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
【二】
“明春來了啊。”
瞧見兩人的身影,聖德帝道。
楊明春屈膝施了禮:“聖上安好。”
聖德帝擡手讓她起身,又下了臺階靠近明春:“聽說玉姝傷了你?讓孤看看。”
他的年紀和楊父差不多大,但聖德帝更勤于養生之道,平時的膳食又由禦醫們精心調配,所以外貌看起來比楊父年輕許多。
透過俊朗開闊的眉眼,甚至還可以看到他年輕時的豐姿。
楊明春搖頭:“多謝聖上關心,我沒事的。”
此話算是間接承認三公主确實對她動了手。
旁邊的三公主張張口,卻想不到任何辯解的詞。
本就是她有錯在先。
又被馬場的那麽多人看到。
倒是大公主在一旁,略帶着些得意。
聖德帝不悅地看了一眼三公主,他轉身對內監總管道:“醫女還沒走吧,去叫她來給明春看看。”
楊明春想說不用,想着聖德帝最是不喜被人拒絕,便乖巧地跟着醫女去了殿後。
殿後和正殿只有一扇巨大的山水檀木屏風擋着,她很容易就聽到了大公主和三公主的争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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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外乎就是方才在馬場上的細節。
等醫女檢查完,明春起身去了正殿。
透過兩人的争辯和楊明春的樣子,聖德帝已經清楚了事情大概。
雖說如今大吉朝世風開放,對女子并無過多的約束,但兩位公主貿然在外人面前動手,還是引起了聖德帝的怒氣。
可是看着他兩個寵愛的女兒哭唧唧地抹眼淚,聖德帝又有些不忍。
事情已經發生了,總要有人來擔責。
既然舍不得女兒,聖德帝對內監總管道:“去叫皇後過來。”
皇後擔任中宮,公主們出了如此丢臉面的事情,說到底還是怪她教養不嚴。
總管領命,匆匆出了殿門。
心中有了承擔他怒火的人,聖德帝的面色這才有了些緩和。
眼睛餘光看到楊明春出來,她發髻還有些亂,身上衣服的顏色也不相襯,明顯就是為了進宮,着急收拾了一番。
聖德帝看向醫女:“明春怎麽樣?”
醫女回道:“眼睛有些腫,胳膊和肩背上有三處擦傷。”
她神态平和,看來傷勢并不嚴重。
聖德帝這才放了心:“要是讓你受了傷,你那老父親的臭脾氣,孤可受不住。”
楊太尉是跟着聖上一路走過來的,兩人自少年相識,相互扶持至今,也算是當朝鮮少敢直接和聖上置氣的人了。
因着這句話,殿內一直壓抑的氣氛有了明顯的緩和。
楊明春憨厚地笑笑:“我娘說,都是我爹太小心眼,看不出聖上在讓着他呢。”
聽她提起楊夫人,聖上哈哈大笑起來:“你娘說的對,你爹那個老狐貍,要不是有孤讓着,他早就灰溜溜的回洞了。”
說話間,看到院門外皇後的身影,聖上斂了笑色道:“行了,想來你娘在府裏等着你呢,孤也不留你了。元慶,送明春出宮吧。”
太子颔首:“是。”
早在聖德帝讓人去叫皇後的時候,太子已經知道此事的結果了。
無外乎是皇後作為中宮之主,沒有教導好大公主和三公主。
此時母後過來,除了挨罵被斥責之外,沒有別的結果。
太子并不想離開。
可是現在,他找不到理由來拒絕聖上和楊明春。
好在出了殿門,來到宮裏主幹道上時,楊明春道:“太子殿下,前面的路我認識,太子殿下先回去吧。”
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太子以為她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在為自己找理由,遂感激地回道:“好,那你路上慢些,改日我再去找你。”
楊明春點頭。
看着他急匆匆走向勤政殿的背影,楊明春嘆口氣,轉身慢慢地走向宮門口。
聖德帝偏寵文貴妃,冷落皇後的事,在宮裏,甚至整個京都,都不是秘密。
大家都說要不是大公主是女子,這太子之位,文貴妃肯定要争一争的。
不過想這麽多也是無用。
楊明春最擔心的,就是聖德帝借由此次事件,重提組建公主苑的事情。
如今宮裏的皇子殿下們都集中住在皇子所裏,起居住行都有專人負責,每日的課業聖上也都會親自過問。
至于宮裏的公主們,聖德帝不忍讓她們小小年紀就離開各自的母妃,一直沒有提起此事。
也是去年聖德帝不知怎麽提出了此事,被皇後找了別的話頭茬過去了。
現在大公主和三公主出了如此大的事,聖德帝再提起要讓衆位公主搬到公主苑的話,約莫皇後也說不出什麽拒絕的理由。
不過此事一旦定下,和皇子所裏諸位殿下需要伴讀一樣,公主們也會選擇各自要好的朝臣家小姐們一起學習上課。
萬一如此,那楊明春的身份,可就有些尴尬了。
畢竟按照楊家在朝中的地位,讓她去給公主當伴讀,聖德帝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那唯有她在公主苑裏自立,和各位公主們身份相當。
可是.....
