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五千年前

五千年前

“你是從這時候開始恨她的嗎?”

“不是。”

恨是一種比愛更加極致的情感。

不知道該怎樣去愛,于是選擇了恨。

-

言沅在人間待了千年。

這千年來容悅沒能利用言沅做成什麽事,反倒讓言沅把人間的那些勢力全都把控在了手裏。

言沅逐漸讓魔族的勢力撤出對人間朝政的把控,與魔界的聯系愈發多了起來。

聞惜以前和她說過,這世間許多事情講究的是“平衡”之法。

若是一方盛過另一方太久,勢必會遭到反噬。

魔族在人間本就是茍延殘喘,這裏的環境并不适合魔族修煉與生存,幹涉過多違逆天道,并不會有任何好處。

雖然言沅輕易接受了自己是魔的事實,但纏繞在她骨血中的鐘就還是聞惜的神力。

容悅最開始察覺到言沅身份時是想利用她重新殺回魔族,得到衆魔支持的。

讓言沅登上魔尊之位是順應所有魔族的期望,而她快快樂樂當個攝政王就好。

在人間籌謀這麽多年,容悅顯然想讓人間成為下一個魔界。

言沅卻說這樣的路子行不通。

人間是無論如何也變不成魔界的,如果魔族做了和仙界一樣的事,那曾經被仙界屠戮也只能說是活該。

容悅覺得言沅在聞惜身邊這麽多年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至少她得到了一條命,也學會了仙族那些人的虛僞。

只不過言沅太懂事,倒讓她沒了發展的空間。

容悅依舊和以前一樣更換各種樣貌在外面抛頭露面,言沅則是隐在幕後,收納了許多魔族勢力,和許多在魔界暗自經營的魔族搭上了線。

言沅不知道這麽做對不對,但她與生俱來的領導能力足夠令魔信服。

誰都覺得跟随言沅,将來魔族肯定能有更好的未來,然而言沅心口卻空空的。

聞惜究竟想要什麽呢?

不在風瀛山的這些天她會想自己嗎?

言沅臉上的笑容漸漸少了,眉間沾染了許多冷淡的愁緒,她開始四處收集琵琶,報複似的,也不彈,就整整齊齊放在架子上,每天擦拭一遍。

容悅覺得言沅雖然一身的仙氣與神力,在有些事情上卻像是入了魔一般。

按理來說這樣是好的,可容悅心裏卻總是惴惴不安。

言沅的性子越來越穩重,也越來越喜怒不形于色。

某天早晨,容悅去找言沅的時候發現對方并不在屋內,她問侍衛言沅去哪兒了,侍衛說:“主上天還沒亮就離開了,說是要去辦點兒私事,讓您不必找尋,一應事物她早已安排妥當。”

“……”

容悅早就被言沅架空,最開始她還能實時監視言沅的動向,現如今卻是不太可能了。

言沅在人間也不忘修煉,她每晚都會入定,用神識在風瀛山附近游蕩。

多年不見聞惜,她實在是太想了。

想到只要平日裏沒事做的時候,就滿腦子都是聞惜的身影。

可聞惜待在風瀛山一如既往沒什麽動作。

言沅覺得聞惜肯定是喝了酒就睡,睡醒了又喝吧。

她一直是這樣的,看起來對什麽事都不在乎,心裏卻不知道藏着多少愁緒,只能借用醉酒來讓那些不願記起的回憶住件淡化。

是在想念漓寐麽?

那個她沒見過幾次的母尊。

言沅前些天發現風瀛山莫名其妙來了一堆仙界的人,他們将聞惜帶走,好長時間都沒回來。

她有些着急,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仙界她除了風瀛山以外半點兒路都不認識,就算想找聞惜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

昨夜她入定後神識在風瀛山附近游蕩,希望能等到聞惜回來。

突然一縷輕柔飄渺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無事,別耗費神力在風瀛山附近亂晃,不久後我會去江南,在那兒等我。”

言沅二話不說就起身跑到了江南。

她等了快半年時間,才終于見到捧着琵琶身着白衣,在河道邊欣賞風景的聞惜。

聞惜穿紅衣時會顯得張揚,穿白衣則是更為疏離淡漠,仿佛不染塵埃的仙子。

不對,聞惜都已經是比仙子更厲害的神了。

言沅在心裏暗笑自己腦子不太好使,快步跑到聞惜身邊為她撐了一把遮太陽的油紙傘。

“師父。”

這一聲叫得又甜又乖,帶着無數思念和情意,都快把聞惜的心給叫化了。

她把手裏捧着的琵琶交給言沅,言沅接過的時候愣了愣。

這是她曾經在風瀛山神殿裏翻出來想了很多辦法修好的那把琵琶。

聞惜看着身着黑衣,已經比她高上半個頭的言沅,頗有種孩子居然長這麽大了的欣慰感。

言沅多麽熟悉聞惜的眼神,她明白聞惜此生都不會用她幻想過的那種眼神看着她,所以只能移開視線,問聞惜怎麽把這把琵琶帶出來了。

她表情有些委屈,語氣也哽咽了起來,“不是不想再看見了麽?”

