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十七】
【三十七】
事情沒有下定論前,楊明春被大夫人帶着,提前出了宮。
馬車內兩人都沒有說話,氛圍僵硬的可怕。
車轱辘碾過路上的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音。
沒一會兒,楊明春就看到大夫人擡手擦了下眼。
“娘。”
她挪過去坐在大夫人身邊,伸手抱着她的手,輕輕地叫了聲。
有了這一聲,大夫人的心事像是有了發洩口,抱着楊明春嗚嗚地低聲哭。
“明春,都是娘對不住你,娘沒能給你争一個好前程。”
楊明春輕拍着她的手背。
“已經很好了,娘,我很知足,真的。”
大夫人像是聽不進她的話,直到馬車停進了楊府院內,進了院子,她依舊沒止住哭聲。
老夫人今日因身體原因并未進宮,這會兒聽到仆人說兩人神色不對,派了人過來詢問。楊明春打發走仆人,又回身勸母親。
她說不清心中什麽感覺。
或者說,她一直沒有停下來,讓自己有時間去想心中的感覺。
屋子裏現在只剩下了兩人,大夫人的眼睛已經有些腫,楊明春要了冰塊,用手帕裹着小心地為她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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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沉,原本按照計劃,晚宴要擺在老夫人的院子裏,全家聚在一起吃胡餅。
到了現在,也不見人過來請。
楊明春想着,應該是老夫人也聽到了宮裏的事,取消了晚宴。
天色完全暗下來的時候,楊太尉進了府門。
卻沒有回來,而是和楊宰相一起,去了他的書房。
兩人商議了大約有一個多時辰,才見楊太尉帶着滿身疲憊,慢慢踏進了房門。
看到明春在,楊太尉沒有任何意外。
他的聲音有些蒼老,肩背也沒有早上那般挺直。
他對着兩人道:“明春的太子妃之位,不會變。”
答案,在預料之中。
楊明春嘴角揚起一絲牽強的笑。
大夫人倒是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夫君,公公決定了嗎?”
楊太尉點頭。
“明春,時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楊明春朝兩人福了身,轉身退出了房間。
夜深人靜,空氣中已經帶了冷意。
歲歲為她披着大氅:“姑娘?”
一陣夜風吹來,楊明春攏緊袖口:“去讓廚房給我煮碗馄饨過來,半天沒吃飯,餓死我了。”
歲歲的眼都氣紅了。
她扶着歲歲回院子:“姑娘忙了一日,吃了馄饨早些休息吧。”
楊明春沒說話。
廚房的火沒滅,很快就把馄饨送了過來。
是她最愛吃的水晶蝦仁馄饨。
楊明春讓歲歲把碗放下:“回去休息吧。”
歲歲卻不肯離開:“婢子陪着姑娘。”
“我沒事,等會吃了就睡了。”楊明春道。
看她堅持,歲歲無奈,把門輕輕地關上。
馄饨湯還冒着熱氣,楊明春拿勺子攪了攪,熱氣迎面撲來,熏的她的臉直發燙。
湯上面細碎的蝦皮和翠綠的小蔥花起起伏伏,其中一小塊蔥皮沾到了勺子上。
楊明春想把它甩下去,結果甩了兩下,蔥皮沒有下去,倒一個失手,把勺子甩在了地上。
清脆的一聲響,勺子斷成了三截。
她起身把勺子能舀湯那一截撿起來,在袖子上擦了擦,想要舀湯喝。
伸出去的手抖了一下,又把勺子放到桌上,端起碗來,小口地把湯喝了個幹淨。
沒有了湯,一個個馄饨圍在一起,顯得特別擁擠。
她就着碗沿,慢慢地吃完了馄饨。
***
歲歲翌日起的很早,天不亮就摸黑來了楊明春的房間。
此時楊明春還未醒,身上蓋着被子,睡的很是安靜乖巧。
眼睛沒腫,馄饨也吃完了。
歲歲把斷掉的勺子撿起來,端着餐盤退出了房間。
聽到關門聲,楊明春睜開了眼睛。
她一夜都沒有睡着,在床上翻來覆去,拼命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可熬着熬着,越熬越清醒。
但是精神,卻是出奇的好,就連臉上都沒有一絲憔悴的神情。
她在床上又賴了會,才叫來歲歲。
早上的胃口也很好,比平時還多吃了半碗飯。
還未用完,大夫人身邊的婢女就過來,說是大夫人要找她。
楊明春知道是太子的事,該來的終究是逃避不了。
她放下碗筷,去了大夫人的院子。
和她相反,大夫人的臉色很是難堪,整個人蔫蔫地坐在椅子上。
直到看到楊明春,她才露出一絲淺笑:“明春來了,昨夜睡得怎麽樣?”
楊明春道:“還好。母親一大早的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麽事情?”
大夫人嘆口氣。
“聽說太子昨夜在勤政殿跪了一夜,說什麽都要納邵家姑娘進東宮。今早熬不過,已經暈過去了。我想着,這事差不離,應該能定了。”
楊明春很是平靜。
“這事也不是聖上一人說的算的,禦史臺那邊,還有朝中大人們怎麽說?”
