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妖由人興也,人棄常則妖
第八十四章:妖由人興也,人棄常則妖
春霁街盡頭傳來凄厲的慘叫之聲。沅笙和穆輕舟所處的街中段,人人都向街尾探頭探腦的望過去。
已經有膽子大的朝着街尾走去,想要看看發生了什麽。
本來還很熱鬧寧和的街道,被這尖利叫聲打破。少女們面露惶恐之色,一些年紀較輕的少年臉色也很不好看。
沅笙周身的紅色光芒乍起乍散,沒人注意到她的不一樣。只有站在她身邊的穆輕舟微微皺起了眉。
沅笙目光看向那叫聲來源之處,淡淡道:“妖族。”
穆輕舟有些疑惑:“妖族?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
沅笙嘴邊牽起一抹嘲諷笑意,一邊向街尾走去:“你以為妖族之人都是像你們天族或我們魔族這般,修為高的不屑于下凡,修為低的闖不出跨界結界,所以并不會時常出現在人間,就算像我們如今這般偶爾下凡,也不過是消遣消遣,因怕着遭受術法的反噬,所以并不會擾亂或者闖什麽禍事。”
往街尾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沅笙他們漸漸的融入到人群之中。
“人之所忌,其氣焰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棄常則妖,故有妖。”沅笙繼續道:“妖族和我們神魔兩族不同,人修外道,心生至欲之念,都可化妖,得大道法,入得妖境,脫離凡世,若不得,便只是為禍凡間的孽物。”
穆輕舟眼中劃過一絲贊賞,對着沅笙道:“想不到你所知這麽多。”
沅笙牽了牽嘴角:“活得久了,自然什麽都知道一些。”
穆輕舟輕垂下眼睫:“那依你看,前面發生了什麽?”
“無外乎便是妖殺人命罷了。”沅笙拂了拂衣袖:“只不過偏選在今日,倒是掃興。”
說話間,兩人已經行至街尾,事發地已經被人群圍了起來,交頭接耳,唏噓不已。
“小姐!小姐!”一個稍顯年幼的女聲帶着哭腔聲聲悲切:“這是造了什麽孽啊!我就跟您說了,不要等他,不要等他!為何您偏就不聽吶!酉時已過這麽久了!那人若來早該來了!如果不是您執意站在這裏等他!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啊!嗚嗚嗚嗚……”
“為什麽為什麽,我不過是給您買盞香茶暖身的功夫,您就……您就……嗚嗚嗚嗚……”
穆輕舟聽着這聲音有些耳熟,拉住沅笙的衣袖:“這聲音……”
沅笙止住繞過人群朝前走的步子:“怎麽了?”
穆輕舟拉着她,撥開一些人,稍微往前湊了湊。
看到地上的景象之時,穆輕舟雙眸不自覺的睜了睜,這,這不是今天白日裏的那個姑娘麽。
那姑娘倒在血泊之中,脖頸處不知被什麽東西撕扯掉一大塊,鮮血簌簌的流着,那個小丫頭正拼命的捂着她的傷口,試圖阻止血液的流失。
小丫頭身上已經被血染透,渾身顫抖地不住恸哭。
人群中議論的聲音傳入耳中。
“唉,這不是孟員外家的荷荨小姐麽,年紀輕輕怎麽遭此橫禍。”
“唉,別說了,這荷荨小姐從酉時初刻就等在這裏,現在都什麽時辰了,也不知道在等誰。”
“不管是等誰,那負心漢才真是該死!荷荨小姐大好年歲,生的又這般嬌俏,你說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爽她的約呢!”
沅笙也看見了那少女的面容,聽到周圍人的議論,挑了挑眉,眸中一片涼薄,像是面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片落葉飄進了湖泊,在她眼中,輕的都蕩不起一絲漣漪。
穆輕舟眼中劃過一抹複雜情緒。
這少女是在等沅笙?從酉時一直等到現在?