“聽說你正在四處收集琵琶,我想起了這把,交給你也好。”

正如聞惜所說的,言沅在做什麽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言沅面上一熱,捧着言沅給她的琵琶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為何,她覺得現在的聞惜有種即将消散的破碎感。

言沅不敢問聞惜她們接下來要去哪兒,就連這一小會兒的獨處時間她都覺得彌足珍貴。

聞惜轉頭看了一眼飄散在河道上的畫舫船只,目光突然飄得很遠。

“當年來人間歷劫,我身負血海深仇,拿着一把琵琶将武林那些顯赫家族滅門,你母尊……也就是漓寐,她過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她要勸我放棄仇恨,可誰知道她居然說,要和我一起殺過去。”

“我……似乎連她長什麽樣子都忘記了。”

仙界攻入魔界的時候言沅還小,她的資質在一衆魔族中算是愚鈍,開化得也晚。

漓寐素日公務繁忙,沒什麽時間來見言沅,所以言沅與她感情并不算深厚。

聞惜對此不意外,她轉頭看着眉間萦繞着愁緒的言沅,擡手輕輕幫言沅撫平。

“你在人間經營了這麽多年,也帶我四處轉轉吧。”

“好。”

言沅在當年知道聞惜和漓寐感情深厚的時候就找人去查過關于聞惜和漓寐的事情。

但由于實在是過去了太多年,那些痕跡都化作各種各樣的謠言和傳說,言沅只能大致從一些地方記載的風土人情中探查到一二。

所以言沅刻意避開了聞惜和漓寐曾經去過的那些地方,在路上安排好了一切,不管是住宿還是吃食都精益求精,像是要将聞惜與漓寐的那些記憶通通洗去,變成她和聞惜的。

聞惜也算是在言沅身上感受到她藏匿得無比辛苦的掌控欲了。

她把一切看在眼裏,卻什麽都沒有說。

在風瀛山的時候言沅不敢靠聞惜太近,對她而言聞惜是可遠觀而不可近玩的神明,她只要能仰頭看着聞惜就好。

可自從來到人間,睡夢中她會看見許多她想都不敢想的畫面。

纏綿的雲端,斑駁的濕痕,飛肆的淚花。

飓風席卷火浪,天地颠倒無休,那人就站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成為了亵神的狂徒。

言沅對聞惜的情感已經超過了師徒的界限,她沉溺在夢境之中歡醉,有時甚至會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兒。

夏夜涼爽,言沅蘇醒過來看見眼前白膩的皮肉,才明白她都做了些什麽。

聞惜卧在她懷裏酣睡,眼尾的淚痕告訴言沅這一切不是假的。

與此同時言沅也看見了聞惜身上的四十九道鞭痕。

鞭痕上灌注的神力讓言沅心驚膽顫。

她終于明白為何聞惜與她在人間游歷的這些日子裏臉色愈發虛弱,入住客棧的時候不要她跟過來,是因為這些傷壓根兒就無法痊愈,還泛着無法忽略的血腥氣。

昨夜言沅非要粘着聞惜說要和她一起睡才安心,聞惜不太情願,而言沅終于忍不住問聞惜是不是還惦記着漓寐。

聞惜雖然面上沒有發作,言沅卻看出來她不高興了。

于是她做了肖想了千年的事情。

那是她和聞惜的第一個吻。

也是最後一個。

她将自己陷入夢境的迷幻之中無法自拔,她訴說着這些年對聞惜的愛恨,她怨恨自己為什麽不能更強大一些,這樣就能将漓寐從聞惜的記憶中抹去,從此只剩她的身影。

聞惜問言沅是不是瘋了,言沅承認得爽快:“師父,你不是就想讓我瘋嗎?”

如果聞惜願意,她根本不用把言沅扔去人間。

人間的魔族已經造成了不小的影響,而言沅就是名正言順的清理者。

聞惜笑了。

“你什麽都知道,我也不必和你解釋了。”

言沅好像得到了聞惜。

又好像什麽都沒能得到。

她的頭像是在被什麽拉扯着,疼得不行。

半夢半醒之間,她看見了穿着白衣的聞惜。

言沅口中又泛起了無比辛甜的味道,她知道聞惜在喂養她。

她想叫叫聞惜的名字,嘴卻被堵着無法說話。

聞惜臉色和衣服一樣蒼白,她仰頭看着無比皎潔的明月,像是對什麽釋然了一般,笑得無比輕松。

“果然啊,得不到的才最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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