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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想到蒲公英是從結界外回來的，大貓長老的臉色沉了下去，盡管對方支支吾吾沒有開口，她也已經有了答案，輕皺着眉頭嚴肅地看着她：“你到結界外面去了？不是跟你說過外面很危險，沒有大人帶着不許亂跑嗎？”

這崽子是怎麽出去的？

本來山貓王被封印的事情就讓大貓長老心力憔悴了，派去西邊的族人一批接一批，到現在都沒有個結果，蛾子長老也還好好地活在世上；關鍵時刻小貓崽子還掉鏈子，獨自一貓跑到結界外面去，連個族人都沒通知！這倆一個代表族群的頂梁，一個代表族群的未來，竟然沒一個是讓她省心的！

瞧這小貓崽子髒兮兮的樣子，耳朵尾巴沾着草葉跟血跡，灰撲撲地像在泥地裏打了個滾，撲鼻而來的各種刺激非刺激氣味，就知道不是什麽好的經歷，能站在這裏都算是命大。

“對不起，我錯了。”小蒲公英自知理虧，頹喪着耷拉下兩只耳朵，不長的尾巴垂在身後，末端蜻蜓點水般點在地上，乖巧地向長輩認錯，“下次一定不會這樣了！”

有了這次的經歷，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不自量力，也明白了族群庇佑的重要性，下次一定不敢這麽亂來了！

就算小胖她們讓自己不開心了，也該把事情告訴族內的長輩，讓族內妖怪解決族內的事情。想必大貓長老她們不會包庇，而是會好好地處理。

她這一認錯，就把大貓長老的怒氣憋了回去。她不怕死不認錯的犟種，就怕這種軟綿綿的“回應”，前者可以用武力逼迫，揍到對方“認識”自己的錯為止，後者倒是不怎麽好發揮。

不過作為一個有經驗的長輩，大貓長老收氣之後，仔細觀察了蒲公英的表情跟眼神。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能顯示出物種最真實的情感，尤其是這種沒經驗的小家夥，從小貓崽子的眼神中，大貓長老看出了誠摯的忏悔。

想來這小家夥是真的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且想要改正。

既如此，就不能太不近人情。

大貓長老吐出一口濁氣，摸着小貓崽子頭頂剛長出來不久還很稀疏的毛發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坐不住，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玩耍，見以前沒有見過的事物。我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你夏岚姐姐跟秋岚哥哥當年也喜歡這樣到處亂跑……這些都很正常，我也不會因為這個指責你。”

“畢竟小孩子嘛，活潑愛動的也不是什麽壞事。”

“但是現在的情況跟那是不同，那時族裏有強大的妖怪坐鎮，從飓風貓王（大貓長老時期的貓王）到山貓王，別的妖怪看到我們只敢繞道走，壓根不敢上來找事情。而我們也都乖乖的，不會跑到長輩允許的範圍之外。”

“所以啊，不管怎麽弄，都是在自己的地盤上，不礙事。”大貓長老話鋒一轉，慈祥的表情盡數收斂，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同時又不失溫柔地教導族群內最小的一只貓妖崽子，也是最會搞事的一只貓妖崽子，“可你現在跑到了結界外面去，那裏不是我們的地盤，遇到危險也不是我們說了算。”

從一開始，大貓長老就知道森林裏沒有自己想的這麽安全。或者說，這個安全是相對的，成年貓妖無所畏懼，不代表幼崽們也可以肆無忌憚。

不然她也不會樹立這麽大的結界，硬生生隔開一片安全區。

要知道她們在西邊的時候、有山貓王的庇佑那會兒，可是不會設立這樣的結界的。單單憑借山貓王的氣息，就可以圈出一片安全的地帶，讓那些不懷好意的妖怪繞道走。

但現在她們沒有這樣的條件，族人四散派出去後，留在原地的力量更加稀少了，只能加強小貓崽子的自覺性，躲在她們設立的庇護圈裏。

她開始揪小貓崽子的錯誤，嚴肅認真地跟她闡述：“你跑出去，沒告訴族裏一聲，也不帶着哥哥姐姐，萬一遇到危險了怎麽辦？這次是活着跑回來了，那下次呢？出意外了怎麽辦？”

