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次日。

宏武十二年,九月初十。

卯時。

紀德起來晨練,在甜水巷頭,紀德遇上了胡妮兒。

早起打水的胡妮兒,一身的麻衣。

這本是尋常的裝扮,不過,鑒于胡妮兒的容貌出衆,她一颦一笑間仍然是顯露出來少女的嬌柔美麗。

“阿德哥哥。”

“妮兒妹子。”

二人打了招呼。

“我幫你。”紀德瞧着胡妮兒肩上挑着的一擔水,提議道。

胡妮兒搖搖頭,回道:“謝謝阿德哥哥的好意,我習慣了。”

紀德到也沒有勉強,畢竟,他與胡妮兒男女有別。胡妮兒要避閑,紀德自然依了對方的意思。

做好事,總要別人的同意嘛。

“阿德哥哥……”

在紀德與胡妮兒錯身而過,準備離開時。胡妮兒喚了一聲,紀德回過頭,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我聽娘說,紀家奶奶想給阿德哥哥說婚事……”胡妮兒說這話時,聲音減低了許多。她低着頭,眼神都不敢望向了紀德,繼續強迫着自己問出心中一直想問的話,道:“阿德哥哥,我喜歡你。你願意跟我娘提親,娶我嗎?”

紀德有些蒙了……

昨天,師姐福娘跟紀德表白了。

今天,胡妮兒妹子也跟紀德表白了。

一時間,紀德似乎成了香饽饽。

紀德沒有猶豫,說道:“對不起。”

這三字一出,胡妮兒的頭,低得更低了。

前面胡妮兒是害羞着低頭,這時候,胡妮兒是感覺無臉見人的低下頭。畢竟,她一個未出閣,未定親的少女,說了這翻大膽的話,還被人拒絕了。

此時,胡妮兒是滿心羞恥。

“妮兒妹子,我有心上人,你的好意抱歉了。”

“你是一個好姑娘,将來一定會遇上比我更好的人選。”

紀德的安慰,聽在胡妮兒的耳中,無疑是一種難堪。她不多語,就是埋頭離開了。

兩人交錯的身影,自然是各自行遠。

一人準備清晨鍛煉,一人準備歸家做早飯。

午時。

胡家,胡妮兒找到她娘說小話。

“娘,我準備尋了于奶奶的路子進宮去。”

胡妮兒坦白了她的想法。

于奶奶的家,隔着甜水巷兩條街道。于奶奶本人沒什麽本事,可她有個本家兄弟叫于功德,是宮裏的管事太監。

胡妮兒家因為常年替人漿洗衣服,這積贊了些三教九流的人脈。

其中,就包括了于奶奶。

九九重陽節的申時,胡妮兒送漿洗好的衣物時。于奶奶專門尋到胡妮兒,跟她講了有一條通天梯在眼前,就看胡妮兒動心不動心?

胡妮兒當時挺動心,皇宮啊,只在戲文裏聽着那麽兩回。對于那等似乎是天下最富貴的所在地方,胡妮兒自然有少女心,會做一下少女夢,期望遇上一個高、富、帥。

只是,在想答應的瞬間,胡妮兒的腦海中浮現了紀德的身影。

于是,她遲疑了。

胡妮兒對于奶奶的尋問,給了一個得與她娘商議的答案。

事實上,胡妮兒打定了主意,她要問一問她喜歡上的阿德哥哥願意娶她否?

結果是不言而喻的,紀德拒絕了胡妮兒的美意。

莫名的,胡妮兒有些心酸,又有些說不上來的輕松。

“進宮?”

胡家媳婦聽着小女兒的話,是吃一驚,道:“宮女得一輩子待了宮裏,你糊塗了。”

“娘,我沒糊塗。”

胡妮兒肯定的說道:“于奶奶的兄弟,是宮裏的管事太監,是有着大本事的人物。這一回,于奶奶對我許了願。我若樂意進宮去,會得安家費五十兩銀子。”

“這一筆錢,除了可以給大姐置辦一份體面的嫁妝外,也可以餘留些作為娘的體己。”胡妮兒嘴角微揚了弧度,道:“娘,不是有算命先生講,我會得享榮華富貴嗎?”

“榮華富貴?這天下間又有哪一處比得過皇宮內的榮華富貴。”

胡妮兒從于奶奶的嘴裏已經套出話來,于功德公公是給東宮的呂良娣辦事。至于那位呂良娣的身份嘛,是大皇孫殿下的生母,太子的側室。

“不行,不行。”胡家媳婦連連搖頭。她不同意小女兒入宮。

“娘,我心意定了。”

胡妮兒擡眼望着親娘,說道:“望您成全。”

“你會後悔的,妮兒,宮裏的富貴哪是咱們這等人家肖想的。”胡家媳婦苦口良言勸道。胡妮兒搖搖頭,說道:“娘,女兒不後悔,一輩子都不會後悔。”

一句話,曾經福娘對胡妮兒說過的。如今,胡妮兒心頭是冒了出來。

自己選的路,跪着都得走完。

這似乎一時間成了胡妮兒的心聲。

“你這倔強脾氣,會吃虧的,會吃虧的。”胡家媳婦開始抹眼淚。她對小女兒是打吧,舍不得,罵吧,小女兒一翻撞了南牆不回頭的架式。

胡家媳婦是完全沒奈何。

“娘說不過你。”最終,胡家媳婦妥協了。

這一年的秋,胡妮兒入宮了。

她進宮後,并沒有被選入了東宮。而是被于功德安排到了一個管事姑姑手下。與胡妮兒一起的,還有另外的七個小姑娘。她們年歲相當,容貌皆是出衆。

胡妮兒從管事姑姑的嘴裏得知,呂良娣吩咐下來的話語,是優中選優。在她們八個小姑娘裏,只會挑中兩人。

餘下的六人被淘汰後,會成為宮中的普通宮女。

普通宮女,一輩子的人下人。

胡妮兒豈能甘心?

