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Confess

Confess

豔陽不再是燦爛明媚，而是燒灼，燒得PU跑道線條隐隐扭曲，發出陣陣難聞的味道，每走一步，都不禁懷疑前方實際上是一條弧度偏小的波浪狀路線，而橡膠味則該是那刺鼻的海腥味。

有時候被曬得頭昏腦脹，視線聚焦處甚至會不停刷上霓彩，一道又一道，速度快出殘影，迷惑人的視角，險些要以為跑道被烤出五彩斑斓的白煙了似，猶如一大片橡膠版鐵板，丢塊牛排下去都能馬上熟透。

六月的天，既燥熱又繁忙。

M大校園內四處都能瞥見套着學士服的身影，個個趕在大學生涯的尾巴極力回味留戀這匆匆四年印下的足跡，以往天天宅在寝室，一秒都不願出去的學生此時恨不得多踩幾遍每一個角落。

大部份人珍惜這段最後的時光，過往所有的不順意皆釋懷，化作一段難得的青春回憶，連帶着快把腦殼燙壞的太陽都顯得可愛極了。

然而祁隼卻僅僅覺得最近的天氣委實有些邪門……不，簡直是邪門過了頭，這不，把他那嬌生慣養的室友都給曬壞了。

本來他以為謝雲這陣子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終于奮發向上了，竟然還會自個兒去圖書館借課外讀物回來看，誰知當他秉持好奇心瞄了眼封面，底是天藍和淺藍漸變，圖樣有幾顆大小不一的紅色愛心和一個塗鴉男生，視線略略往上移，看到的卻不是《白雪王子與七個紅心變成的小矮人》，也不是《讀大學究竟在讀什麽》，而是《男人的愛情寶典》七個大字。

“……”他傻了。

事實上，這些天，畢業生拍照也不單單是跟同級生合照留念而已，多的是拍上頭了，自拍拍完，同級拍完，教授拍完，又伸出魔爪抓住學弟妹要求一塊兒留影。

毫不意外地，男寝312和506的幾位帥哥自然也被盯上了……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圖他們的顏值，有些只不過是看在幾年友誼或是純看中他們之中某幾位的學霸光環好讨個前塵似錦，遺憾的是，礙于性格差異，又有幾個人總是刻意躲藏，到頭來，實際上被逮住的僅有原先就外向直爽的顧霧空以及生性溫和的張雁。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慣來喜歡低調的祁隼必定是後者，只不過……令顧霧空等人感到有點兒離譜的是，你說這人自個兒躲起來就算了，尊重個人意願，偏偏他每次還得拉上謝雲一塊兒躲。

某種意義上的戀愛腦小顧同學憤憤地替謝雲打抱不平，控訴祁隼忒不厚道，這是在斷謝雲的桃花運呀，謝雲是單純，又不是沒有世俗的欲望，搞不好也想趁大學找個對象呢？他認為謝雲這類型的純潔男生，應該會喜歡比自己年長些的成熟姐姐，撇開見面機率不算高的研究生，能比他們年長的大學生不就只剩這一屆的畢業生。

祁隼不這麽想，他自認是在保護謝雲，并堅持那些不見得是好桃花。

畢竟在他這三年的掩護下，又因謝雲本身也不常出去交際，時至今日，知情謝雲特殊情況的人數成功地被控制在極小範圍內，換句話說，倘若那些人靠近謝雲後，忽然察覺到些什麽，能以平常心看待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大部份應該會反過來露出尴尬又隐含避諱的表情。

那是一種比從一開始就嫌棄還來得過分的傷害。

Advertisement

一聽他提起這個，顧霧空便噤聲了。

也是，桃花這玩意兒呢，一直是強求不來的，沒有也不礙事，但傷害是能避則避。

好意歸好意，他仍覺得橫豎都要顧及到謝雲本人的意願，正如他所說，搞不好呢？搞不好謝雲是樂見其成的呢？常常人們自以為的為對方好，實則都是暗藏私心、自作多情。

猶豫了半晌，他也就問出來了。

搞不好樂見其成的謝雲倒沒什麽想法，他從以前便認定聽祁隼的話準沒錯，相信對方絕對不會坑害自己，更何況現在。

要不是小張嚴肅提醒過他，不要到處聲張自己是……是那、那什麽蓋蓋，他這會兒早就坦誠他不需要女朋友，他需要的是男朋友！

嗯！

男！朋！友！！！

祁.男朋友唯一人選.隼對他的心意一無所覺，難以置信地多掃幾眼那相當少女心的封面，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他心情有些複雜。

不是吧，這孩子還真想談戀愛了？

說不出為什麽，也許是“監護人”的護崽心切，也許是其他未知念頭在作祟，潛意識總告訴他，現在還不是個好時機。

謝雲不應該這麽早就談戀愛。

因為這樣，後來有好一陣子，他總是下意識觀察謝雲有沒有格外注意哪個女生，他雖然沒資格阻止對方追求幸福，但……好歹也能替謝雲把關一二，省得他碰上了“詐騙份子”。

萬萬沒想到的是，謝雲是沒看任何一個女生，可是會時不時盯着他發呆，問有什麽事情，又不答。

祁隼深覺這是個考驗他心态的壞習慣。

于是企圖引導對方改正。

他找了一天稍顯空閑的傍晚，回到寝室，清了清嗓子，立刻主動問起，“謝雲，你最近為什麽一直盯着我看？”

話音落下的這一秒，祁隼對自己的計劃信心滿滿。

怎料幾秒後。

他會恨不能回到幾秒前堵上自己的嘴。

聞言，謝雲垂着頭，雙手握了握拳。

良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擡頭鄭重其事地喊了一聲：“祁隼。”

