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到了湖對岸,湖心哪還有看桃花的心思,在湖那邊早就看桃花看得厭了。下了船,就随着幾位婦人點了香,跪在佛祖腳下。湖心離得佛祖近,一擡頭便看到那年輕的和尚。

和尚閉目打坐,仿佛塵世間的事與他無關。湖心用胳膊肘頂了頂帶自己過來的婦人的胳膊說:“那打坐的和尚是誰?”

婦人笑笑說:“你娘還真是把你護得周全。竟連這慈樂山上的小和尚也不知道。你看到那座廟了沒?”

湖心随着婦人的手指看去,石佛不遠處有一座小寺廟,模模糊糊可以看到廟門楣上有一塊破舊的匾額,寫着“慈樂寺”三個字。

“那座廟裏本來有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婦人接着說,“可老和尚去年冬天的時候,熬不過,圓寂了。就剩下這一個年輕的和尚。日日在這裏修行,從不間斷。可惜了,是個和尚,長得如此俊朗,不知道多少姑娘為之傾心呢。”

湖心點了點頭,盯着和尚看。和尚穿一件淺灰縫補多次的破舊衣袍,雙目微閉,雙手合十,一動不動。看那臉确實是婦人所說的那般俊朗。和尚似乎感覺到湖心盯着他看,眼睛睜開一條縫,瞥了一眼湖心。湖心見和尚看自己,馬上回了一個微笑。誰知那和尚半分禮貌也無,十分嫌棄地把眼睛閉上了。

湖心心裏不樂意,出家之人怎麽對人這麽沒禮貌呢?站起身就要上石臺上去跟和尚理論。誰知剛一站起來,就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婦人趕緊去扶湖心,湖心捂着自己的腳踝,皺着眉大叫:“不要亂動!”把那婦人吓了一跳。

這邊起了吵嚷聲,禮佛的人齊向這邊聚來。

只見于湖心的腳踝紅腫,已然動彈不得了。有一個年邁一點的婦人說:“這腳扭傷了可不是小事,得趕緊用冷毛巾敷上,不然腫了要好多天不能好。”

可來山上禮佛的都是婦道人家,誰也沒有那扛起一個壯碩男子的體格,只是幾個人圍着于湖心,嘆息着:“這可如何是好啊……”

禪心十分厭煩地看了一眼受傷的于湖心,從石臺站起來,整理了衣袍,緩步走過來,說:“先讓他随我去寺中吧。”

說着弓步半蹲在于湖心面前,于湖心以手臂勾住和尚的脖子,伏身上去。

“多謝小師父相救,請問小師父法號什麽?”于湖心問。

禪心一言不發往寺廟走去。于湖心繼續說:“我姓于,名湖心。就住在湖對岸。我娘不讓我來此處禮佛,說我與佛祖相沖。沒成想,剛過來,就把腳給扭了……”

從石佛到慈樂寺,不過幾十步距離,于湖心口中的話,就沒停過。

而禪心從頭至尾,都沒有開過口。進了寺廟,禪心背着于湖心回到禪房,把他随意往床上一放,讓受傷的腿探在外面。湖心疼得厲害,禪心卻一點也不心軟,動作馬馬虎虎。

“和尚,你輕點啊,我受傷了!”湖心大叫。

“出家人面前,你嚷什麽?”禪心不耐煩。

“還不是因為你,我才受傷的?”

“你可不要污蔑人,在你受傷前,我可在佛前打坐,一動未動。”禪心提高了嗓門。

“沒見過像你這麽兇的出家人。”

“沒見過像你這麽不講理的施主。”

于湖心恨恨地盯着禪心,嘟囔着:“看來真被娘親說中了,我命裏與佛相沖,就不應該渡湖來這裏。”

禪心沒再說什麽,出去打了盆冷水回來,把于湖心的鞋襪脫了,泡進水盆裏。

雖及時冷敷,但可能是因為水不夠冷,湖心的腳還是腫了。腫得碰都碰不得,更別說下地走路了。

禪心看了看他的腳,又看了看西落的太陽,什麽也沒說,準備了兩份齋飯。一份放在床邊,一份自己拿到飯桌上。

禪心只在飯桌上點了油燈,小小的火苗十分微弱。他又是背對着湖心而坐。身子将亮光擋了個嚴實。

于湖心勉強坐起身,摸到床邊一個溫熱的大碗,裏面是白粥的香氣。大碗旁有一小碟,像是腌菜。可再去摸,卻怎麽也摸不着筷子。腳上傳來陣陣疼,心裏也有些煩,嚷道:“和尚,你是不是沒給我筷子?”

“給了。”禪心頭也不回。

“你把油燈拿過來,我摸不着筷子了。”

“只要心靜,筷子方現。”禪心幸災樂禍。

“你”湖心寄人籬下,生氣卻無言以對。又摸索了一會兒,沒摸到筷子。索性把腌菜直接倒入大碗,捧着大碗,仰頭便喝。

“呲溜,呲溜……”白粥濃稠,于湖心故意吸得聲音很大。安靜得山間小屋,只有兩個人,于湖心吃粥的聲音,分外刺耳。

禪心皺起眉,怒道:“你吃東西的時候,能不能安靜點?”

見禪心終于有點不冷靜了,于湖心心裏得意,無賴道:“你不給我筷子,我只能這麽吃。”

禪心幹脆吹滅了油燈,捧着飯碗到院子裏吃。伴着月光,心終于靜下來。

洗過碗之後,禪心回到屋子裏,點了油燈來到床邊。床上的湖心已經睡着了,大碗裏的粥吃得幹幹淨淨,空碗靜靜地放在床邊。

那只受傷的腳不自然地探在床外,腫得像是發酵的大饅頭。

禪心收了碗,把油燈放在床邊,輕輕地把湖心受傷的腳放在床上,為他蓋好被子。湖心睡得很安穩。嘴角還有微微的笑意。

禪心吹滅了燈,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你就是師父說的大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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