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Qualification
Qualification
絕境可以激發一個人的潛能,也能讓一個人露出最狼狽不堪的姿态,只為孤注一擲,或許兒子脫離掌控這件事兒,對本打算靠兒子名留青史的祁家父母來說,是一種絕境,他們渴望被人吹捧擁戴的一生,而今幻想的光榮的一切卻似乎正離他們遠去。
祁隼從沒想過也沒見過這樣的自家父母,他們素來好面子,心裏壓着十分怒意,在外面也僅會表現出兩分,可此時……看着随時都可能聲淚俱下的母親,又轉頭望向得到母親通知,把車子駛過來後搖下車窗,正一臉猙獰地死死盯着他的父親,他們随時都可能招來圍觀的表現使他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是什麽在短短幾個禮拜內便如此輕易地刮除他們倆講究半生的“體面”?
就算是暑假前那一次,惠淑玲也只是在最後失控短短幾分鐘而已,但憑心而論,要不是當時說出口的話容易激起學生共憤,她表面上也不過像個因管束不了叛逆孩子而傷神的可憐母親。
祁偉兆的耐心早已在孩子沒有回家“認錯”、“求饒”的幾個禮拜碾碎成渣都不留,他此時也懶得下車,那會顯得他在央求自己兒子回來,他不許,他是父親,不該這樣示弱。他徑自揚起聲,冷冷地吼出兩個字:“上車!”
祁隼只是瞅着他,仍一動不動。
在祁偉兆眼裏,這行為無異于挑戰他的威嚴,他更氣了,氣得眼眶猩紅,額角青筋暴起,他順手摁了下喇叭,差點兒吓到旁邊的路人,但他自始至終連個眼神都不願意分給那個人,而是聲量又更大了些,“我讓你上車!我們今天就回去!”
這幾句話,便足夠吸引人注意。
祁隼已然眼尖瞥見巷口處有人朝他們投來驚詫的目光,甚至有一、兩個人駐足觀看。他下颚繃得死緊,抿抿唇,才幹巴巴地道:“我行李還沒拿。”
“就你那幾件破衣服,我們家還會缺了你不成?”祁偉兆“呸”了一聲,冷笑,言語間充斥羞辱,“我可不想我兒子裸/奔上新聞給我丢份兒。”
饒是祁隼這樣不大會在意旁人眼光的人,這時也不免感到臉頰有些火辣辣的,他父親這話說得不管不顧了,有種在大庭廣衆之下直接扒他衣服的羞恥。他深吸一口氣,極力維持淡定,聲音卻難以止住唯己可察的顫抖,“……我不會回去。”
“別逼老子給你來硬的!”祁偉兆怒不可遏,更是目眦盡裂,隐約……或者早已失去理智。
同為一個正常生長的成年男子,祁隼自然不怕來硬的,更別說他已經不是上輩子骨瘦如柴的他了,現在的他身上肌肉隐含爆發力,真要來硬的,還不知道誰會處下風。他淡淡地點頭,轉身就要走,算了,他還有工作得忙。
怎料就在這一剎那。
惠淑玲抓住他的手腕,淚水滾落,語帶哽咽,“小隼,媽媽求你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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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隼心腸終究是軟的,多少還是有點兒怕自己母親的眼淚,縱使他再清楚不過,是鱷魚的眼淚。他頓住步子,暗嘆口氣,“所以你們願意跟我好好談了嗎?”
“你要談什麽!”惠淑玲嗓音尖,凄然道,“你不說,我們怎麽會知道!”
他們夫妻倆倒是不曉得,祁隼等這句話等了多久,事已至此,蠻橫的父親此刻又情緒上頭,恐怕也沒辦法使緩兵之計,他真要上了車,就是直接被抓回去了。他盡量避開、無視那些好奇看戲的視線,索性直說了,“我可以聽你們的,回去讀物理,但是你們不能管我想去哪所學校,不能幹涉我的交友,也不能替我決定我的人生。”
不出所料,聞言,祁偉兆果真先跳腳了,“反了天了你,老子還管不得你了?”
“爸爸媽媽都是為你好啊!小隼!”
惠淑玲手上的力氣依稀又加重幾許,她顧着達成目的,完全沒注意到兒子眉頭瞬間一蹙,“我們是怕你像三年前那樣,胡亂填了M大這種野雞學校,才會想幹涉你的志願,你說你怎麽會變得這麽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呢,小隼你這是要掏爸爸媽媽的心髒啊!”
說着,像是閥鎖壞了的水龍頭,淚流不止,愈來愈洶湧,一顆一顆滴落在自己兒子手上,祁隼卻奇怪地感受不到絲毫溫度,僅僅一片冰涼,涼得他不由想瑟縮。
她又喘幾口氣,道:“管你交友也不是不讓你一個朋友都不要有,人出門在外都是避免不了走關系的,所以我們怎麽會這麽想呢,小隼,你怎麽……怎麽可以誤會我們呢,我們……爸爸媽媽只是要你交好有用的朋友!”
