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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沒有在原地逗留，封印成功之後就按照冬岚事先的提醒往西邊的森林跑去，當然避開了貓妖的視野，跑出森林裏整個人埋入冰涼的河水中，好洗去自己身上的氣味。

蛾子一族待在西邊，蛾子長老想要突襲山貓王，就必然從西邊跑到東邊，然後又從東邊回到西邊。

所以桔梗跑路的位置，完全契合了蛾子長老的需求。

這是嫁禍的最後環節，她們都知道善後的重要性，不會給自己露出把柄，而是幹脆利落除掉所有痕跡。

河水冰冷，浸濕了桔梗的衣袍。哪怕整個河面都沒有結冰，冬天的河水也足夠形成刺激。

所以冬日裏下水的人很少，即使是抓魚也多采取工具，像夏天那樣草鞋一脫，就下水摸魚的情況極其罕見，甚至可以說壓根沒有。

桔梗躲的這段河流靠近森林，又不在村莊對着的方向，平日裏沒有什麽人過來，水裏的環境也更加的清幽。

底下水草繞過她的腳踝，約莫有小魚小蝦待在其中。不過這個季節它們都沒有出來，縮在水草裏随波逐流。

桔梗皺着眉頭往指定的方向走，那是冬岚提前給的信息。只有根據貓妖的指示行事，才可以蒙蔽貓族的判斷。

畢竟在這方面冬岚比她擅長。

雖然她們都有豐富的跟妖怪打交道的經驗，幾乎是從小打到大，但是兩個人擅長的範圍并不相同：

桔梗知道的比較廣，不管是遇到過還是沒遇到過，只要能夠對得上特征，就能大概知道對方的習性，這是巫女代代教育的結果，每一個巫女都會把自己知道的內容教導給下一任，然後由下一任交給下下一任，這就是人類的傳承；

冬岚了解得要更透徹一些，她的優勢是大妖怪的身份。本來就是血脈純正的貓妖，擁有龐大的家族可以依賴，又有山貓王帶領南征北戰，積累了豐富的實戰經驗，她足夠觀摩出彼此的細節，對蛾子一族的能力了如指掌。

這樣極致到無可挑剔的細節是人類無法掌握的，因為這需要大量的例子，從範圍的廣度涵蓋到深度，從戰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大批量同種妖怪的行動，大部分發生在妖怪的大本營，人類能夠見識到的極少，更別提是參與到其中了。

這就需要貓妖來制定準确的計劃并且透露給巫女了。

巫女順着河流的方向往下游走，差不多指定位置了再爬上來。

這會兒她身上都是水，滴滴答答地從發梢一路流到腳邊，頭發濕漉漉地堆在肩膀，渾身上下沒一個幹燥的地方，連綁頭發的系帶都濕透了。

她不舒服地皺起眉頭，環視周圍，果然在一棵兩人高的松木樹下看到了挂在樹上的包裹，粗糙的木框混着草屑跟冰塊，一看就是冬岚的手藝。

巫女上前将東西取下，裏面是幾塊大小不一的皮毛，毛絨絨的，很幹燥，不知道是什麽動物的，但是一眼看去就感覺很暖和。

桔梗松了口氣，河水沁涼，河邊又有風在吹，要不是她的意志非同凡響，早就凍的牙關打顫、瑟縮不止了。

幸好貓妖這邊做了準備。

她先是拿了一塊小的皮毛出來，淺淺擦了擦自己的頭發，然後支開一個不大的結界，遮住自己跟周邊的場景，同時避免了來自外界的打擾。

濕衣服是不能繼續穿了，桔梗脫下自己的巫女服，披上貓妖準備的一大塊皮毛，這塊皮毛的尺寸很大，即使拿來鋪床都綽綽有餘，這會兒被當做毛毯來使用，但其實拿東西綁綁，差不多就相當于一件潦草的衣服。

桔梗知道凍着的危險，打算先在這裏待到身體暖和了，再找個合适的地方點火堆，把原先的衣服烘幹換上。

畢竟是要回到村子裏去的，變化太大會引來她們的擔憂。

這跟她預先說好的不一樣。

而且披着毯子不利于發揮，萬一中途遇到了什麽危險，顧此失彼，很容易出事，還不如到時換上巫女服，以自己熟悉的造型面對。

不過等到她把皮毛整張攤開，才發現這東西是加工過的：中間的位置挖了一個洞，側邊幾個地方被利刃撕開，然後在邊上刺了跟繩過去，繩子的一邊挂着個小木塊，避免它從原先的洞裏掉出來，另外一邊連接一下，還是能綁起來做固定的帶子的。

雖然整件衣服手筆極其粗糙，但是桔梗估量了一會兒還是找到了合适的方向套上，整理完繩子和細節，發現作品還是挺有模有樣的。

就是局限于貓妖本身的認知，小腿整個露在了外面——這對習慣了上衣下褲巫女服的桔梗來說有點不習慣——而且袖子的位置有點漏風，桔梗扯出那松松垮垮的線，扯緊了重新打上死結，終于沒感覺到有風進來了。

考慮到貓妖糟糕的手工，連個籃筐都編不好，桔梗覺得這件衣服的工藝，已經達到了可以贊揚的水平。

沒有慘不忍睹到穿不出去，雖然跟正常的衣服有所差距，連楓的手藝都比不上，但是用來應急已經足夠了。

由于冬岚的特殊貢獻，原先只能披着的皮毛變成了能夠穿出去的衣服，也不影響武器弓箭的使用，于是桔梗打算先回村子裏。

本來這裏就不是久留之地，之前也不過是兩相取舍，選了一個相對能接受的方法。現在放在村子上的砝碼加重，自然應該躲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出意外的話，這裏要亂了。