單是想到那種可能性，就讓大貓長老覺得後怕不已。眼下豹貓一族處于關鍵時期，上下不安，士氣低迷，實在是不能經歷打擊了，尤其是在小貓崽子上面，這可是族群未來延續的希望！

她戳了戳蒲公英的額頭，長長嘆息一聲跟她道：“不是每一次都有這麽好的運氣，能讓你一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貓崽子逃出生天的。”

結合小蒲公英禿頭的模樣，不知道這個“毛都沒長齊”是在說她的頭發還是其它毛發。

“我知道錯了。”小貓崽子誠心誠意地道歉認錯。她現在都還記得那種呼吸不過來快要死去的感覺，也明白自己犯了什麽錯事，當然對大貓長老的教誨全盤接受，當作金科玉律對待。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沒有經歷過真實的事情，就不知道背後的危險，成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又一個表現！

只有切身經歷才是最好的。

聞言大貓長老的表情總算是寬慰了不少，該勸告的話都勸告了，小貓崽子的表現也很令貓滿意，後面就是跟自己的女兒還有其他長老們一起加固結界，設置更加嚴格的出入要求，不讓小家夥有機會溜到外面去。

這樣的事情有一次就夠了。

于是她牽着小貓崽子的手往自己森林裏的住所走去，那也是一個貓工挖出來的山洞，就在山貓王不遠的地方，彰顯了她獨一無二的地位。

小家夥的身上沾着血跡，雖然看不到大的傷口，也不像是重傷的樣子，但這只是外表上的，內裏如何還得仔細檢查才行，希望沒有傷到根基，那會影響到貓妖未來的實力。

另外，關于貓妖崽子“如何瞞着親族的視線走出結界”、“在外面經歷了什麽”、“身上的血跡是怎麽回事”都需要仔細地審問一遍。

這可是重點關注內容！

除去良好的反面案例之外，她也想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妖怪敢欺負她們豹貓一族的幼崽，真是不知死活！

一定要狠狠報複回去，讓對方粉身碎骨還差不多！

蒲公英再怎麽惹事都是她們自己豹貓族內部的事情，外人想傷害到她們的崽子就要問她們同意不同意了！

對于大貓長老的疑問，小貓妖事無巨細地全部說了，從最開始削掉頭頂的頭發，到自己被同族欺負排斥，再到那天真不成熟的想法——之後是跟随大部隊離開結界，然後遇到了妖怪的包圍，她着重講述了自己是怎麽跟那些家夥周旋的，又是怎麽痛苦奄奄一息，最終被好心人給救了——

“……那時候我感覺自己快死了，明明它們都不如夏岚姐姐，但我依舊打不過它們，只感覺從嘴巴到喉嚨還有這裏都很痛，快要喘不過氣來了……迷迷糊糊之間，我甚至看到了貓貓祖宗背着雙手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在我奄奄一息、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我聽到了呼嘯而過的風聲，有什麽從森林那邊飛過來，然後抓着我脖子的那個妖怪，它就變得一塊一塊了！”

“我開始并沒有注意到那是什麽，只記得自己一個屁股墩摔到了地上，好痛好痛的，嘴巴一直在咳嗽，眼淚都快要咳出來了，眼前也有金色的星星在閃——那時有另外的妖怪想繼續抓我，然後它就跟之前的妖怪一樣，變成了一塊一塊的，我毛毛上這些髒兮兮的血就是那個時候沾上的。”

“開始的時候我很害怕，以為是另外來的妖怪，閉着眼睛一直在喊救命，然後我聽到了那個人類的聲音——應該是人類吧，她沒有我們這樣的耳朵和尾巴，也不像其他的妖怪一樣散發着難以忍受的氣味，幹幹淨淨的，像是我在冬天裏撿到的雪花——她從森林裏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把這麽高的長弓。”