祁隼淡淡地應道：“嗯？”

謝雲直吞唾液，深吸口氣，随後一鼓作氣，“我覺得我喜歡你。”

“嗯……嗯？？？”

祁隼呆滞一瞬，懷疑是自己耳朵聽錯，揉了揉耳垂，他一臉古怪，“你再說一次？”

“喜歡你！”

謝雲雙眸不染一星半點的污濁，澄淨如星，“想抱抱你！”

祁隼不是一個會選擇裝傻充愣粉飾太平的人，因為粉飾太平只是懦弱者逃避現實，何況謝雲态度如此認真，他理當回以同等态度。

“你是說……朋友的喜歡？”

謝雲歪歪頭，“不是，是愛情的。”

祁隼非常艱澀地勾起唇角，表情強作自然，“謝雲，你不是喜歡，你只是依賴我。”

謝雲眨眨眼，用力搖搖頭，有些委屈道：“不是不是，才不是！我分得清！就是喜歡！像小張跟他、對象的那種喜歡！”

可惜祁隼依然笑着搖頭否定了。

謝雲很是頹喪。

祁隼為什麽不信呢？

書裏明明寫了，喜歡一個人要敢于說出愛，否則對方永遠不會知道，他說出口了，還說了好多好多次，可是對方卻好像還是不明白。

他不懂自個兒究竟哪裏做得不對、說得不對，又不知曉還可以問誰，因為小張說過，他跟他對象的方法沒辦法用在他跟祁隼身上。

苦思冥想，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找媽媽求助了。

在那頭聽到謝雲說的話的第一刻，嚴珠麗風中淩亂，瞠目結舌，罕見地結巴了起來，“啊……小、小雲啊，你、你、你再、再跟、跟媽媽說、說一次？你喜歡、喜歡誰？”

謝雲字正腔圓，一字一頓地說道：“媽媽，我、喜、歡、祁、隼！”許是想起祁隼的質疑，怕媽媽也會這樣，他又即刻補充一句，“是愛情的喜歡哦！不是朋友的！”

被他如此直白的言論一驚，嚴珠麗差點兒一口氣提不上來，她一點一點地牽起唇，笑意鮮少這般苦澀，“小雲啊，你怎麽能确定自己是哪種喜歡呢？”

謝雲急于證明自己的感情，一時沒聽出媽媽努力壓制的難以接受，他急得多了幾分哭腔，“能的能的，媽媽！我有問過小張，還、還和小張一起、一起做過試驗的！我真的分得清！”

饒是面臨這樣炸裂自身觀念的事兒，嚴珠麗口吻仍一如既往地溫柔可親，她深吸口氣，調整一下情緒，不責備，也不責怪。

“小雲別急哦，媽媽不是不信你，只是突然有點……震驚，你先跟媽媽說說，你是怎麽分辨的呢？”

謝雲抿抿唇，捏住手機的指尖微微泛白。

“我也很喜歡小顧他們，他們都對我、很好很好，小顧總說我是他最好、的兄弟；小宋雖然說過、嫌棄我笨、拖後腿，可是每次一有人欺負我，他也會、跟着祁隼一起為我出頭；小江雖然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但他、非常非常、包容我；小張人也好，會給我解釋、我不懂的成語意思，小張……小張他還常常跟我、分享零食呢！”

在夏日的陽臺上一次性說那麽大段的話，對他來說，着實是個有一點兒累的工作，他喘口氣，擡手抹了抹額角薄薄一層的汗漬，才繼續道。

“媽媽，他們每個人都很好很好，我每個、都很喜歡，可是我不會、想抱抱他們，也不會想、親親他們，我只想、抱抱祁隼，也想讓祁隼、抱抱我，我還想親親祁隼的臉頰，告訴他、我好喜歡他呀，好喜歡，好喜歡。”

嚴珠麗沉默片刻，眼眶有幾分濕/濡，也不知是不願接受孩子的性向，還是不由感慨自家兒子啊，終究是長大了。尾指揩了下眼角，她無奈嘆氣道：“小雲，你們都是男孩子。”

“小張說過，男生也可以喜歡男生。”謝雲話風出奇堅定地回道。

“可是這條路不好走，媽媽并不希望你走。”

“為、為什麽呀？”

“因為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同性相愛，有些人看到了，或許會對你投以歧視的目光，甚至對着你指指點點，朝你說不好聽的話，媽媽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麽錯，卻由衷不想看到你為了這些受到傷害。”

謝雲默了默，食指不自覺地曲起，指甲輕輕摳了摳手機殼，他當然理解媽媽是為他着想，況且小張也警告過這些，可是……

他聲音倏然放得很輕很輕，仿佛喃喃自語，“可是媽媽……就算我沒喜歡祁隼，也不是沒人歧視我啊，你不是說過，歧視他人是因為、他們自己自卑麽。”

“……”

“媽媽，會歧視別人的壞人、不管是什麽原因，他們都會、用鄙……鄙、鄙夷的眼神看待別人，就像我沒傷害任何人，我只是腦子笨而已，可是我以前的同學、卻一直覺得、我影響了他們，說我害他們、天天過得不高興，說我害他們、在外面會被人嘲笑，我沒有，我才沒有，明明我沒對他們、做任何事。”

“所以不管怎樣，都阻止不了別人、對我的歧視，我為什麽、還要去在意他們呀。”

憶起往昔，謝雲不免有些難過，說到後頭，他真的感到好委屈好委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