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入夢
入夢
現在已經入了夏,但是白鳳半夜卻滲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覺他的肺像被一只手捏住一樣,捏得死死的。
白鳳被憋醒,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恍恍惚惚的,出現了重影。他什麽都看不清,腦袋還昏脹得厲害。
手背上青筋和頸部的斜方肌凸起,白鳳現在的感覺可以用痛不欲生來形容了。
難不成是中毒?可是白鳳怎麽也想不通他是怎麽中計的。
他明明躲過了蒼鷺的毒針。
白鳳屈膝而坐,試圖将毒逼出。白鳳能清晰的聽到心髒的跳動,一下一下,跳得越來越快。
那團毒素從體內沿着血管向上走,它經過胃,經過肺,再到達喉嚨,每達一處都是熾熱的滾燙。
白鳳中過這種毒,但是時間有些久遠。之前蒼鷺在他身上試過,當時的毒性還沒有現在這麽強。
一股血腥味蔓延,那口血在升到喉嚨眼的時候,白鳳順勢将它吐了出來。黑紅黑紅的血,呈粘稠狀,猶如一潭死水,癱在地上。
現在好了很多,但是一股倦意湧上來。在暈死之前,白鳳的眼睛聚焦到了落在窗口的小白鳥身上。
今天晚上好安靜,靜得聽不見一點聲音。
“要是那天我沒有把你撿回來的話,你覺得你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的?”
什麽樣子的?會更好嗎?
白鳳不知怎的,又回到了新鄭城,回到了那個與墨鴉分離的地方。
“不過我的确很難想象出,你做刺客以外的樣子?”墨鴉正坐在他身旁,搓着下颌,仔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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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鳳聞言,與他并肩坐下。他看了看墨鴉,默默一笑,回答道:“不知道。沒有你的話,可能都不一定能活下來。”
“嗯……”墨鴉點了點頭,開玩笑得說道:“看來我對你來說很重要。”
白鳳笑了笑,搖搖頭。他記得之前很嫌棄地回了墨鴉一句“無聊”。每每在這個時候,他都會發誓,以後再也不要跟墨鴉講話了。
但是現在白鳳不打算那樣做。因為墨鴉說的的确是對的,他确實對白鳳來說很重要。
“不過,”墨鴉笑着看向他,充滿了無奈與遺憾:“你現在好像還是刺客哦。”
一瞬間,白鳳感覺心髒砰砰地跳,随時都有可能跳出來。冷汗爬上他的後背,一種蒼白無力感湧上心頭。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羞愧?後悔?還是心虛?
是的,他違背了墨鴉的意願。
“你……”白鳳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墨鴉嘆了口氣,站起身,俯瞰着這個城市。一座很美的城市,但是卻生在一個滿目瘡痍的時代,不知什麽時候,它就會被夷為平地。
墨鴉不知道白鳳能在這個時代活多久,但是他要是變得更強的話可能就不會輕易淪為犧牲品,或者去過更平凡的生活,遠離一切紛争。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白鳳跟着站起身,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在這樣的亂世中,生命原本就很廉價。如果換在我處在被獵鷹捕殺的小白鳥的位置,我不會祈求別人來救我。求人不如求己,你想掌握自己的生命,就必須要足夠快,要快到超越生命的流逝。”
墨鴉的身體開始透明化,白鳳感到一陣心焦。他想去觸碰,但又怕墨鴉像脆弱的琉璃一樣,在觸碰之前分崩離析。
“算了,從小就管不住你。至少你現在可以對自己的人生做決定了。”
墨鴉沖他微笑,漸漸與日光融為一體。在白鳳地注視下,他又一次消失了。
晨光熹微時,弄玉守在白鳳床前,為他擦着額頭的冷汗。
昨夜的那只小白鳥落在弄玉肩頭,睜着那雙無辜的眼睛,低下頭,像是與弄玉感同身受。
紫女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了看白鳳,随後安慰弄玉道:“餘毒已經完全清理幹淨,他沒事了。”
“謝謝姐姐。”弄玉無力地回答。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日上三竿白鳳才醒,卻把弄玉給熬睡了過去。
白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無意識地碰到了弄玉垂在一旁的手。兩人貌似受驚了,紛紛都把手收回。
本來還大腦昏沉的白鳳,瞬間清醒,雙手支撐着身體慌忙坐起來。
“你怎麽……會在這兒?”白鳳詫異地看着她。畢竟男女有別,在自己的房間一大早就看見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坐在自己床邊,還是讓人感到有些不自在。
弄玉連忙起身,解釋道:“昨夜,是它叫我過來的。等我趕到時,發現你滿頭是汗,而且床邊還有一攤血跡。叫姐姐過來一看,才發現你中毒了。”
“那……辛苦你了。”
小白鳥飛到白鳳身邊,關切地望着他。弄玉告訴過他,天地間的飛禽走獸都是有靈性的,它們能夠感受到人的情緒。
“是昨天去做什麽危險的任務了嗎?”弄玉問道。
“不危險,不用擔心。對你我來說,任務還有危險與否之分嗎?”