她誇張地比了個伸展的手勢，不過哪怕她把手張得再開，都不足以描述弓的長度，只能加大力度盡可能給大貓長老展示真實有的長度。

“然後我才注意到地上散落着幾支箭，上面沾着妖怪的血。她應該就是用這個把妖怪殺死的，跟我們完全不一樣的手段，但是特別的厲害！”

小貓妖的眼睛裏透露着只屬于這個年紀的靈動星光，那明亮的目光，好像看到了某個值得崇拜的對象。

“之後她就把我送回來了，不過沒有走到結界裏來哦。差不多我走進結界的那一刻，她就轉身離開了。我那時候有回頭看過，保證沒有看錯！”小貓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不讓親族以外的人進入結界這種事她還是知道的！

不過這話她即使不說大貓長老也是相信的，真有生物進入到結界裏來，那大貓長老是第一個知道的，不然也不會把小蒲公英逮個正着。

就是從小貓崽子的轉述來看，那是一個非常好心的人類。

但是擁有這樣實力的人類，不管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都很罕見，絕大多數人類都無法跟妖怪相提并論，僅有的例外就那些，結合那人使用的武器，對方的身份簡直呼之欲出——

這一答案把大貓長老驚得不輕，她連忙上上下下把貓檢查了一遍。

好在小貓崽子的傷勢很輕，又是貨真價實的大妖血脈，按她這個年紀的恢複力，喝完一碗苦到懷疑貓生的藥，再貼幾個藥膏就好了。

“對了，她還跟冬岚姐姐認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貓妖崽子揮舞着大貓長老幫忙包紮好的手臂，興致沖沖地補充道，“她救我的時候就說我是冬岚姐姐家裏的小貓崽，還好奇我是怎麽到這來的！她跟冬岚姐姐的關系肯定很好，不然不會跟我這麽親近！”

救命之恩在上，她快把那陌生的人類當做救星了。

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對救命恩人總有些別的想法。小蒲公英仰頭看着大貓長老，眼眸裏說不出的憧憬和向往，期期艾艾地問道：“那個，大貓長老，我能不能跟着那個人類學習怎麽使用弓箭啊？族裏的課程我學不太會，不管是爪子還是牙齒都沒有小胖、草菇她們厲害，但是那個人類的弓箭很有意思，如果我也會那樣的技能就好了，那就不用擔心會被欺負了。”

說到這裏，她的表情有點小沮喪，嘴巴也跟着癟了起來：“不過她不肯教我啦，要冬岚姐姐親自答應了才行，我跟冬岚姐姐不太熟悉啊……要不大貓長老你行行好，幫我跟冬岚姐姐說說？”

“你這是什麽異想天開的想法？”大貓長老伸出右手食指戳了下她毛絨絨的額頭，滿是無奈地看着她。在一群調皮搗蛋的貓崽子裏，蒲公英是最特殊的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其實每次大事都是她搞出來的。

比方說沾上蒼耳跟木漿解不開來、只能被剃掉的頭頂毛發，成為整個族群的反面教材；比方說偷跑出去想在森林裏稱王稱霸，雖然這個沒有實現，但足以說明她的想法有多離奇；即使加上現在這個也不意外。

為了避免小貓崽子步入歧途，走向那條不歸路。大貓長老哭笑不得，卻還是只能耐心跟她解釋道：“那可不是一般的人類，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一名實力不菲的巫女。”

她悠長地聲音在山洞裏響起：“巫女跟我們妖怪之間的關系向來很差，我們不喜歡她們，她們也不喜歡我們，遇到了基本就是下死手的地步，你想讓她教你弓箭，還不如找夏岚姐姐、秋岚哥哥練習幾個有用的招數！”

“诶？”小貓崽子單純的面孔上寫滿了震驚和不敢置信，巨大的信息量沖刷着她的神經，小蒲公英叽裏呱啦手舞足蹈地試圖說服大貓長老，“可是冬岚姐姐跟她的關系就很好，她還因為冬岚姐姐救我了呢！”

