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hapter 15

Chapter 15

夕陽西下，操場一邊被染成金黃色。

球場外，花圃旁，山下成一身着棒球服，随意地盤腿坐着，兩手撐在身後，一只白色的小狗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玩得正歡。

旁邊站着小池紀子，綁着馬尾，露出飽滿的額頭，半彎着腰看着山下和小狗嬉戲的畫面，眉目溫柔。

結束了籃球部訓練的三井跟一群部員一起走出籃球館前往更衣室的途中，剛剛拐彎，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身旁人的喧鬧聲漸漸消失，三井慢慢地、慢慢地緩下了腳步，最終停下來。

看着斜陽籠罩下兩人和諧的一幕，三井皺起了雙眉，緊抿着唇，目光停駐。

哼着歌仰頭也不看路前進的櫻木撞到了陡然慢下來的三井。

“啊——小三！為什麽突然停下來啊！！！”一開聲就是大嗓門，卻在發現三井背脊僵直完全沒有理會自己之後，邁步臭着一張臉跑到三井面前正對着他噴氣，“喂——小三！”然後遲鈍地發覺三井表情嚴肅，目光膠着在某點，于是順着一起看了過去。

“啊——”一句“小池SAN”到了嘴邊硬生生被吞下去，櫻木花道後知後覺地發現前方一男一女的情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戀愛”、“青春”這樣的詞彙，他的目光在三井的臉上和前方小池身上來回迅速地轉了幾次，眨巴了幾次眼睛後，茫然的表情漸漸地變成了“原來如此”的了然于胸的樣子。“是這樣啊……”

櫻木悄悄地伸出手肘捅了一下三井的胸膛，遠遠地側望着小池的方向小小聲地對三井說：“喂小三，這樣好嗎？那個男的，”他目光轉回三井臉上，食指指向前方，“好像和小池SAN關系不錯啊，你女朋友會不會被搶走啊……”他看見三井的表情在這句話話音剛落時陡然一怔，爾後目光一緊，本來皺着的眉頭皺褶更深。

“嗯嗯，”櫻木将目光調回小池身上，一手撫摸下巴做思考狀，“小三，是不是你最近忙着練習都沒有好好陪小池SAN啊？這樣不好啦，女朋友還是要多花時間陪陪她的啦，果然……這幾天你就去陪她吧！對海南的話你完全不用擔心……”櫻木的五官漸漸顯出得意的神情，伸出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有本天才在，你們在不在都一樣的啦，嗯哈哈哈哈——”櫻木叉腰聲音狂妄地仰天大笑。

“……吵死了！”沉默了一會，在櫻木的狂笑聲中三井終于忍不住對他大吼一聲，腳步向前邁去。

櫻木在他身後為他助威，“嗯嗯，這樣就對了，小三你要加油啊！”

結果走不了兩步，三井又猶豫着停下來，轉身。

“哦呵……小三你這是在退縮嗎？”陰魂不散的仍然是櫻木幸災樂禍的聲音。

“我哪有？！” 三井憋不住滿腔翻湧的煩躁，聲音直線上飚，對着櫻木五官猙獰地大聲吼道。

“嗯哼哼哼……明明就是……”櫻木捂着嘴巴笑得賊兮兮。

“我才沒有！”

“……”

“……三井君……”

“……”呃……诶——？！三井完全表達着憤怒的五官随着身後小池一聲略帶猶豫的叫喚僵在了臉上，他動作機械脖子僵硬地轉過臉。小池正微皺着眉頭疑惑地看着自己。

櫻木的思路動作卻都是清晰的，他保持着賊兮兮的表情和動作湊上前對小池說：“嗯嗯小池SAN，小三他是因為看見你和……”

話卻沒機會說完，就被忽然有如神助的三井大吼着“笨蛋吵死了！！！”拎住衣領一溜煙拖走了……

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紀子，看着他們遠去的一路青煙。

***

本來以為三井有事今日應該不會一起回家了的紀子，還是在收拾好了書包于校門口看到了抱着雙臂倚在牆上的三井壽。

……“三井君？”

本來低着頭不知道想什麽的三井扭頭看見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目光，自顧自往前走去。

“……”呃……不知道哪裏惹毛他的紀子只好快步跟上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側臉，“剛才你跑掉，我還以為你有事。”

“……”三井沉默了一會，“有事的人是你吧……”語氣難掩幾份賭氣和忐忑，才講完就非常後悔。這種白癡一樣的話自己怎麽會說出來呢！

“诶？”紀子更加不明所以，看他面色不愉只好立刻轉移話題，“海南的備戰如何了？”

“……就那樣。”

“……”終于确定今天真的不對路的紀子，面對着像是鬧別扭一樣情緒的三井，只好沉默了下來。

一路無言。

下了電車走到天橋上的時候，三井的單肩書包帶忽然間斷掉了。

因為離開教室的時候忘記拉上拉鏈，書包裏的東西都嘩嘩地掉了出來。

紀子默默看着三井，他先是愕然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書包、斷掉的肩帶還有散落了一地的東西，然後皺緊了眉頭，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忽然之間咬了咬牙一臉煩躁地踢了一腳地上的東西，再轉身……