四月初的天氣仍帶有涼意,又剛下過雨,那少女僅着了一件藕粉色層疊絡紗繡绫裙,輕輕薄薄的一件,想必是要将自己打扮的更加嬌美一些,來等待沅笙吧。
穆輕舟轉過臉來看向沅笙,她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眸色中也無有任何情緒。穆輕舟的心在一瞬間收緊,這種窒息感他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何。
凡人自有凡人的命數劫運,他們短短一世,歷經生老病死,愛憎別離,都是他們應受之苦,應歷之難,超脫了這凡塵七情六欲,修身正性,心向正途,方可得道,飛升入天境。
他身為天族之人,更應該比沅笙明白這其中道理才對。他看他們也更應該如同看待虎豹蟲豸一般,應是該毫無感情雜念才對。
可是……
穆輕舟又看向那已經毫無生機的少女,她生命的跡象正在快速流走,面色也因着失血開始泛出青白之色,可那雙眸還在費力的轉動,朝着人群看去,仿佛在尋找着誰人。
穆輕舟皺了皺眉,視線下移,猛然看到那少女手中所緊緊握着的一枚纓絡流蘇。他呼吸一滞,未及深想,手中法訣已起。
他身上白光一閃,神識已進入那少女殘存的一縷魂念之中。
“你在等誰。”穆輕舟淡淡開口。
那少女魂念立于一棵百年老槐樹下,手中撐了柄落梅紙傘,裙擺随風飄動,看上去弱不經風。
她聽到身後有人說話,有些意外的回過頭來,眼裏是濃濃的驚喜之情,待看到面前的人是穆輕舟時,轉為落寞,像是自嘲般,她輕輕笑了笑:“原來是白衣的公子,我正在等……”那少女像是不知道如何說,眼中劃過一抹迷茫,又像是終于找到了答案,眼中神色重新亮起:“等沅公子。”說着,她擡起手輕輕绾了绾耳邊發絲,帶着絲嬌羞:“怎麽,他沒同你一起來麽。”
穆輕舟心中嘆息一聲:“她有旁的事,叫我先來尋你,你可是有什麽東西要交給她?”
那少女抿着唇害羞的笑了笑,輕輕的點了點頭,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東西攤給穆輕舟看:“是我今日傍晚親手打的纓絡流蘇,我見到沅公子腰間佩了一枚蓮玉,卻并沒絡子,就做了一個,希望他能喜歡。”
穆輕舟皺了皺眉,伸手欲将那纓絡流蘇接過:“我替你轉交給她可好?”
那少女伸出來的手向後縮了縮,又重新握緊,她微低下頭輕輕搖了搖:“我,我想自己交給他。”
穆輕舟看着她光潔白皙的脖頸,現世之中,就是那裏被撕扯成一塊可怕的傷口,他語氣放柔:“他有事來不了,讓我将這個交給你。”手中化出一盞蓮花燈,透出融融暖意:“你拿着這個……”穆輕舟擡眼看了看,冥界之橋已然現起,他微微皺了下眉:“用這個過橋,腳下的路看的清楚一些。”
那少女擡起頭麽,眼中有些迷茫,順着穆輕舟的目光回頭去看,那原本的渧水湖上,不知何時架起了一座青石板橋,橋面上濃霧蒙蒙,那橋正在不斷的向着這邊延伸。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一般,少女有些慌然,眼中聚起一層淚光:“不,我,我還不能走,我還沒将這個親手交給沅公子……”她盯着手中的璎珞流蘇,淚水落了下來:“我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蠢,明明只是見過一面的人,我卻這般念念不忘,”她哽咽着笑了起來:“我很蠢吧,蠢到相信一句不過随口說說的話,蠢到一直站在那裏等着……”
穆輕舟看着那橋越來越近,上前一步,将蓮花燈交到少女手中,目色中帶了一絲鄭重:“不是這樣的。”像是說給少女聽,又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那少女止住了哽咽,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他:“什麽?”
穆輕舟将少女手中的璎珞流蘇拿過,平靜道:“你等她,相信她會來,并不是你的愚蠢。明白麽?”
他看了看她的身後,繼續道:“世間之人,總是心懷這樣那樣的猜忌與惡意,不願輕易相信于人,而你只不過才見她一面,心中卻存了對她的美好向往,願意相信于她。你心思如此澄淨透然,已是不凡;天氣微寒,你卻從不曾想過要棄約不顧,獨自離開,還願意在這裏等她許久,更是難得。”
穆輕舟将那璎珞流蘇收進袖中,輕聲道:“世事難料,這一切于你不過是一場劫數。況且情之一事,便是如此難以參透捉摸,遇一人,不過一面,卻誤終身,不只是你。存于九州四海之內所具慧識之物大抵都是如此。這不是你的錯。”
那少女止住了哽咽,雖是有些不大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卻仍覺得心下暢然了一些,她側過頭看了看身後慢慢延伸至腳邊的青石橋,知道已經沒什麽時間了,她對着穆輕舟笑了笑:“原是這樣麽。”
她轉過身一只腳已經踏上石橋,卻突然回過身來對着穆輕舟略施一禮:“公子話裏的意思,我現下雖并不能全部明白,但聽完公子的一席話,還是讓我覺得心內好受一些。”
她慢慢轉回身去,手中提着那盞蓮花燈:“還請公子将那璎珞流蘇交予沅公子,”她對着穆輕舟燦然而笑:“希望他能喜歡。”話畢轉過身去,順着那青石板橋緩緩走遠,背影融進濃濃大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