聽完,祁隼心裏沒有一絲波瀾,微彎唇角,似笑非笑,“什麽叫有用?”
“能給你好資源、給你幫助的。”惠淑玲不帶猶豫地回答他。
祁隼有些悲涼,有些諷刺,“你們的生活就只有利益?”
惠淑玲反問回去,“沒有這些,又有哪段關系是無堅不摧?”
“……”祁隼被問得頓時無語凝噎。
這話說得未免太絕對了,可他也無法理直氣壯地斷定她說錯了。
他無不自嘲地心道,也許吧。
但那又怎樣?
他曉得自己并不想要這樣子的人生就夠了。
就夠了!
惠淑玲哭着“求”他,“小隼回家吧,好不好?跟爸爸媽媽回家吧!”
越來越多人停在巷口吃瓜,祁隼進退兩難,甩手不是,不甩手也不是。
他分外惱恨他們這般步步緊逼,不逼死他不罷休的架勢,雖說也是他自兒個考慮不周,沒想過他們夫妻倆會舍得下臉皮,明明前世他和他們吵得最兇的時候,他們也不樂意被人瞧見扯下得體僞裝的模樣,特意回家才發難。
早知如此,他剛剛應該多費神,去找一家有私人空間的店面處理。
為什麽無理取鬧地潑撒時常有用?
因為其他當事人還是要臉的。
其他當事人祁隼咬緊牙關,修長的五指不自覺地蜷曲起來,一點一點往中心聚集、收緊,他的掌心肉明晰感受到指甲掐入的刺痛,他非常不甘地想,真的沒辦法了嗎?真的……只能屈服了嗎?他重生回來難道就是為了換取黃梁一夢?
真是如此的話,還不如讓他死在那場空難。
不成想還沒等他絕望地張嘴說“好”,人群中便恍如冬天擠曲奇面糊一樣擠出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那道身影踏着微光,快如黑影直直沖了過來,雙手馬上拽住祁隼的另一只手,抓得緊緊的,仿佛害怕祁隼就這樣被劫走似地,随着柔軟溫熱一并天降至這片人間煉獄的是少年清潤又難得愠怒的嗓音,“你、你放開他!”
謝雲今天陪媽媽去工作室後,怎樣也專心不了,眼皮直跳,心情詭異地發悶,好似有顆石頭壓在胸口下不去,眼前分明是一張和平常一模一樣的圖紙,腦子卻一片空白,他滿心都在沒來由地擔憂祁隼,于是趁着媽媽的教學進度告一段落時,忙不疊跟媽媽說自己想來找祁隼。
嚴珠麗以為自家兒子是剛戀愛的相思病犯了,哭笑不得,倒也沒拒絕,正如自己老公總是舍不得讓自家兒子吃苦,她也同樣不忍心看自家兒子不高興一整天,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母子倆過來後,竟然還能看到這樣一出鬧劇。
惠淑玲看見有人在臨門一腳過來攪局,面色微變,眉心微鎖,“你誰啊?他是我兒子,我還不能抓了?”她刻意強調“兒子”兩個字,咬字格外用力,試圖讓自個兒站在道德高地。
可惜這招伎倆對謝雲沒用。
他壓根兒聽不懂她的用意,反而氣咻咻地鼓起腮幫子,瞪她一眼,“你是壞人!”
目光掃到巷口那臺車上,一張臉上下左右都寫着“不是好人”四個字的祁偉兆,他并不認識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可是這并不妨礙他知曉對方跟祁隼的媽媽有關系,也不妨礙他對對方産生強烈的反感。
因此他也豎起食指指向他,詞嚴義正地說了句:“你也是壞人!”
“你們都是壞人!你們一直逼祁隼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太過分了!!!”
一個、兩個都不進油鹽,惠淑玲也不耐了,擺手趕人,“诶,我說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啊,在這兒多管閑事呢,你算什麽東西,你不會是沒爸媽管教的孤兒吧,這麽沒禮貌。”
話音一落,先前還算平靜的祁隼猛地皺眉,眼神和臉色同時沉了下來,他毫不遲疑地抽回被自己母親抓着的手,身子一側,擋住了謝雲,“大學以來都是他在幫我、支持我,他現在看到我被人刁難,所以想護着我,有問題嗎?”
“我瞧你就是出來三年學壞了,真是無法無天,不把老子放在眼裏。”祁偉兆聽不得這種話,立馬指着他,罵道,“我當爹的沒資格管你是吧,外人倒是有資格了?你還給老子替外人說話!吃裏扒外的東西!”
祁隼對父親的不可理喻感到有點兒可笑,他們祁家的親情到頭來只是用來勒索人的籌碼,他略略垂頭,呵笑幾聲,再次開口,話風變得冷酷至極,“他比您有資格。”
謝雲比誰都有資格,他的父母不愛他、不關心他,謝雲卻說過願意,卻有實際作為。
願意愛他、關心他的人怎麽會沒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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