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Birthday

Birthday

幾個逐漸步入青年階段的大男孩們食量分外大,他們幾乎把整本菜單給點了個遍,氛圍熱絡得正好,話題又接連不斷,其他人一串接着一串入口,顧霧空甚至表演了饕餮吃肉,一口一串,謝雲下意識看着莫名有食欲,于是也跟着動作,誰知一不注意,他吃撐了。

結果就是回到寝室後,他難受地一邊捧着沉重的肚子,一邊找益生菌。

然而抽屜翻了老半天,都快把每個藥盒掏出來端詳一遍,他愣是連道影子都沒瞧見。

“……?”他呆了片刻,才轉頭委屈巴巴地求助,“祁隼,我找不到我的、益生菌了,它……就那個盒子是不是長腿了,偷偷跑了啊。”

祁隼:“……?”

思維被謝雲有些幼稚的說法帶跑了幾秒,他才反應過來,立馬拉開自己的右邊抽屜,掏出一個黃色小條包裝,遞過去,“昨天拿回來時,不是說你那裏沒地方放,先放我這裏?你忘了?”

謝雲頭頂上仿佛有顆燈泡陡然“叮咚——”亮了起來,他想起來了,“哦哦哦!對!”

随後接了過來,把粉倒進嘴裏。

陌生人只要花幾天就有可能成為所謂的泛泛之交,更別說朝夕相處了兩年多。

這兩年裏,312的兩位室友相處方式乍看沒有任何改變,祁隼一如當年剛入學時承諾謝媽媽的那樣幫忙照看謝雲,謝雲也一如那個時候聽祁隼的話,然而從312個人物品擺放位置的細節卻是能清晰看出不同——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中間那條無形的分界線逐漸模糊。

起初,謝雲會惶惶恐恐地不敢越界,超過一點距離就趕忙道歉、抽拉回來,爸爸說過,侵占他人地盤是非常自私又蠻橫無理的行為。

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有位他叫不出稱呼的遠房親戚過來拜訪爸爸媽媽,本來爸爸媽媽是好意,才讓那家的小孩上來一起玩耍,沒想到那個小孩居然這麽不把自己當外人看,不問過他這個主人的意見便直接霸占他的游戲間,還非要搶走他的積木。

他當時還不太會管理自己的情緒,氣壞了,“哇”一聲就哭了,哭得特別大聲、特別慘,還因不樂意而跟對方打了一架,雙方都挂了彩,後來爸爸得知,秉持良好的教養,才克制着沒當場發作,但他也沒客氣地予以賠禮,反而馬上送客,把對方列入拒絕往來的名單上。

謝雲不希望自己成為那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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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希望祁隼讨厭他像他讨厭那個壞小孩一樣。

他的東西第一次橫跨分界線是在大二上學期,那時謝瑾言和嚴珠麗已然得知M大食堂的菜色根本不怎麽好,是自家兒子不大挑食,才得以咽得下去,夫妻倆憂心兩個懂事的孩子吃不好又不說,于是寄了一大堆食物過來。

祁隼看謝雲那兒開學時就堆了好幾箱必需品,再堆上去……實在強人所難,也有一定的危險,所以幹脆把愛心包裹搬到自己這邊來借放。

從那以後,謝雲慢慢地習慣了這個模式。

但凡他有東西塞不下了,或是怕自個兒總會忘東忘西,不記得第二天要帶些什麽,他便會将東西暫放到祁隼的位置上,拜托祁隼提醒自己。

久而久之,祁隼這頭不再黑灰白一片,倒是增添了不少謝雲那兒的色彩。

東一塊,西一塊,猶如一本原先僅有黑色線條的着色本被謝雲一筆一筆地上色,逐漸有了生命力。

休息好半晌,謝雲總算沒方才那樣撐得慌,他這時才有心思說起別的事兒,慢騰騰道:“祁隼,媽媽讓我們下禮拜六、回家一趟哦。”

聞言,祁隼不帶遲疑地應聲。

他清楚原因——

謝雲生日快到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給謝雲慶祝生日。

打從大一住在謝家一個寒假後,他和謝家三口的關系是愈來愈親近,謝家爸媽時不時都會在手機上關心他幾句,許是怕他有心理壓力,他們一般不會直白地以他的名義寄送東西過來,而是選擇借疼寵謝雲順帶的理由間接達成關懷的目的。大一四月那時,他們來接謝雲之際,也帶上他一道回去給謝雲慶祝生日,有一就會有二,而後就連謝家爸媽生日當天,謝雲也會下意識拉着他一塊兒回謝家吃大餐。

之後日子久了,感情深了,某一天,謝雲忽而又叫他一起回去,先前都沒通知,他不明所以,以為又是哪個人生日或是有特殊紀念日,沒成想才剛踏進謝家屋子裏,拉炮噴出的彩帶和一句句“生日快樂”直直朝着他迎面砸過來,砸得他都懵逼了。

他那天并不曉得謝家爸媽是如何得知他的生日。

事後才聽謝雲自己誠實坦白,是他偶然間瞧見祁隼忘在桌上的學籍資料,其他隐私他沒亂看,他只基于好奇以及想給祁隼送生日禮物的念頭,悄/咪/咪地看了對方的生日日期,然後留了個心眼。