沒有不危險的刺殺任務,刺客在接到任務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刺客不懼怕危險,更不懼怕死亡。
“你身上沒有中毒的痕跡。姐姐說,可能是經肺部吸入。”
“肺部吸入?”白鳳皺了皺眉,仔細回想昨夜。
揚沙落葉……
真是小瞧了蒼鷺,他以為揚沙落葉是蒼鷺心境浮躁的表現,沒想到他是故意為之。
“今天天氣不錯,等待會兒我扶你出去走走吧。”
夏蟬的鳴聲構成一段優美的旋律,和煦的陽光墜落,今天的天氣确實很不錯。
但新鄭王宮內依舊是死氣沉沉。姬無夜與韓宇在朝中鬥得不可開交。
少府反映最近的稅收遲遲交不起,張良由此先獻上谏言。
“大王,今年夏季天氣比往常要幹燥,旱災頻發。雖都是小災小難,但日積月累,也成了大麻煩,于百姓的莊稼收成來說還是成一大問題。臣以為應适當減少賦稅,等來年收成若是可觀,可再相應做出調整。”
“兒臣附議,張司寇所言極是。”
張良最近一見韓宇就是一陣頭痛,生怕他把自己叫走。這會兒又在朝堂之上擺明自己對張良的态度。
算了,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張司寇剛剛都說了是小災小難,稅收減少一點、增加一點又有什麽區別呢?大王,依臣來看,稅收該是多少就收多少,也給那些有意匿稅之人點顏色看看。您若是強硬了,不也對外樹立了您的威嚴嘛。”姬無夜絲毫不讓,誰叫少府是他安插的呢。
自從翡翠虎被處死,夜幕的財産少了大半,只能從這些小耗子手下收糧食。
“這……”韓王很難為情,他不給誰面子都不能不給姬無夜面子。他迫切地希望,現在朝中能有一個人站出來反駁姬無夜。
韓王将求救的目光放在張良身上,張良擡頭看了看坐在高位的君王,一時心領神會。
“姬将軍……”
“姬将軍所言不虛,但是這‘對外’一詞,将軍倒是說得耐人尋味。”韓宇搶先一步,代替張良與姬無夜對峙。
“韓國人民也是我大韓國的一部分,何來‘對外’一說?”韓宇步步緊逼。
“四公子所言,難道民與君平等?他們要服務的,不還是大王嗎?”姬無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西周文王、周公提出‘民為邦本’、‘敬天保民’。以民為本,并不是說君民平等,而是君王要意識到,民的力量也不容小觑。父王勤勤懇懇忙于政務,正是為我大韓國的江山社稷着想,為的就是韓國子民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為了那一點賦稅,就将人民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姬将軍莫不是本末倒置了?兒臣相信,父王定能夠好好權衡其中的利弊,也相信父王能理解張司寇的良苦用心。”
張良默默地嘆了口氣:看來的确是逃不過了。
“那就依張司寇所言,減少賦稅,讓百姓安心種糧。若無他事,那就退朝吧。”
剛剛劍拔弩張的氣憤吓壞了一衆朝臣,多少人就盼着這“退朝”二字。朝臣們紛紛出殿,安安靜靜,一句話也不敢說。
張良跟着張開地出宮。張良見祖父步伐緩慢,猜到是有心事,便上前詢問。還沒等說出口,韓千乘便向二人走來。
韓千乘作揖問候兩人:“張相國,張司寇。四公子請張司寇前去府中小聚。”
“子房啊,也是時候該去找四公子道謝了,別忘了司寇一職可是四公子舉薦的。還有,有些事跟四公子說清楚,也別叫四公子挂念。”張開地拍拍張良的肩膀,話裏話外地點撥他。
“您放心,祖父。”
“記得早點回來,祖父這身體不太好,晚上有用得着你的時候。”
張良應着,随着韓千乘去了四公子府。
“子房啊,”韓宇端起茶壺,為張良斟茶,擺出一副随心所欲的姿态,跟張良說道:“今日在朝堂之上,你可得感謝我。”
“四公子說得是,”張良站起身,向韓宇鞠了一躬,“多謝四公子及時解圍,良沒齒難忘。”
“哈哈哈,子房,不必如此,我就是開個玩笑。”韓宇笑道。
張良倒是真的希望他是在開玩笑,但是照韓宇的脾氣,這怎麽可能呢?
“四公子叫我來,就只是為了調侃良嗎?”
張良希望他有什麽事趕緊說,不要再賣關子,他應付起來真的很累。
韓宇端起茶盞,吹了吹,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
“子房,最近朝中有些關于你我的流言,可曾有聽聞?”
“可是……良拖累了公子嗎?”
“啊,那倒不是。就是有關我們二人朋黨傅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