一種想往上爬,想搏出一個美滿未來的想法,似巨力一般的撞進胡妮兒的心湖。

入冬,第一場雪來。

紀德難得的有一天假期,他拿着去城外采來的一束寒梅,敲響了師傅張啓的家門。

給紀德開門的人是福娘。

“送給你。”

紀德将寒梅遞向了福娘。

福娘笑着接到了手中,然後,湊近鼻間一嗅,說道:“真香。”

“謝謝。”

紀德笑回道:“你喜歡就好。”

“很喜歡。”

福娘回了一句後,又道:“進來吧,外面風涼。”

福娘把紀德讓進門廊內,接着,落了院門栓。

“我新譜了一首曲子,吹與你聽如何?”

大哥出去會友,二哥還在當差。福娘湊着祖母和娘外出采購,爹到衙門忙碌。她啊,倒是得了功夫,跟師弟紀德聊一聊閑話。

“好。”

對于能跟師姐福娘單獨相處,紀德滿懷高興。

這一回,福娘領着紀德進了書房,拿了她的綠簫,吹奏起自己新譜出來的《高山流水》。當然,也有一些借鑒了前一世時的古筝曲,于此的基礎上,又加入了自己的一些領悟。

天空白淨一片,書房內寒梅插在瓶中一株。

有簫聲淡雅,有花香盈面。

此時的場景中,福娘在簫聲中演義了她的感情,紀德聽得專注而認真。

紀德覺得,這時候的福娘真美。若時光靜默于此,那應該多好啊。

待一曲結束時,紀德還在回味。張家的院門被人叩響。

“是大哥歸來?”

“還是祖母和娘歸來?”

福娘在猜測着。

畢竟,此時可能歸家的,就是會友的大哥,又或是去采購的祖母和她娘。

“阿德,你在書房坐會兒,我去打開院門。”

福娘交待了一句,紀德望着煙氣袅袅的茶盞,笑着點頭應了。

書房在前院,離着院門挺近,幾步路的功夫。

只不過,福娘猜測錯了。

她打開門時,心頭驚訝。

因為,門外立着的人是福娘的小徒弟朱五郎。今日,登門而來拜訪的朱五郎,沒有穿着小太監的服飾,而是一身讀書人的裝扮。

顯然,朱高熙是想通了。他想确定一下張少俠的身份,以及告知了他自己的身份。

“師傅?”

“張少俠……”

“不,張姑娘?”

朱高熙連換了三個稱呼。

在朱高熙的印象中,他的師傅張少俠是一位武功高,心地好的大俠人物。這等人物似乎就像天邊的浮雲,總是高潔飄渺。

如今呢……

朱高熙見到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她帶着一種熟悉的氣質,讓朱高熙第一眼見到了。他就能确定,這的确是他相處了月餘的師傅。

雖然,他們每一日相處的時間,也不過短短的兩刻鐘。但是,朱高熙百分百确定,他沒有認錯人。

“……”

福娘沉默了。

這時候,福娘挺頭疼的。她真想說一句,你認錯人了。

可福娘清楚,那不是解決之道。

“五郎,你真認我這個師傅嗎?”福娘反問了一句道。這問話時的語氣,福娘帶上了慎重的神情。

朱高熙忙點頭,道:“認。”

朱高熙是一字肯定的回話。

“如你所見,我的身份有些特殊。”福娘給了一個開場白,然後,笑道:“既然你念了我們之間的情份,還請你為我的身份保密。”

“拜托了。”

福娘懇切。

朱高熙連連點頭,道:“我一定守口如瓶。”

“我絕對不會外傳半個字眼。”

“絕對。”

朱高熙重複着他的保證之話。

“五郎,謝謝你。”

福娘感激了話。想了一想後,她又道:“你且稍等。”

話罷,福娘回了院內。

福娘取來她給二哥張春福做好的一雙兔毛手套,以及一雙塞足厚實棉花的冬鞋。

之前福娘教導朱五郎學武時,就發現這個小太監跟二哥的個頭、身量、體形相當。如今,這禮物送出去,一切尺寸也算得合适。

“送給你。”

福娘的禮物,讓朱高熙接過後,心裏暖極了。

“你出來,鐵定有差遣。快去忙正緊事,別擔擱時間。”福娘笑着催促了朱高熙的離開。

朱高熙一時間,本來想吐露身份的話,又止了下來。

他突然發現,他貌似不敢開口了。

朱高熙有些害怕,若他的真實身份告訴了面前巧笑嫣然的少女。

她待他,還會如此的親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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