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紙活

第4章 紙活

賞南趕到教室時,早自習已經結束了,他大口喘氣,站在教室門口緩了緩。才輕輕推開教室的門,“報告……”

他音量低低的。

教室裏鴉雀無聲,張雪麗剛因為昨天的作文題目發完火,賞南的出現無疑是火上澆油,她扭過頭來,忍了半天,丢下一句,

“打電話,叫你媽來學校。”

私立貴族高中,并不是個個老師都畏懼這些富家少爺小姐們。

三中升學率奇高,不僅教課本知識,還教各種禮儀,家長們涵養極高,除個別平時愛找麻煩的家長以外,大部分對待老師,哪怕只是學校保安,都是客客氣氣的。

更何況,張雪麗家裏也不普通,她對學生一向嚴厲。

代麗麗将在兩個小時以後到學校來。

賞南的注意力都在虞知白身上。

他發現自己昨天空了大半天的後桌,就是虞知白。

虞知白坐在座位上,眼睛黑白分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從賞南出現在教室門口時,就一直注視着賞南。

直到下課,他主動找商南說話。

“謝謝昨天你的幫助,我給你帶了謝禮。”虞知白歪頭在課桌裏翻找着什麽,睫毛纖長,眸子烏黑。

好半天虞知白才從書包裏翻出來個什麽,放在了賞南的掌心中。

賞南手指不明顯地瑟縮了一下,他目不轉睛地看着虞知白的動作,怕虞知白給自己的是一只眼球,或者是一只小紙片人?不知道為什麽,賞南覺得,如果真的是這兩樣東西的其中一樣,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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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便宜的東西,希望你不要嫌棄。”紙人的笑容居然透露着幾分腼腆,和昨晚惡劣怪異的樣子判若兩物。

他給賞南的是幾顆水果糖,透明包裝紙,兩頭擰成漂亮的扇形,裏面包裹着橙子味的糖果。

賞南将糖收下了,:“是紙做的嗎?”近乎挑釁。

虞知白看着賞南的眼神始終帶着淺淺的笑意,只是很小幅度地歪了下頭,以示它的不解和好奇。

賞南不慌不忙,拆開一顆糖的糖紙,蔥白一樣的手指讓廉價的水果糖在他手裏璀璨得宛如一顆水晶,他含着糖果,含糊其辭,“虞知白,在看到那只小紙片人的時候,我就都猜到了。”

他說完後,擡起眼,笑着說:“虞知白,我們做朋友吧,我不會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的。”賞南捏着糖果轉身坐好,他差點忘了,虞知白不知道自己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幸好自己反應快。

兩人的你來我往,他們自己不覺得有什麽,只是同學之間的聊天而已,中間還隔着一張課桌呢,旁人也看不見虞知白往賞南手心放了什麽。

可張滬看得一清二楚,他可是賞南的同桌。

張滬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道:“你又準備追求虞知白啦?”

賞南剝了糖紙,含了一顆糖果進嘴裏,聽見張滬的問題,瞥了他一眼,“沒有,我只是在和他做朋友。”

“朋友?”張滬細細品了品這兩個字,重新發問,“是指目标為情侶的那種朋友嗎?”

“......”

追問賞南,張滬沒有這麽大膽子,虞知白更加具有親和力,他轉過頭去問虞知白,大剌剌的,“你和賞南要做朋友?”