雖說楊家只是臣子,但有這麽多年的底蘊在,尤其祖父那麽多門生,幾乎遍布朝中和各州城的官位。皇室這般明晃晃的欺負楊明春,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揭過去的。
大夫人道:“會添些阻力,不過也起不了大作用。畢竟這還是皇室的天下。”
“這就夠了。”
楊明春道:“祖父和父親怎麽說?”
大夫人頓了一下。
“他們是支持你當太子妃的。”
聽她話裏的重音,楊明春似乎明白了什麽。
“娘?”
大夫人撫着她的肩:“明春放心,父親和母親一定會為你出頭的。只是這段時間,恐怕要委屈你了。母親一早給公主苑遞了消息,給你報了病,你先在府裏待着,少出去見些不着面的人。”
楊明春也沒心思出去,只是終究有些顧慮。
“這樣好嗎?會不會惹人閑話?”
“有什麽可閑話的。”
大夫人立刻回道:“我女兒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還不能在家待幾日了!聽母親的,就在家待着,哪都不去。”
楊明春點頭,陪母親用完早膳之後,起身回了院子。
她抱病的消息傳出去,一整日下來,也無人來訪。
歲歲為她打抱不平:“其她人也就算了,封姑娘也不來瞧您。”
楊明春正在練字,聞言笑道:“她是不好意思過來。邵家出了這樣的事,她肯定是怨上了自己,心裏覺得對不起我。”
歲歲一想也是。
不光是封瑩,就連二姑娘也沒有過來。
“姑娘,婢子聽二房的人說,二姑娘和邵家公子的婚期不變。大夫人去問,還被二夫人陰陽回來了。”
春柔的事,楊明春放下毛筆,看着窗外晴朗的天色:“她不來也好。就是來了,我們也不知該說什麽。”
晚些時候,楊府卻是來了稀客。
看着侯麗君,楊明春有些驚訝:“侯姑娘,你來找我?”
侯麗君是惠樂公主的女兒。
惠樂是聖德帝的親妹妹,楊明春的母親是聖德帝的義妹。
說起來,兩人在年幼時還是好姐妹,後來長大分別嫁人之後,不知為何,關系則疏遠了起來。
侯麗君的脾性也随了惠樂公主,一貫的驕傲,用楊明春以前的話說,清高的好像眼睛長在了頭頂上。
楊明春和她關系平淡,也就是見面能說話的地步。
她實在想不到在這個節骨眼,第一個過來看她的,竟然是侯麗君。
被楊明春明晃晃地盯着,侯麗君的臉色有些僵硬,她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挪動着身子。
到最後實在是忍無可忍,侯麗君道:“聽說舅舅好像松口了,準備讓邵白羽進東宮。”
她說的舅舅,自然是指聖德帝。
這事也不難猜。
太子殿下畢竟是聖德帝從小親自教養的,只是為個女人而已,他之所以生氣,不過是不想掃楊家的臉面。
但是楊家的臉面再重要,也比不過太子殿下。
“你是怎麽想的?”侯麗君問。
楊明春面無異色,毫不在乎地說:“我怎麽想的,重要嗎?”
侯麗君怒其不争。
“楊明春,你現在是怎麽了!以前的你可不是這樣的!”
她說完,也覺得自己的語氣重了些,又轉換語氣:“雖說讓邵白羽比你晚進宮,但出了這檔子事,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麽說你嗎?”
楊明春靠在椅背上,懶懶地道:“知道啊,你沒看今天我都沒出門嗎?”
“你還能一輩子不出門不見外人嗎?”
楊明春垂眸。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侯麗君被她噎了一下。
母親讓她過來試探楊家的态度,可是看着楊明春這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侯麗君頓覺此事難為。
她想了想,換了語氣:“你就真的甘心把太子殿下讓給別人?你們之間的關系不是很好嗎?憑什麽邵白羽一出現,就搶了你的風頭?不說別人,我都替你覺得冤。”
楊明春噗嗤一聲笑了下。
笑的侯麗君覺得異常瘆人。
“你笑什麽?”
楊明春道:“你這話從別人口中聽到,我覺得很正常。但是從你嘴裏說出來,我怎麽都覺得別扭。”
侯麗君知道她是在點自己。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你到底想問什麽,還是直說吧,這比較像你。”
侯麗君看看左右,小聲問:“其實這事我也比較好奇,就邵白羽這事,你真的甘心被她擺一道啊?之前要不是楊春柔和邵安寧定親,再過百年她邵家在京都也不顯眼。”
不光是侯麗君一人,京都知道其中原委的大部分人,都是這麽想的。
邵家借着和楊春柔定親,進了貴圈之後,轉臉就讓邵白羽搭上了太子殿下,這不明晃晃的過河拆橋嘛。
也不知道邵安寧和楊春柔這親事,還能不能成。
楊明春回道:“有什麽甘不甘心的。天子殿下是儲君,未來三宮六院,這天下都是他的,又何況一個女人呢。”
侯麗君聞言,幽幽地盯着她。
“你沒說實話。”
“這就是我的實話,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