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何以刑罰加子民

登聞鼓的聲音極響,幾乎可以傳遍整個南京城,孟約治印時聽到鼓聲還不明所以,是呂撷英脫口道出“有人敲登聞鼓”,她才知道那是登聞鼓的聲音。急而緊的鼓聲像驟然而至的雷雨,伴随滾滾雷聲敲打在人心上,讓人不由得會去想,莫非真有天大冤情。

“別分心,那鼓聲,每年總響十回八回,有時确是驚天大案,有時卻是些許小事。”呂撷英擺擺手,叫孟約注意手下的印石。

孟約将刻刀擱下,她不是很理解,“些許小事”怎麽也敢去敲登聞鼓,不是不管有多大冤情,但凡敲登聞鼓都要先打二十大板的嗎?難道說,這時候不用打板子,不然誰會為小事去敲登聞鼓,二十大板呢。

确實如孟約所想的那樣,敲登聞鼓見天子告禦狀不管不顧先打二十大板是清朝才有的事,宋時天子腳下有人丢只豬都敢于敲鼓,因為沒有打板子這一條。這穿越者太祖建立的明朝,也沒有敲登聞鼓打板子的規定,當時有人曾進言,認為只設登聞鼓院而不設門檻,會導致些許小事也來登聞鼓。

穿越者太祖是這樣回答的:“無冤且不提,若含冤未白,乃朕與諸公之過失,何以刑罰加子民。”

趁呂撷英去哄爐子時,孟約抽空去看了看《大明律》,翻到指定律例,再看注釋,然後孟約才循着注釋去翻《太祖本紀》。看過《太祖本紀》後,孟約給世界的自我完善能力獻上膝蓋,《三醮》作者在書裏壓根沒寫這樣的細節啊!

在孟約翻《太祖本紀》時,大明宮裏,天子與內閣諸公已問明案情,禦史大夫已禀明天子,宣慶六年負責監察貢試的監察禦史是王醴和于則敏。

“朕仿佛記得,于則敏前年放出去了?”

“回陛下,是,于則敏如今知平陽府。”

“宣王醴進殿。”

王醴進殿行禮後,宣慶帝問:“光山縣學子彭定遠,當時如何,卿可記得?”

“回陛下,微臣記得,當時微臣方入監察院,跟在時任監察禦史的于知府身後聽差。于知府曾選出四十餘人教微臣如何辯識對照,光山縣學子彭定遠便在其中。”王醴那時候還不是監察禦史,不過是個剛到監察院,還沒安實職的進士。

待王醴詳作回複,宣慶帝與諸公确認并無差池時,因登聞鼓案本就是發由督察院辦理,宣慶帝與諸公在禦史大夫的說項下,将此案發由禦史中丞袁斯向與監察禦史王醴共同辦理。就淑寧郡馬一事,宣慶帝當即發話,命督察院奉手谕前往捉拿歸案。

淑寧郡主是先帝八子襄王所出,因時下蕃王只遙領蕃地,并不往屬國蕃,有宣慶帝的手谕更方便行事。袁斯向接過手谕,王醴與其一道自禦前告退,袁斯向捧着手谕連連搖頭,與王醴道:“重崖啊,這差事,不好辦吶。”

襄王有三子五女,要論最寵愛的還是淑寧郡主,淑寧郡馬“彭定遠”這些年也算是個好女婿,襄馬愛屋及烏,對彭定遠也加幾分青眼。眼下他們要去捉拿淑寧郡馬歸案,淑寧郡主與郡馬三年多來恩愛非常,淑寧郡主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袁中丞,越是恩愛,恐越容不得半點期瞞,何況從一開始便是謊言。”王醴同袁斯向就如何與襄王并淑寧郡主周旋交談一路,最終定下計策,既然情深,那便從情深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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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寧郡主與郡馬結缡三年餘,并無子女,一則如今勳貴王親多半都在二十歲以後才育有子女,淑寧郡主今年才将滿二十,再則襄王妃當年差些因難産去世,襄王更不肯愛女過早生育子嗣。然而,淑寧郡馬卻已二十六……說不定還更大,淑寧郡馬那張臉常有人說老相。

袁斯向道:“若他真在外什麽也沒有,我倒要敬他是個好郎君,滿京城裏,這樣的好郎君,本官只認得算學博士盧昆阆一個。”

“此事,下官這便去查。”

督察院監舉百官,自然有一張周密的網,不然拿什麽實據監舉百官。王醴要做的是将消息一一歸攏,然後從中查出異樣來,就如袁斯向所說,要真是個好郎君,那還真值得一敬。

但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盧昆阆來,淑寧郡馬果不能算其中一個。

“大道不走繞小道,近道不走抄遠道,屬下便知他有貓膩,因不在要職,不當要務,想應當是私事,便沒細查,原來是在這裏藏着個嬌。”

“速去報袁中丞。”

這消息一捅出去,淑寧郡主正在氣頭上,恨不得郡馬去死的時候,督察院奉聖谕順順當當将假彭定遠捉拿歸案。襄王聽說後同樣大怒,遞條子到督察院,囑托袁斯向務必嚴查。

等襄王淑寧郡主過了氣頭,想要保假彭定遠時,案情已經水落石出,且牽出大案來。奉山上有山匪數千,勾結當地官員為禍鄉裏,因當地官員口越張越大,奉山山匪便生出此計,從匪衆中尋出那麽兩個早年被迫害,被避上奉山為匪的讀書人,綁來大儒教導數年,才出了這麽個假彭定遠。

“這假彭定遠原名吳燕生,因人設下圈套,奪其家中良田商鋪,其父被活活氣死,其母也随後身亡,吳燕生手刃仇人後,為免牢獄之災上奉山為匪。實則,奉山山匪定計,捧出個讀書人為官罩住奉山上下一事,就是吳燕生率先提出的。”

“奉山山匪勢大,彭定遠都死了,彭定遠父母怎麽活下來的?”

“說到這,就得說那吳燕生心計深,他深知為匪早晚會被官府圍剿,便在官與匪之間互相作梗,使奉山山匪認定當地官員口張得越來越大,然後才适時道出此計。彭定遠父母本該早就殺死,但吳燕生卻不知,他心計深,奉山那山匪頭子計也不短,知道彭定遠父母一死,吳燕生便徹底沒有轄制,暗中将彭定遠父母留下。”

“叫我說,都蠢。”

“怎麽說?”

“彭定遠固然會丢了性命,奉山山匪又能得着好,如今還不是要被剿滅。”

“因這事,近幾科考出來的進士,都會再審查一道,嘿嘿……必有許多原被捂死的事又發出來。”

“好比那抛棄糟糠,另娶大婦,後大婦殺原配,被原配子狀告入獄的前戶部尚書?”

在樓上陪孟老爺出來吃春茶的孟約聽得津津有味,她壓根沒意識到,這事的餘波還會打到她頭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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