張滬的嗓門很大,哪怕他有刻意控制音量,賞南還是能一字不落地聽見。

賞南把嘴裏的糖果從左邊推到右邊,又從右邊用舌尖頂到左邊,來來回回好幾次,終于等到了虞知白的回答。

“是啊。”虞知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14:虞知白不信任你。]

“他不信任我才正常,但他總會變得信任我的。”

賞南知道,虞知白這種看似溫和有禮,實則冷漠陰郁的人,是很難走進他的內心的,他能面無表情地把眼球摁進眼眶,就知道,他不是一個擁有健康心理的怪物。

怪物是陰郁的,是冷漠的,是扭曲的,是充滿惡念的。

-

代麗麗在兩個小時後準時出現在張雪麗的辦公室,她化着淡妝,表情淡然地坐在沙發上,手腕上的玉镯看起來沉重華貴,好似能将她的手腕壓斷。

“今天讓您來,其實還想和您談談賞南同學的學習問題,”張雪麗拿出一張各科成績分析單,“賞南同學的各科成績都不算好,在年紀最後一百名徘徊,但我偶然發現,賞南同學在美術方面很有天賦,您是否可以考慮将……”

“換專業?”代麗麗只掃了眼賞南的成績單,便說,“張老師覺得我們賞家唯一的繼承人,換專業去學美術,合理嗎?”

張雪麗臉上的表情有點尴尬,“我們都是按照學生的情況建議,家長若是不同意,也不要緊。”

代麗麗手指将賞南的成績單按在玻璃茶幾上,“就這樣吧,以後不要用這種事打擾我,學生交給你們學校,一切都由你們學校負責。”

她站起來,高跟鞋咔噠咔噠,很快離去。

離她們位置不遠的另外一個班的班主任喝了一口熱茶,嘆口氣,“張老師啊,你就別瞎操心了,賞南這樣的學生,就是在學校混的,反正他家的錢夠他花三輩子都不止。”

話雖如此,但……

代麗麗沿着走廊往樓梯的方向走,轉角處,和一個學生相撞。

她穿着高跟鞋,差點摔倒,幸好被學生及時扶住,學生扶住她以後,立馬蹲下撿四散開的作業本。

“不好意思。”代麗麗将手包放在一旁,彎腰撿下幾本飛得比較遠的作業本,遞給低着頭一言不發的男生。

男生将所有作業摞成一摞,抱在懷裏站起來,微微垂眼看着面前的女士說道:“沒關系,您也不是故意的。”

代麗麗看清了男生的樣子,表情瞬間變得冷淡,她不輕不重撞了一下虞知白的肩膀,踩着高跟鞋離開了。

虞知白沒在原地停留,抱着作業去老師辦公室。

“報告。”

“進來。”

張雪麗對着虞知白還是喜笑顏開的,成績好,有禮貌,人品好,長得也好,這樣的學生,換哪個老師都喜歡。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想法,和你說說看,你要是同意,我們就這麽幹,如果你不同意,我再問問別人。”張雪麗打量着虞知白的表情,虞知白平時脾氣不錯,但話很少,除了當個課代表,沒有其他的職務,也不太參加班級活動,很難猜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虞知白笑了笑,“您說。”

“明年就要高考了,賞南同學是我們班文化課成績最薄弱的,作為同學,你能幫幫他嗎?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想把你們調成同桌,不過你要是抽不出身,也沒關系,我可以親自輔導。”張雪麗語氣很好,她平時和學生談什麽都是有商有量的。

虞知白垂眸思考了一會兒,“可以的。”

張雪麗一怔,她沒想到虞知白同意這麽快,不過轉念一想,兩人位置一直就挨着,估計平日裏關系也是比較親近的,那虞知白一口答應,也就不奇怪了。

“不過……您打算讓我怎麽幫助他呢?”虞知白似有疑惑。

張雪麗推了推眼鏡,笑得十分親切,“賞南同學在學習上的積極性比較差,怎麽補習功課你們兩人自己商量着來,不過要循序漸進,勞逸結合。”

虞知白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有些猶疑地問道:“您問過賞南的意見了嗎?”

的确,還有這個問題在,不過想來賞南也不會有意見,比起他撒手不管的貴婦媽媽,她和虞知白橫豎都是為了他好。張雪麗想完這些,和虞知白說:“要不,你回教室了幫我問問他?”

