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N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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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宿舍跟操場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在操場上清晰且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被挾暑氣的夜風一節一節地削去音符,風刃一向鋒利,原本流暢的旋律落入謝雲耳中時,只剩咚咚的鼓噪。
輕輕打擊耳膜的節奏激不起心跳,反而像是特意飛過來嘲笑落單者的魔鬼,謝雲趴在陽臺欄杆悶悶不樂好半晌,索性轉身回寝,關上落地窗,爾後把手機音量開到最大。
魔鬼霎時被地縛貓趕走。
妖怪體操第一!
是——!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謝雲的思緒很快便被一群小妖怪給帶走了,随後跟着那群可愛的小妖怪一起熟練地哼起來,哼到最後,身體也左右擺動了起來。
他不住安慰地心想,嗯!還是他的妖怪手表主題曲好聽!!!
晚會持續到将近九點才結束。
等祁隼跟顧霧空等人分開回到寝室時,謝雲已經趴在床上睡着了,正淺淺地打呼嚕。祁隼關上櫃門的手登時一頓,走去打開自己桌上的臺燈,調低角度,旋即拎着幹淨的換洗衣物輕手輕腳地走進洗手間,進去之前,不忘把大燈給熄了。
晚安。
-
經過兩天假日的休整,祁隼的小腿不痛了,腰背不酸了,作息也恢複正常了。
清晨先去操場慢跑幾圈鍛煉身體,上輩子所有時間都奉獻給物理,幾乎沒管理過身材,導致已然二十多歲的成年男人了,身上還沒點兒肌肉線條,穿起西裝都少了些挺拔範兒,看起來弱不禁風,白斬雞一個。
既然老天爺給了重來的機會,他想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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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同是俗人,他也有愛美之心。
從決定要來M大的那一天開始,祁隼便先拟定一份時間規劃表,預留上課時間,其他時段都被他給安排得妥善,能保持好習慣,又不耽誤學業,眼看六點半了,他也沒強求剛開始練習的自己必須跑滿圈數,而是轉頭就回宿舍沖澡、預習,然後七點準時叫謝雲起床。
在這天之前,謝雲都不用早起,祁隼也就一直沒發現對方不光睡得早、睡眠品質佳,還格外貪睡,叫都叫不醒,得上手搖幾下才行,更使人好氣又好笑的是,對方醒來以後,不會馬上蹿下床,他會迷迷瞪瞪地抱着伊布坐在床上發呆良久,才慢騰騰地有所動作。
……
祁隼算是明白了。
看來他得把叫謝雲起床的時間再設定提早個幾分鐘。
秉持朋友一生……不是,上課一起走和一起坐的不成文原則,顧霧空和室友提着早餐慢悠悠晃進教室,沒見到祁隼,便順道幫他也占了個位置。
幸好他們占的位置屬于中前面,不算搶手,祁隼領着謝雲姍姍來遲的時候,旁邊還空着兩、三個座位,這才免除謝雲被排除在外或是拒絕顧霧空好意的尴尬。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顧霧空先瞧見他身邊跟了一個軍訓時沒見過的人,好奇地多瞅幾眼,笑問道:“祁隼,這大兄弟誰啊?”
聞言,祁隼才想起來謝雲跟其他人都不認識,雙唇輕啓,“他……”
剛要回答,就眼尖瞥見在他面前分外主動的謝雲正僵着肩膀,一點一點地往他背後躲,宛若一只小蝸牛,半個身子都給縮進殼裏。
最後單單露出半顆腦袋,黑亮的眼珠子轉啊轉,怯怯地朝陌生人投以探究的目光。
嗯……?怎麽回事?
祁隼不知道,謝雲的外向是需要由特定條件引發,面對一個人時,他能像第一天那樣非常熱情大方,因為就算讨不到好,大不了疏離就是了,然而面對一群人時,他就會無端想起那些年被同學或惡意或無心嘲諷的往事,心裏發冷,他表現得再堅強、再無謂,一個人終歸沒辦法排擠一群人,他只會是丢面子的那個。
不過沒多久,心思細膩的祁隼便琢磨出了些什麽,安撫地看了眼謝雲,淡淡地介紹一句:“謝雲,我室友,軍訓時家裏有事才沒來。”而後又回過頭,朝謝雲介紹另一個人,“謝雲,這是顧霧空,我們班的同學。”
想了想,又溫聲補充三個字:“你別怕。”
謝雲眨眨眼,仿佛小動物伸出試探的雙jio,小聲道:“顧霧空你好啊,我叫謝雲,謝謝的謝,小雲朵的雲,是祁隼的、室友,請多、指教!”
顧霧空比較遲鈍,或者該說西裏馬哈,半點兒沒聽出謝雲的異樣,立刻敞亮地也打了聲招呼,“嘿,既然你是祁隼的朋友,那也是哥的朋友了。”
“……”謝雲品不出是真心話還是場面話,于是有些迷糊地應了,“哦!”
一場對話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一旁的祁隼暗暗松了口氣,他方才還擔心顧霧空愣頭愣腦的,會不會直接大喇喇地指出謝雲的不對勁。
好險沒有。
-
謝雲雖然渴望擁有正常的人生跟頭腦,但現實總告訴他,他辦不到,他就是異于常人,反應過分遲緩,明明臺上的教授只是在簡單介紹課程進度,其他人在底下偷玩兒手機或是單純分心,也多少能聽進七七八八,而他全神貫注,努力記下一切,卻始終僅能理解三三兩兩。
有些難過地抿緊唇瓣,抓着黑筆的指尖微微泛白,他沉默地咽下追趕不上別人的不甘與無力,繼續盡可能地記下教授說的每一條事項。
發覺謝雲全程埋頭奮筆疾書,祁隼一時有些好奇他在寫些什麽,考慮到隐私問題,又摁不住好奇心,他只斜過視線粗略掃幾眼。
随即他發現自己沒看懂意思。
【這個學期……
我們……
……報告……還有……
考……攸關……】
???