丢下書包邁大步走了……

“……你的東西……”紀子在他身後叫他。

“不要了！”聲音很好聽，可是語氣是任性又不耐煩的。

……呃……今天是誰踩到了大少爺的地雷啊……迅速地蹲下身拿起書包，将散落的東西放在書包上，扯掉斷了的書包肩帶，兩手捧着書包和書包上的東西，紀子小步跑追了過去。

下了天橋快到小公園的時候終于追上了，紀子喊住悶頭向前沖的三井，“三井君！我快拿不住了……”

前方背部肌肉緊繃的三井這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準備把東西接過去。

紀子卻閃開了。“去小公園把東西裝好吧，讓三井叔叔看見的話，又要以為你跟誰去打架了。”

“……哼。”

于是又來到了小公園的大樹下，夕陽斜斜将座椅染成金黃色，樹影随着風晃來晃去。

紀子把自己的書包随手放在了右手邊，開始一件一件地将東西收拾進三井的書包裏，把單肩帶的扣環給拆下來放進他書包，拉好拉鏈，疊放在了自己書包的上面。“明天就先拎着上學了，再找時間去補條書包帶吧。”

“……”

看着緊抿嘴唇臉色不善的三井，紀子輕輕嘆了口氣。“三井君……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哼。”

“……”紀子無語地看着他近似于鬧脾氣的別開臉的動作，幹脆也沉默下來。算了，陪他坐坐就好了。

結果這一坐，就坐到太陽下了山。

小公園小路兩旁的路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照得四處溫馨一片。

一天忙碌後的紀子開始覺得餓得發慌。晚飯的時段，公園裏沒什麽人，安靜得小小動靜都聽得見，紀子終于在一次肚子發出“咕咕”的叫聲之後有點尴尬地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三井卻忽然站起來，擋在她身前。

面對面站着，紀子微微擰眉。

三井同樣皺着眉，看着紀子的臉，半晌不自在地別開了臉，目光投向遠處。

躊躇了好半晌，三井抱着“如果今天不問出來大概今晚又睡不着了”的壯士斷腕心态，結結巴巴地開口：“……你……”

紀子看着他，安靜地等待他糾結地繼續說下去，但是三井左肩膀上冷不丁出現的一抹綠色，讓紀子瞬間屏住了呼吸。

她的目光從三井的臉上一點一點移到他的肩膀上，膠着在那抹綠色上動彈不得，夏日晚風帶着微涼，偶爾兩三個人走過公園小道，細聲呢喃，郁郁蔥蔥的樹葉和草地在暖黃的燈下交織出如畫的風景，寧靜的氛圍非常浪漫——但這一切紀子都無心欣賞，她死盯着三井的肩膀，那抹綠色在運動短T上張牙舞爪，嚣張異常，紀子甚至似乎看到它轉過來咧着嘴對自己兇狠地笑……

三井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

“……你……你、和……我是說……就是、你……你和那個……打棒球的……我的意思不是說要質問你……只是……你、你……你是不是……”

紀子勉強集中精神想好好聽三井說話，卻發現因為三井突然擡起左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的緣故，那抹綠色突然之間……朝自己……蹦過來了……

接下來紀子什麽都聽不見了，她一動不動地繃緊了身體，害怕驚動也許落在自己身上的東西，望着三井顫抖着聲音道：“三、三井君……”

“有、有……螳螂……”

本來不敢看小池的三井聽到她顫抖的聲音轉回頭，發現一只綠色的螳螂停留在她頭頂，繼而目光往下，看見她一臉委屈害怕地……

哭了……

***

小池哭了。

三井看着小池眼睛裏積滿了淚水，再慢慢地、慢慢地湧出了眼眶，劃過臉龐。

他怔了好一會兒，終于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足無措。“喂、喂……”他想伸手去拍小池的肩膀，又覺得不是很好，于是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該往哪裏擺，“你別哭啊……喂！”徒勞地跨步走到她身側，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你你你、你別哭啊！”

紀子咬住下唇，不敢抽噎，怕驚動那只螳螂，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淚，再巍巍顫顫地對着前方空氣說：“三、三井君……螳螂……在、在我身上嗎……”

三井這才想起來，迅速伸手将螳螂從她頭頂拂掉，然後急忙朝小池擺擺手。“我趕走它了，它不在了，不在了！”然後才看見小池從緊繃的狀态下解脫，放松了肩膀低下了頭。三井于是松了口氣，一邊繞到她面前一邊數落道：“你白癡嗎，小時候那麽怕昆蟲也就算了，都這麽大了還被這些吓哭，笨死了……”話音在看到小池緩緩擡起來的臉時突然低了下去。

她眉微皺，眼眶裏還積攢着剛才因為害怕而湧出來的淚水，黑亮的眼珠盛滿悲傷和驚懼，看着無法言語的自己，五官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皺到了一起。

三井盯着她慢慢扁下來的嘴角，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兜頭兜臉籠罩下來——這、這表情……十歲之前他經常看見，因為這種表情過後，就是她驚天動地的嚎啕大哭，每每哭得他手忙腳亂、心煩意亂、六神無主，因此三井對此記憶猶新。

然後在時隔這麽多年之後，又再一次展現在自己面前，他頓時有一種回到了過去的錯覺。

那種強烈的窒息感再度朝他襲來，滿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的三井，終于在小池閉上了眼睛淚水落下、張開嘴巴準備大哭的那一刻……

把她按到了自己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