“好的。”虞知白輕聲答應。

-

[14:你母親走了。]

賞南趴在桌子上,他因為無聊,把發下來的試卷都寫完了,現在只能玩玩手機小游戲,聽見系統的話,他也沒有任何驚訝,“她愛我嗎?”

在賞南的記憶中,代麗麗不正常的時候,會摔東西,會打人,家裏除了賞南,阿姨和司機都有自己的工作崗位,所以她能打的人只有賞南。

在以前,賞南身體上經常會出現各種傷痕、青紫,賞南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他同時也知道,代麗麗好像不怎麽愛他,可不愛,又好像情有可原,但不愛,也令人匪夷所思。

所以,賞南懶得去細想這個問題,等完成任務,他就離開了。

[14:等我們離開這個世界以後,“賞南”會延續你的一切。]

賞南沒說話,他繼續打哈欠,生理性的眼淚湧出來,順着眼角滑下。

旁邊張滬目瞪口呆,“賞南,你這是怎麽了啊?你是沒睡好還是,還是怎麽了?”

“沒睡好,”賞南從書包裏拿出阿姨裝進去的一支巧克力,從桌子底下遞給張滬,“謝謝你昨天的面包。”

經過簡單的接觸,張滬覺得賞南人挺好的,不像有些富二代。他表情輕松地接過,研究了會兒巧克力的包裝紙,上邊全是看不懂的字母,看起來就好貴的樣子,“謝謝。”熱衷于美食的張滬開心地說道。

賞南盯着開開心心啃巧克力的張滬看了會兒,看似随意地問了句,“張滬,你知道魯揚那夥人為什麽欺負虞知白嗎?”每個班都會有那麽幾個特別八卦的人,類似于百事通,直覺告訴賞南,張滬就是這類人。

他問出口後,看見張滬臉色變了變,便知道,張滬果然是清楚的。

張滬皺着眉,“你追虞知白這麽久,你不知道?”

面對張滬的疑惑,賞南臉色變了變,有些羞愧地低下頭,說道:“我以前沒有關注過。”

“哎呀,你也別自責,”張滬見賞南低落,忙把疑惑抛到一邊,另外,把自己知道的有關虞知白的事情一股腦全向賞南倒了個幹淨,“魯揚他爸追求過虞知白他媽,都是上一輩的恩怨了,虞知白他媽也去世了這麽多年,但魯揚居然追着虞知白咬了好幾年,我個人見解,他其實根本就是借着幌子搞校園霸淩,他嫉妒虞知白,畢竟虞知白厲害得要死,甩他八十條街。”

“而且,他欺負的人多了去了,後來就只盯着虞知白,”張滬是真的同情虞知白,“虞知白什麽都沒做錯,他媽媽也什麽錯都沒有。”

賞南重新趴回到桌子上,垂下眼睫,呼吸時能看見淡淡的白霧。

他想起早上站在隧道出口的紅衣女人,那是虞知白的母親,血紅的裙裝,身體纖細,四周都是霧蒙蒙的,她像一抹點亮天地的水彩。

“她為什麽會在那兒?”賞南好奇,但好像只有他看見了對方,司機看見的就是隧道出口正常的場景。

[14:她放心不下虞知白。]

[14:實際上,從虞知白變成紙人以後,它的感知系統就和你們人類不同了,你們覺得難受的,它并不覺得痛苦,令你們感到欣喜若狂的,他可能毫無所感,甚至,對于紙人來說,它連疼痛都感受不到。]

[14安慰賞南:所以,你不必為怪物感到難過,反正任務完成後,我們就進入到下一個世界去了,太感性容易迷失自己。]

賞南是動容的,也是同情的,他想起昨晚,虞知白低聲請求:“賞南同學,能幫我撿一下我的眼球嗎?”。

怪物請求的,應該不僅僅是幫他撿一下眼球。

可能也是它在試探賞南,“賞南同學,你和他們......會是一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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