不然按照巫女跟妖怪的關系，她也變成一塊一塊的了！

她相信對方有那個實力，那些比自己強的妖怪在她手裏都掙紮不過一招，換做自己肯定更迅速！

“你冬岚姐姐不一樣，”大貓長老沒有辯駁那兩人的關系，也沒有直接說哪裏不一樣，小貓妖舉的反例有足夠的說服力，她只是摸着貓貓頭說，“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這是一個很好的糊弄理由，當大人不知道怎麽回答小孩子的問題的時候，就可以用這個萬能理由。

“……好叭。”小貓崽子垂頭喪氣接受了這個不太想接受的現實。

原先以為她們之間只是人類跟妖怪的差距，沒想到還有“巫女”這一層更加難以逾越的鴻溝。

連大貓長老這麽好脾氣、時時照顧崽子們的貓妖都這麽說了，那應該是真的沒辦法了。

處理好小貓崽子身上的傷口，大貓長老又板起面孔，鄭重其事地對小家夥保證道：“小胖跟草菇的事情我會跟其他幾位長老仔細說的，明天下午給你結果，滿不滿意的我們到時候再說。”

她向來知道分寸，針對這次所有事情的起因，她不敢有任何的輕視，恨不得提起十四分的心思！

她預想的貓族裏不會有這樣嚴重的欺淩行為，不然彼此哀聲怨道的，大家還怎麽團結對抗敵人？屬于豹貓一族的榮耀該怎麽維系？

既然這次發現問題了，就要從上到下好好地處理一遍，不然下次又是誰偷偷溜出去？

“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就先告訴我們，我們會處理的。不要再一個人偷偷地跑到外面去了，那地方不安全。”看到小蒲公英的面孔，她又一次不放心地叮囑道。這麽天馬行空的小貓崽子，在她漫長的妖生裏也是罕見，以至于始終放不下警惕。

“嗯！”這次小蒲公英沒有異議答應了下來，她早就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這次有大貓長老發話，小胖跟草菇肯定會得到教訓，那群貓妖崽子就不會再像之前那樣欺負自己了！

之後就要在她們的視線之外想方設法提高自己的實力！雖然沒能找來巫女練習弓箭，不過她可以自己偷偷練啊！

她就不信了，自己一個貓妖還能比人類差！她肯定也能做到那麽厲害！

等到小貓崽子苦着張臉喝完比她表情還要苦澀的藥後，大貓長老就送她回去了，之後靠在自己的山洞裏，閉上眼睛滿是掙紮與痛苦。

腦海裏回憶起小貓崽子對那個人類的描述，提煉出其中的關鍵信息：

實力不菲的巫女，與冬岚親近，百發百中的弓箭……要知道巫女作為妖怪歷史上最難纏的對手，除了可怖的靈力和破魔之箭外，最重要的就是她們還掌握了孤身封印妖怪的技術！

比起法師、陰陽師、除妖師之流，強大的巫女封印妖怪的時候甚至不需要符咒等複雜的東西，只需要一支利落的封印之箭！射到妖怪的身上！就可以完成一場艱難的封印！

這可比法師、除妖師、陰陽師什麽的省力多了。

雖然這樣級別的巫女很少，古往今來也沒幾個，但是能一箭解決結界附近妖怪的巫女，那也不是一般實力的巫女——自己人知道自己事，徘徊在結界附近紮根駐紮的妖怪，都是原先森林最頂尖的一批，除去血脈跟天賦的差異，差不多接近大半個冬岚。

如果是這種層次的巫女，如果提前安排好了陷阱，如果時機恰到好處，如果貓族內部還有貓妖配合，那麽封印山貓王也不在話下！

當初用弓箭封印了山貓王的真的是蛾子一族的長老嗎？

還是某個被藏起來的人類？

冬岚，作為豹貓一族的繼承者，我一生最信任的晚輩，你到底在想什麽？

她的眼皮輕輕顫抖，尖牙叼住嘴唇壓下了那些酸澀。

命運已然走到了獨木橋，如果兩邊注定只有一個人能夠通過，那應該是誰來退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