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鄒喻

鄒喻

鄒喻張了張嘴，又深吸口氣，“我還能是誰？”

他摸上陶柏水的額頭探了探，疑惑道：“沒發燒啊，怎麽還糊塗了。”

陶柏水挪開他的手，說：“我總是待在家裏，和羅樂齊朝夕相處，不是一天兩天，是将近十五年。他的動作，他的表情，甚至于他的每個習慣，這些都是我的日常生活，是我不用特意去記都能存在于腦海中的東西，他就是我的家人。”

陶柏水說得十分認真，他看向鄒喻，鄒喻卻避開了他的眼神。

鄒喻看着魚缸裏的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覺得腦袋一陣發麻，他不敢望向陶柏水，實在是有些心虛。

陶柏水臉上還帶着笑，他說：“還需要我舉例子嗎？”說完後一秒臉上又沒有了表情。

“你說，我聽聽。”鄒喻薅了把頭發，雙手撐着地面，身子向後倒了倒，還是不去看陶柏水。

“那我就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

陶柏水頓了一下又說：“煤球是當初我們一起送出去的，它早就被領養的阿姨帶去了外地。當初我媽怕我把貓接回來，應該讓你把貓送得越遠越好吧？你怎麽還可能把煤球帶回來，你要怎麽帶回來？”

接着他又問了一遍：“如果你是羅樂齊，那你得是精神受創所以不記得了，你是羅樂齊嗎？”

陶柏水站起來走到鄒喻前面，他的身子擋住了鄒喻的視線，他的眼前暗了些，此時他不得不看向眼前的人。

鄒喻只聽見陶柏水用低沉的聲音在他頭頂說：“你漏洞百出，藏得不夠好。”

陶柏水掐了掐手指，“你到底是誰？”

鄒喻輕嘆一聲。

“我也是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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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柏水沒想到鄒喻會說這麽一句，他本以為這人會拼命解釋，拒不承認。

他緊鎖着眉頭，依舊擋着鄒喻眼前那一抹藍色。

陶白水聲音越來越低沉，他說：“從很早的時候開始，我就覺得你變了，你變得很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哦，只是我認識他，他并不認識我。”

“是嗎？那你說說我像誰。”

鄒喻的聲音帶着點嘲諷的意味，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誰了，這人到底在講什麽笑話。

陶柏水說：“很像我以前在學校時特別羨慕的那個人。”

鄒喻擡頭看着這個人，然後他聽到了久違的兩個字。

“鄒喻。”

這是什麽感覺呢？

就好像你一無所有地來到一個世界上，你已經決定抛棄姓名，抛棄外貌，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但是突然有人找到了你，他說我認識你，就算你什麽都變了，我也還是認識你。

陶柏水現在就是這個人，他看到了鄒喻藏起來的靈魂，并喚出了他的名字。

“陶柏水，你再說一遍。”鄒喻松了勁，他雙手放在盤着的腿上，低下了頭。

“鄒喻。”

他突然覺得他爸這個名字取得真好，聽得他現在都有些鼻酸。

鄒喻問他：“陶柏水，你不覺得很荒謬嗎？”

“在很早的時候，我就覺得荒謬了。可是這個世界荒謬的事情還少嗎，你別忘了，我很喜歡看奇幻小說的。”

陶柏水挪開身子，鄒喻眼前便撒下一抹藍。

魚群游到他的面前又一下子散開，鄒喻的心裏也怦怦直跳，炸開了花，輕松愉快的感覺灌滿了身上每根神經。

“真是莫名其妙，但還是謝謝你了。”鄒喻雙手枕在腦後躺下，看着頭頂的魚。

他說：“我果然還是做不了別人。”

“你和羅樂齊差太多了，其實很好看出來。”

鄒喻笑了聲，“那你怎麽不早點給我說，裝得我夠累。”

“是你自己沒發現罷了，你沒發現我很久沒叫過你‘羅樂齊’了嗎？”

鄒喻仔細回想了下，确實很久了。

陶柏水和他說話都是直入主題，早就沒有帶着稱呼去叫他。

他一直以為自己僞裝得夠好，還絞盡腦汁地去融入。

鄒喻偏過頭望向身側的人，結果這人一直都看着他。

鄒喻問：“你為什麽羨慕我，以前在班上我們沒什麽交集吧。”

“你經常參加學校的活動，放學的時候還能看到你在操場跑步，乒乓球比賽你也會參加，雖然我沒去看，但我在參賽名單上看到你了。”

“你還記得呢。”

“也就是去年的事吧？”陶柏水說。

這些事對鄒喻來說卻已經過去七八年的時間了。

很奇怪的感覺，仿佛他好像真的活在這個時間，真正的鄒喻和他真正的青春。

“我其實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陶柏水坐到了鄒喻的身側，輕聲問道。

鄒喻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開口：“大概是一個暑假吧，我記得外面有很多學生，天氣也很熱，那天晚上我正在家裏收拾東西。”