那是祁隼有記憶以來,過得最有意義的一次生日。

或許該說,那是他第一次過生日。

與和諧歡樂的謝家截然不同,祁家的親情本質淡漠得近乎沒有,他無法形容自己是怎麽瞧出來的,他總覺得他母親對他父親的感情無法稱作親情,他母親依然是愛情,面對他父親時,就像情窦初開的少女,格外順從又害怕被對方發覺自個兒的醜态,而他父親……就他觀察多年,他母親的存在不過是那人不好舍棄的責任罷了,那人從未對妻子露出一星半點的柔情。

無論是前世還是這輩子,除了過年被四個老人勒令必須回去吃年夜飯之外,他們一家三口再無其餘坐下來一起吃頓飯的機會。

他們從不過任何生日、紀念日。

因為祁家父母認為沒意義。

生日,不過是一個人降生到這世上的日子,人皆有之,與其費心思在意這種不稀奇的事情,倒不如叫自家的天才兒子多刷幾道物理題,未來也好拿到珍稀得足以使人眼紅的榮耀,他們夫妻倆更享受那種快樂。

可能是單純感激和禮尚往來,也可能是潛意識将自身缺失的親情投射在謝家爸媽身上,他這幾年都會特意在桌歷上标記謝家人的生日,并且提前準備禮物。

大一下學期開始,憑借優異的成績,他每個學期都能拿到學校豐厚的獎學金,偶爾又去參加比賽,争取獎金,加上他并沒有為此而結束打工,時至今日,他依舊在學校附近那間咖啡店工作。他平時省吃儉用,物欲也低,不敢說攢了能毫無負擔購買奢侈品的巨額,可是至少買份體面的禮物是沒問題的。

說來,謝家爸媽對他的好,他也曾有過迷惘。

他不明白,怎麽會有人願意對一個別人家的孩子無私,分明交情再深的關系,都難免計較得失。

這個問題他藏在心底許久,遲遲不敢深究,深怕一個不小心,戳破假象,毀了美夢。

直到去年暑假謝媽媽生日那天,他去送禮,眼裏是謝媽媽驚喜又和藹可親的笑容,耳邊是她猶如對待親生兒子的柔聲柔語,他一個心湖激蕩,沒忍住問了出來。

謝媽媽當下微怔,随後輕聲告訴他,她作為一個從事教育業的人,曾經是幼師,現在雖然只是一個開兒童繪畫班的畫畫老師,但同樣需要和人有所交集,平日自然也會面對各種孩子或家長情緒上的問題,因此她善于觀察別人,好探出孩子不敢傾吐的困難,除此之外,能當幼師的人往往比別人更有耐心,心會更柔軟一些。

爾後她吸口氣,又解釋,她無意探究隐私,所以并不清楚祁隼為什麽不回家,她之所以未曾過問,是因為她清楚一件事情——

沒有一個正常家庭出身的孩子是不願意放假回家、依賴父母的,再怎樣潑皮混帳的孩子,前一刻還被家長拿着棍子狠狠教訓,哭天喊地,發誓再也不理父母,但幾小時後,常常卻又忍不住投入父母的懷抱訴說自己的委屈。

唯有一種情形讓孩子無法這樣做。

那就是父母從未給予孩子适當的愛。

嚴珠麗最終拍拍他的肩膀,溫聲道:“說我聖母也好,同情心泛濫也罷,我習慣能幫則幫,我現在的學生有任何問題,我也是這個态度,何況小祁你也幫我們家很多忙,小雲的口吃能有現在的改善成果,大多都是你的功勞,說白了,我們是互相幫助,誰也不愧對誰。”

“所以啊,你值得我們的寬厚對待,你值得。”

有些人一嘗到別人給的甜頭,好似嘗的是失憶藥,他們會忘記自己曾是一頭瀕臨絕境的狼,會忘記他人幫助自兒個并非義務,他們會反過來蹬鼻子上臉,讨要更多好處。

謝家爸媽看得出祁隼不是這樣的人,相反地,他一直堅守自己的底線,維持應有的禮貌距離,态度不卑不亢,跟當年一樣不喜歡麻煩他們及占他們夫妻倆便宜。

他唯一的變化,僅僅在于關系熟了,他對他們倆多了幾分了解,不至于再胡思亂想,也不再誠惶誠恐地推辭所有好意。

這樣的孩子……退一萬步說,這樣克己複禮的孩子,又如何能讓本就大方的他們慳吝施予善意呢。

不是頭一回了,祁隼這次當然也不會拒絕,給了回複,便叫謝雲先去洗澡。

寝室內霎時又剩他一個人的動靜,他拉開另一個抽屜,裏邊兒赫然放着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黃色底、橙色星星花紋、紅色絲帶。

老實說,他并不懂怎麽挑選禮物,挑得貴了,怕對方顧及他的經濟狀況,感到不好意思;挑得便宜了,又顯得他敷衍了事。

“禮輕情意重”這五個字,說到底還是得拿捏收禮者的分寸。

不過前兩年謝雲都相當喜歡他送的禮物。

第一年,他送了一箱對方眼饞非常久的食玩,謝雲跟其他人不同,他怕自己添麻煩,從不敢單獨亂跑,又由于情況特殊,不像別人會打游戲,所以祁隼不在寝室的假日,他白天分外無聊,時常祁隼晚上回去後,開門便迎來一個比上課日時速還快上幾倍的小火箭。

祁隼那時便想買個東西給他打發時間,緩解一下沉悶也好,孰料正好瞥見他開着某寶介面的屏幕。

第二年,他則是送了謝雲喜歡的寵物小精靈聯名款跑步鞋。

謝雲收到的當天,差點兒沒激/動地下樓跑十圈,以表歡喜。

今年祁隼依舊是精挑細選。

他希望謝雲一樣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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