着他的信息，舊有的溫情像強弩之末。

她只能努力回憶着自己喜歡赤道的原因：“我喜歡赤道君。非常、非常喜歡。有時候我懷疑就連提出要幫助九喇嘛您的這個計劃也是源自我卑鄙的初心。我不能原諒這樣的自己。”

“小鬼，我并不想這樣說。”九喇嘛安慰她：“但是能夠心底柔軟地喜歡上其他的人類，并且設身處地地盼着他人實現自己的夢想，這絕對是一個優點。別輕易貶低你自己。”

不想面對他猙獰的面目。

這真的會把她回憶中溫柔少年的濾鏡砸得粉碎。

就像現在。

心裏不停湧現出的悲涼想法是——

“九喇嘛，我是為了這個人付出了20年的壽命嗎？”

砰——

梨花只聽得一聲巨響。

眼前藍紫色交替、像賽博電子廣告牌一樣炫彩的九喇嘛，變成了和眼前公寓樓等高的、楓葉紅色的巨大狐貍。

“很好小鬼，你真的變心了。”他的嗓音也像是開了音響一樣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