等他們見到被封印的妖怪時，屬于妖族的怒火會燒遍整個森林，所有生物瑟瑟發抖，然後沿着她們設下的陷阱，一路蔓延到西方的蛾子一族。

再之後，就是妖怪間的內鬥了。

這種事情不适合人類參與進去，人類參與進去也讨不到好。

這時候的人類只需要抱團待在自己搭好的屋子裏，點起火堆，蓋上被子，躲避風雪寒冷的同時，安安心心窩一個暖冬就行。

桔梗放心地回到了村莊，她相信貓妖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而之後的動靜确實如她所料，整個冬天森林裏貓妖的氣息都亂竄到一個難耐的地步，所有生物都惶恐不安，哪怕數着自己不多的存糧，也不敢竄出來找別人麻煩。

即使是茜草巫女，也曾憂心忡忡地過來詢問過看法，得到一個相對安心的結果，才勉勉強強回到了村莊。

到底是沒有遷村子走。

不過她們沒遷走是正确的，這個冬天因為森林裏的特殊動靜，那群妖怪們壓根不敢出來，唯恐成為暴怒大妖的出氣筒，更別提跑到這邊村莊。

所以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集體生活在妖怪陰影之下，卻沒有妖怪過來打擾的冬天。

當然，這個冬天的陰影是方方面面的，不僅體現在人們的心理上，還體現在周圍的天氣裏。

整個冬天都沒什麽好天氣，經常性的陰雲密布，或是刮起呼嘯的冷風。好在她們之前就囤了足夠多的物資，加上後來冬岚偷偷送過來的一些柴火和魚肉食物，沒有造成太大的問題。

雖然集體吃的都少了一些，但是冬天的運動量本來就不比農忙的時候，村民們一天也就吃一頓飯，稍微縮衣減食不是問題。雖然大家都餓瘦了一些，但總歸沒有人在風雪中死去。

桔梗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村子裏，偶爾會站在村子的高地，借着自己優良的視力，以及對妖力的敏感程度，仔細觀察森林裏的情況。

她在擔心貓妖。

但又相信貓妖能夠處理好一切。

矛盾的情緒混入冷風中，随着呼嘯的寒風傳到森林裏，不知是否有一刻會讓貓妖聽見，聽見她內心的在意。那隔着距離又靠在一起的心情。

更多的時候則是跟小女孩楓一起待在兩個人住的屋裏，保持已經曬幹的草藥，把它們碾磨成合适粗細的藥粉，裝到相應的容器裏。

然後趁着空閑的時間在貓妖原有的基礎上對皮毛大衣做調整，整體造型沒有變化，不過不管是七扭八歪的領口，還是兩處漏風的袖子，用來當系繩的綁帶，還是卡洞口用的木塊，都做了更加細致的調整。

保證圓滑、對稱、美觀、舒适，傳出去能獲得一片的贊揚。

考慮到冬岚貓妖的屬性，桔梗還特意把木塊雕成了魚的形狀，兩條魚一頭一尾，剛好銜接成一個環的模樣，想來貓妖會喜歡這份回禮。

畢竟貓妖在給她送禮的時候，有一次聞到烤魚的味道，特地要走了一條，當着她的面咔嘣脆地吃掉了。

那時為了避開村民的視線，她們偷偷躲在了一個角落。

在柴草堆背後的死角裏，冬岚就站在她的面前，一雙藍綠色的貓瞳豎起，吃魚的動作飛快，而且半點也不擔心卡到魚刺，大口大口撕扯下魚肉。

桔梗見她飛快地吃完，指腹一個個吮吸過去，耳朵輕輕地左右搖晃，顯然是意猶未盡的模樣，加之對方的身影比自己印象裏的憔悴了許多，便問她要不要再來一些。

貓妖搖了搖頭，美食過後，貓族的繼承人顯示了她應該有的姿态，有些矜傲又有些俏皮地說：“這東西本來就是我給你的，吃一條嘗嘗味就差不多了。等下次沒有其他的事情了，你再烤魚給我吃吧，到時候我在老地方等你。”

雖然族裏情況很急，但是美食能夠治愈心情，她這會兒倒是和緩了很多，能夠跟人說幾句俏皮話。

這個老地方，指的是桔梗之前想要抓魚又跟冬岚迎面對上的地方。

算是兩人都認可的捕魚聖地。

那邊的河流足夠安靜，周圍沒有其他生物打擾，加上水底下的魚群足夠，是個開小炊的好地方。

屆時貓妖胃口大開，可不是幾條小魚能夠忽悠的過去的。

“好。”桔梗心領神會，道，“下次我會帶着鹽巴出門的。”

鹽巴是硬通貨，對這個時候的人類來說是珍惜物資。很多人炒菜都不一定加鹽，如果不是身體需求，大概只有過年時節才肯多放一些。

帶鹽出門顯然是極高的禮遇。

冬岚也想到了自己妹妹春岚整活的那些奇奇怪怪卻別有滋味的調料，打算到時候從妹妹那換一些，然後跟巫女一起在河邊嘗嘗不同滋味的烤魚。

說不定，那是不一樣的美味。

“那我們就下次再見吧。”

那天冬岚心情頗好地說完這話，然後乘着逐漸增大、逐漸模糊了視線的風雪消失在了桔梗的眼前。

而她們都在期待下一次。

下一次見面、下一次抓魚、下一次烤魚、下一次吃魚，還有……

下一次送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