祁隼腦子空白了一瞬,迷惑地順着這些近乎廢話的斷句思索片刻,不多時,便恍然大悟謝雲在幹嘛,剎那間有幾分哭笑不得。
原來謝雲把教授說的每個字都給記下來了……
不對,也許不該說每個字,他估計是想這樣幹,可惜實際操作明顯行不通,由于手速跟不上,大腦又無法迅速抓住關鍵字,到頭來捕捉到的內容也沒幾個重點,大部份都是一些不必要的語氣詞。
接下來的十來分鐘,祁隼表面看上去像在專注聽講,實則注意力全放在謝雲身上,他悄悄觀察了多久,謝雲就埋頭認真寫了多久,直到教授講完喝水潤喉,謝雲的筆記本仍舊沒多出幾行完整的語句,更沒增加多少可讀性。
不過他也沒開口指正。
倒不是懶得管謝雲,而是他前世踏進職場後,就變得格外珍惜一些特質,比如謝雲這種願意嘗(挑)試(戰)的态度,他覺得成年人其實是一群非常容易與自己和解的人,小時候看見同學分數比自己好一分都會難免感到不平衡和焦慮,長大了卻不再在意自己是不是脫穎而出、能不能成為閃光點,更甚偶爾會自嘲地生出那種“我就爛,你管我,廢物又如何,廢物還不是能活得很好”的念頭。
因此他不樂意一下子就打擊謝雲的積極性,他也想試着相信謝雲的努力會有回報。
遺憾的是,現實不是童話。
聽不懂就是聽不懂。
祁隼整整一個禮拜都在暗中觀察謝雲的上課情況,毋庸置疑地,謝雲在學習态度上是好學生,然而每節一下課,他都能從好學生好似疲倦到呆滞的眼神中掏出成堆的茫然,指不定還有一分深藏的喪氣,那雙眼睛挂滿了問號。
得,這是壓根兒沒聽懂一二三。
他皺了皺眉,這樣下去,謝雲要怎麽合格呢。
操心歸操心,祁隼也不敢随便插手別人的事兒,成績是自己的,四年後也不是人人都打算繼續進修,多的是混及格就滿足的人,反正走到最後幾乎都是打工人的命,有時自作多情地想幫忙,人家搞不好還不領情,嫌累。
看不下去又怕逾矩,前後掙紮了幾天,孰料會是嚴珠麗讓他下定了決心。
說來也是謝雲自己的領悟。
在發現自個兒完全聽不懂課程後,謝雲Hold了多天的心态也崩了,可是他又不想給祁隼留下蠢笨的印象,進而被嫌棄,只得趁祁隼去洗澡,獨自跑到陽臺給自己媽媽打電話哭訴。
嚴珠麗聽得整顆心髒一抽一抽地疼啊。
她的好寶寶怎麽才不到一個月就難過成這樣了呢。
倘若謝雲是想直接擺爛到畢業的混學生,他們夫妻倆還好辦些,成績什麽的對他不重要,大不了到時再捐幾棟樓或是體育館什麽的給孩子買到那張畢業證,奈何謝雲從來不服輸,也不想屈服于自己的缺陷,非要靠自己。
千思萬慮,她不得已,只能相信自己的眼光,厚着臉皮向祁隼求助了。
她想不到祁隼居然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她也想不到祁隼心裏是感謝她打這通電話過來的。
顧慮到少年人普遍貴重又玻璃的自尊心,祁隼并未直接戳破謝雲的困難,而是看書看到一半,狀若不經意地提問對方幾個課堂重點,不出所料,謝雲什麽都不記得,翻閱辛辛苦苦寫的筆記也僅僅答出一題。
他抓準時機,面不改色地遞了臺階,“需不需要我幫你補課?”
想想大學還搞補課是真有些荒謬,但是不補課的話,謝雲大概這輩子很難靠成績畢業了,大學教授總歸不比高中老師,他們不會關心每個學生的成績,頂多稍微關注前幾名,為了以後保研或實習名額,雖然壓力減少了許多,可也意味沒人會特地為了一個學生放慢腳步,學生只能一路靠自己摸索。
有些人路途順遂,不一定出色,卻也沒有太多煩惱,有些人幹脆卡在半路安然躺平,讓時間推搡往前,還有些人注定跌跌撞撞。
不然怎麽會有所謂的延畢。
祁隼想起前世在國外讀研時,曾聽說過有人延畢十二年,有毅力,但也的确傻。
那麽多條路,偏偏選擇最沒錢途的一條。
……不過對謝雲而言,這可能真是唯一一條。
比起錢途,他更需要的應該是認可。
祁隼給予的臺階無異于雪中送炭。
謝雲眼楮亮了亮,“真的嗎?”
祁隼應了聲。
“太好了!”謝雲跟小孩似地舉雙手歡呼後,沒忍住抱怨一句,“這些知識、跟地板的螞蟻、沒兩樣。”
“……為什麽是螞蟻?”祁隼納悶。
“都是黑色的啊,又讓我、讀不懂。”話音一落,謝雲忽地嘆氣一聲,改口道,“不對,螞蟻、好懂多了,至少我看得出來、它們在走路。”
祁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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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