再怎麽樣,她們都是聖德帝的女兒,是公主,是這大雍朝的主人。
楊明春若真的明晃晃的和她們平起平坐,先不論皇室會不會有異想,光是禦史臺那些臭烘烘的硬筆杆子,都夠楊明春喝一壺的。
她心裏想着此事,腳步不自主地亂了方向。
等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宮中的禁地-輕夕宮。
輕夕宮被封已經十多年了,宮門年久失修,上面的紅漆已經斑駁脫落。
不過奇怪的是,大門卻是虛掩着的。
聽着裏面傳來的吵罵聲,楊明春小心地推開門,擡腳走了進去。
院內的景物已經荒涼破敗,地上甚至都長出了半人高的雜草,只院角處對折斷掉的木人樁還在堅持告訴世人,此殿曾經有過一個熱愛習武打樁的女主人。
楊明春沿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繞過中殿來到角落處,她看到前面有五個小太監在對躺在地上的人腳踢拳打。
挨打的似乎是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他抱頭屈膝,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只認命地受着打。
只那雙眼睛,像是躲在暗處蟄伏的野狼一般,眈眈地看着前方。
那目光穿過那些太監們間錯立着的腿,落在了楊明春的眼裏。
她心下一驚,眯了下眼再看過去時,那個男孩已經轉過了頭,直接趴在了地上。
“住手!”
再反應過來時,楊明春已經喊出了這句話。
似乎是沒想到這裏還會有外人來,那五個太監吓了一跳,想回頭呵斥來人,又認出了楊明春的身份,他們相互推搡了兩下,也沒有解釋什麽,低着頭跑走了。
四下無人,院內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楊明春繞開地上橫落的碎樹枝,小心地挪到他身邊,彎腰想扶他起來。
卻被他機靈地躲過。
看着他警惕的小模樣,鼻子下還有兩串鼻涕想冒出頭,楊明春失笑,溫情地道:“沒事,我不打你。你先起來看看有沒有哪裏疼?”
小男孩随手用沾滿土屑,磨得發亮的袖角擦掉鼻涕,尖聲質問:“你是誰,這裏可是禁宮,你怎麽來這裏的!”
這麽有底氣,應該是沒受傷。
楊明春剛想回答,耳尖地聽到他肚子裏傳出的咕咕聲。
似乎是覺得在她面前丢了臉,小男孩的臉色有些發紅,尴尬地低下了頭。
楊明春從随身的錦包裏拿出包着的點心,打開之後遞給他:“喏,給你吧。”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那白如雪的點心,他咽了口水,總算保持了理智,扭過頭說道:“誰知道你下沒下毒。”
“你個小孩,怎麽疑心這麽重。好吧,那我吃一塊總行了吧。”
她說着,伸手想要拿最上面的那塊。
小男孩當即阻止了她,指着最下面的那塊點心道:“你吃這個!”
楊明春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無奈:“好。”
她一口把那塊他指定的點心吃進肚裏:“現在好了吧,可以相信我了?”
小男孩沒說話,接過她手裏的點心,盤腿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咬着。
楊明春蹲在他身邊,用手撐着下巴,看他吃的香甜,忍不住問:“你多大了?”
“十一歲。”他口中含着還沒嚼的糕點,抽空回答她。
楊明春不信,上下打量了一下:“你太瘦了,看着像是六七歲的小弟弟。”
“那你多大?”
“我十四啦!”
“嘁,你太胖了,看着像是十七八的老女人。”
“.....”
楊明春被他噎的啞口無言,心道這小嘴果然夠毒,欠打。
此話不投機,楊明春換了話題:“你叫什麽名字?”
“宋元閣。”
小男孩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說道。
楊明春暗自抽口氣。
宋元閣,九殿下,輕夕宮主人宣庶妃的兒子。
聽說宣庶妃的父親和弟弟當年是威震四方的大将軍,後來在率軍平反的途中擁兵自重,違抗聖旨,久不回京。
後來楊明春的父親楊太尉領旨去了前線,經過好一番周折,把他們父子押解回京。
沒想到回京途中遭遇賊軍餘孽,我方将士全軍覆沒。
包括宣庶妃的父親和弟弟。
宣庶妃知道之後,跪求聖德帝要查明真相。
她相信自己的家人絕對不會叛變大雍朝。
人證物證俱在,軍中那些那些冤死的将士和衆人對聖德帝步步緊逼。
再加上聖德帝剛繼位沒多久,為了穩固勢力,只得按下此事。
宣庶妃在輕夕宮自戕證道,了結性命。
留下剛出生沒多久的宋元閣。
沒有母妃在,再加上不得聖德帝的喜愛,宋元閣在皇子所的際遇,并不好過。
甚至可以說,尤為艱難。
也怪不得他今年已經十一歲了,身高長相卻只有七八歲的模樣。
枯瘦如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