鄒喻努力回想，又接着說：“沒什麽奇怪的地方，就是那天看到了高中畢業照，睡了一覺起來後我就在這裏了，就是在學校辦休學的那天。也不對，那天我都沒睡醒，夢裏就來了。”

“你在家收什麽東西？”陶柏水的關注點果然不一樣。

陶柏水在家裏也沒見鄒喻收拾過什麽東西。

據他觀察，鄒喻房間基本都是随手就收，不至于拖到大收一場後還能翻出塵封畢業照的程度。

“那天有人從我家裏搬出去，就順便整理一下，做個大掃除看看有沒有被遺忘的東西。”

不知道怎麽的，鄒喻總覺得像是在解釋，他也确實避開了關鍵詞。

“如果有遺忘的東西怎麽辦？”陶柏水又問。

“給他丢了呗。”

鄒喻肯定給他丢了，還得每個垃圾桶丢一點，讓那人撿都沒地方撿。

鄒喻又擡頭望着頭頂的魚，陶柏水則掏出了手機，搜索“為什麽要丢住在一起的人的東西”。

跳出來的結果和他想的不一樣，但也算解決了他的疑惑。

上面顯示着“昔日戀人的東西該不該丢？”，陶柏水沒點進去，直接鎖了屏揣到了口袋裏。

過了會兒，陶柏水又問：“嗯……你應該比我大吧？我感覺出來的。”

鄒喻感嘆道：“挺準啊，再有幾個月我就二十六了。”

“幾月生日？”

“三月，到時候我會告訴你的，等那天我們一起去撮一頓，怎麽說你也算是我在這個地方唯一的朋友了。”鄒喻開始期待着三月的到來，也想再好好過一次生日。

時間一點點過去，也确實和那個女生說得一樣，晚上會變得很冷。

鄒喻站起身鑽進了帳篷裏，然後裹着床被子出現。

“鑽進來，晚上還真是有些冷，你別又感冒了。”鄒喻敞着一半被子，讓陶柏水也裹着。

陶柏水伸出胳膊扯出裏面的衣服給他看，“你讓我穿這麽多，我根本不冷。”

鄒喻下一秒就探過身子碰了碰他的手，“啧，少爺，裹着吧，手涼成這樣，還得我來抱？”

也不知道怎麽的，鄒喻最近總覺得陶柏水特別脆弱，就是想貼着他，牽着他，又煩他但更怕他難過。

估計是陶柏水看着就太弱了，這就是出于大哥護着小弟的心理。

鄒喻放心了，可別是什麽莫名的情愫，畢竟陶柏水明年就要死了。

也不知道他死後，鄒喻會不會回去自己原本的世界，想到這裏，鄒喻心裏更煩躁了。

他其實不想陶柏水死。

鄒喻朝右邊挪了挪，從陶柏水背後摟住他，順手搭上了被子。

倆人裹着厚厚的棉被，陷入了沉默。

鄒喻的手機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他松開一角被子，伸手去掏在口袋裏振着的手機。

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時他就想把手機重新塞回去，他還沒開始塞的動作，陶柏水那邊又響了起來。

陶柏水面無表情地按下綠色接通鍵，女人在對面立馬開口：“聽說你們今天在海洋館過夜了。”

“嗯，給你看看吧。”

陶柏水話落便把攝像頭轉向了魚缸，“挺多魚的，很有意思。”

女人壓根沒看，陶柏水剛說完她就罵了起來。

“羅樂齊帶着你是越玩越瘋，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女人不依不饒，越說越激動。

“你以前多乖一孩子，羅樂齊到底在發什麽瘋，這半年都拉着你幹了些什麽東西！你自己想想，你生病了多少次！還有，你為什麽每次在家都躲在攝像頭拍不到的地方，柏水，媽媽是在确保你的安全。”

陶柏水舉着手機，屏幕裏的魚游來游去，女人聲音越來越大。

“羅樂齊，你在邊上是不是？你聽好了，以後你如果還是帶着陶柏水這樣，那我只有請你再次離開，不會再是和上次那樣吓吓你。如果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說什麽也不會把你留下來，出錢找個傭人都比養你這個東西要好！”

鄒喻在一旁快忍到極限了，陶柏水的臉色越來越差，他說：“媽，夠了。”

“夠了？不夠！我跟你說，我——”

“你——”鄒喻開口了，陶柏水卻按住了他的肩膀。

視頻通話被陶柏水掐斷，鄒喻緩了會兒，在一旁拿出手機點開了那條短信，前面的內容和剛才那些差不多，最後寫着：都安分些，我很快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