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二天
第二天
範慧芳家滿好來了無數次,裏裏外外,跟自己家一樣熟,她卻突然感覺不自在。
原因無他,是多了個方璟。
細算起來,他們近四個月沒見面,半個多月沒說過話了。
她腳上趿的是拖鞋,也不用換了,她瞥瞥方璟。
他頭發似乎長長了些,額發都搭着眉毛了,穿白色T恤,下搭一條卡其色工裝短褲。他兩只眼加起來八百度近視,眼鏡常年不摘,黑色半框,任誰打眼一看,都會覺得是個讀書人。
滿好徑直走到屋裏,受情緒影響,走得踢踢踏踏的。
範慧芳不用問,也知道是滿好來了,“好好,阿姨今天做排骨,留在阿姨家吃飯吧?”
“不了阿姨,我來叫我媽回家的。”
郭麗霖坐在餐桌邊,手裏擇着南瓜藤,沒好氣:“你咋不叫你爸做飯?就仰仗我一個,你們爺倆等吃等喝就行是吧?”
滿好說:“哦,那我回去了。”
說着,她又折回門口。
全程沒跟方璟搭一句話。
方璟跟過去,滿好埋着頭,也沒注意,手剛伸出去,搭上的卻不是門把,而是男生的手。
滿好是個手控,對男性的手尤為挑剔,方璟不是她認識的人裏最帥的,但一定是手最符合她審美的。
他是冷白皮,指節處透點粉色,手指修長,指甲修得整齊,也是健康的淡粉,稍稍用力,手背青筋便凸得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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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頭也沒回,說:“我家就在對面,不用送了吧。”
“沒送你,就給你開個門。”
話音一落,門“咔噠”一聲,開了。
“……”
滿好氣鼓了臉,還指望他主動道歉呢,天方夜譚。
她忍住往他臉上揮拳頭的沖動,走了兩步,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帶鑰匙。
現在好多家庭換上了密碼鎖,郭麗霖嫌麻煩,說老破小的房子,賊都不稀罕偷。
所以滿好尴尬地杵在了門口。
背後遲遲沒有響起落鎖聲,猜到方璟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向來不輕不重,如蠶絲般柔軟,但韌。
滿好輕吐了口氣,轉過身,推開方璟,再度進了屋子,沖廚房甜膩着嗓子喊:“範阿姨,我還是不回去了,好久沒吃你做的飯了。”
範慧芳便使喚方璟:“給好好倒杯西瓜汁。”
最終遞到她手裏的,卻是一杯白開水。
連粒白砂糖都沒加的,白開水。
滿好噘了下嘴,無聲地“嘁”了聲,心裏暗罵:小氣鬼小氣鬼小氣鬼,小氣鬼方璟!
她喝一大口,含在口裏,腮幫子鼓得像河豚。
方璟摘下眼鏡,用柔軟幹淨的紙巾擦了擦,正要開口,那邊郭麗霖叫他。
“小璟,你那個單位待遇怎麽樣呀?”
滿好猛地把水咽下去,水嗆到喉管裏,劇烈地咳起來。
方璟往她的方向瞥了眼,郭麗霖一副丢臉丢到家的語氣:“這倒黴孩子,喝水都能給自己嗆着。”
“基礎工資不高,加上七七八八和年終福利,還可以。”
是回答上面那句提問。
方璟走到她斜後方,身形打下一片陰影,密密實實地罩住她,擡手,動作自然地替她順了順背。
“男孩子呀,就得出去打拼打拼,這滿好吧,一個人去外面,我跟她爹也不放心。”
郭麗霖碎碎念叨着,“結果在家這麽久了,她工作還沒着落呢,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方璟笑了笑,“沒關系,不着急,得找到她喜歡的麽。”
滿好緩過勁來,屁股往前挪了挪,他的手就落空,停了半秒,若無其事地收回來。
郭麗霖和範慧芳這倆當媽的,更喜歡對方家的孩子。
郭麗霖覺得方璟聰明懂事,範慧芳覺得滿好可愛惹人疼。
範慧芳把排骨放到滿好面前,笑眯了眼,“好好多吃點。”
又問方璟:“你怎麽沒給好好榨西瓜汁啊?冰箱還有一大半呢。”
就是就是。
滿好叼着排骨,兩手扯着骨頭,肉撕下來,嚼啊嚼,眼睛睨着方璟,勢必要得他一個說法。
方璟:“她不舒服。”
滿好:“?”
我怎麽不知道我不舒服?
吃了飯,滿好踱到陽臺去。
地上有個小盆栽,種的仙人球,土上鋪着花花綠綠的小石頭,還插了塊小牌子,上頭畫着一口四方的井,圓滾滾的字跡寫着:To方璟,跟個笑臉小圖案。
這是她的專屬标志,他的教科書、作業本、練習冊,任何能寫畫的地方,都被她畫了井。
她說他是“一口方井”。
方璟所有的社交軟件昵稱也是這個名字。
滿好強制改的。
身後有腳步聲。
她故意拿把剪花草枝葉的剪刀,用尖頭戳着仙人球,還時不時剪斷它的刺。
剪得奇奇怪怪的。
像是報複。
方璟在她旁邊蹲下,也不說她。
兩人此時的姿勢,就很像小時候,肩并肩地,蹲在學校的小池塘邊,一起看蝌蚪游來游去。
快到聽取蛙聲一片的季節,她想看看蝌蚪是怎麽長出腿來的。跟現在差不多的時間。
外面的雨始終淅淅瀝瀝地下着,天氣晦暗,雨絲模糊了窗玻璃,倒映的影子朦胧而淺淡,幾乎看不清。
今年的六月,不但不熱,反而因雨水多,有些涼意。
滿好穿的睡衣睡褲,褲腿寬松,有點兒拖在地面。
方璟偏過頭,“想好找什麽方面的工作了嗎?”
“不知道,沒想好。”
說罷,她放下剪刀,撐膝起身,腕上戴着三根細銀環,碰得清脆響。
約莫着是蹲太久,視線花了花,連帶着面前的方璟的臉,也有了重影。
是他緊随着站了起來。
突然恍惚,中間經歷了什麽,那麽瘦巴巴,跟個猴子似的人,長成了現在這樣呢?
其實是她一步步見證過來的,就,還是覺得,好神奇哦。
視野清明起來。
她抿了抿唇,走開。
滿好去哪兒,方璟就手揣着褲兜,慢條斯理跟到哪兒。
兩個媽媽也是許久未碰頭,聊得正起勁,沒太留神他倆。
滿好到廚房洗桃子,方璟都要跟上去,靠着門框,低頭看她。
這人快和門框一樣高了,杵那兒,被盯者若擱別人,估計覺得,他壓迫感特強。
她嘟囔了句“跟屁蟲”。
方璟沒聽清,湊上前去,半疑惑地“嗯”了聲。
他瞳仁生得黑,其實是深棕色,這麽注視着人的時候,仿佛落進一片墨海。
她無意間看到過女生給他寫的情書,堆砌辭藻,恨不能用一整張信紙的篇幅,形容他各種看人時的眼神。
滿好一口咬住桃子,皮破開,清甜的果汁争先恐後地湧入口腔,她嗦了嗦,從他身邊擠出來,“範阿姨,我回家啦。”
領口卡住喉嚨,是有人從後面拽住了。
“蹭吃蹭喝完,就想走啊?”
同時,範慧芳說:“好好,你不是愛吃桃嗎?小璟買了一箱,你帶點回家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