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負罪感
負罪感
關醒是個沒出息的人,此後的一周他都連續做着同一個噩夢。
夢中有一雙眼睛,黑色的,卻是豎瞳,偶爾極快的眨眼,露出薄薄一層的透明眼皮,剩下的時間全是死死的盯着自己,像人又像獸,關醒擺脫不得,眼睜睜看着那雙眼睛離自己越來越近,他能感受它噴出的冰冷氣息,似乎下一秒就要伸出老長的紅信,舔舐自己的皮膚。
關醒做了一夜的噩夢,早上起來還要去上學,因此臉色極其不好,黑眼圈也重,比起鶴禪渡,他更像是那個被威脅的人。張雲情被他這副吸幹了陽氣的樣子吓得半死,上課的時候腳都朝外放着,就等他一暈倒,她好跑出去叫老師。
熬過了物理課,課間曹威寧叫關醒和鶴禪渡來辦公室一趟,關醒撐起一身的骨頭,晃晃悠悠朝外走。
他坐在前排,所以比鶴禪渡先一步出來,樓道裏都是嬉笑打鬧聲,但怪異得很,有一道頻率一致的聲音十分清晰,不停的往自己耳朵裏面鑽,那是身後鶴禪渡的腳步聲。
塔 塔 塔…
不緊不慢,不輕不重,不近不遠的綴在他後面,一下一下像是磕在他心上,關醒不由得加快腳步,聲音也如影随形,他不敢回頭,直直沖進了教師辦公室。
辦公室裏比外面還熱鬧,曹威寧身邊圍了一圈的學生,手裏拿着各色的題要問他,他被淹沒在裏面,只能露出一點锃光瓦亮的頭頂。
關醒只能站在外圍等他,不時的墊墊腳,舔舔唇,平複自己剛剛激烈運動後的心跳。
但沒平複下來,因為一分鐘後,鶴禪渡進來了,站在了他旁邊。
瞬間身邊人遮擋住了一大部分光線,關醒嗅見了涼涼的雨後氣息,他沒控制住,悄悄擡眼,飛快撇了一眼旁邊,瞳孔深邃、黑白分明,正常;皮膚白皙有血色,也正常。
他是人,不是夢裏的獸。
關醒放心了,所以當那雙眼睛掠過自己的時候,他僞裝的十分鎮定自若,甚至還佯裝無事的笑了笑。
上課鈴聲響了,圍在曹威寧身邊的學生像是被驚了的鴿子,終于戀戀不舍的散開,飛回了自己的教室。
曹威寧一邊喝水,一邊招手示意兩人過去,然後又從抽屜裏扒出兩張卷子,遞給他們,下一節課是自習,兩人被順理成章的留下來寫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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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的是一套有難度的物理卷子,競賽題型,是曹老師為了競賽給兩人開的小竈,兩人分坐在桌子的一頭,各寫各的,下筆沙沙。
關醒的物理很好,他的啓蒙老師是盛新雪,愛物理如命,早年間她對物理的癡迷體現在她那個還未發表就胎死腹中的研究課題上,近幾年則變成了關醒,她用母親的身份威脅了關醒,要求他繼承自己的夢想,在物理上取得一些成就。
她始終認為,只有這樣,她死的時候才能心滿意足的閉眼。而關醒為了母親百年之後的安穩,說是拼了命的學習也不為過。
離下課還有五分鐘的時候,兩人幾乎是同時停下筆,曹威寧批改兩人的卷子,梁舒則是把兩人叫到了她跟前。
她先問的鶴禪渡,問他來這裏适不适應,同同學們相處的愉不愉快,可能覺得這個孩子像啞巴一樣,她皺着眉,一副很擔心的樣子,于是又指了指關醒,再三叮囑鶴禪渡有問題了可以找關醒幫忙,鶴禪渡點了點頭,很有禮貌:“謝謝老師關心。”
這一句感謝打消了梁舒的疑慮,讓她放下心來,太好了,這孩子也不是自閉症。
接着,她又轉頭責問關醒,問他最近怎麽回事,睡眠好不好,怎麽臉白的像鬼一樣,是不是學習壓力太大了。
關醒笑嘻嘻搖頭,梁舒張嘴想說些什麽,又閉上了,她嘆了口氣,拉開抽屜,拿出了四個巧克力棒。
兩個給了關醒,兩個給了鶴禪渡,關醒不開心,小聲嘟囔:“老師,這是我的巧克力。”
梁舒毫不在意:“男孩子,大氣一點,總不能你吃着,讓人家禪渡站在一邊看吧!”
關醒沒話說,倒是鶴禪渡很懂事的說了句:“謝謝班長。”語氣真誠,梁舒更滿意了。
關醒認真打量着鶴禪渡的臉,明明沒什麽表情,但這張臉已經包含了人類身上所有美好的神态,你說他誠懇,也很符合,但關醒就是懷疑他是故意的。
沒過多久,那頭的成績也出來了,關醒走過去,翻看卷子一看,錯了一道選擇和一個填空,餘光掃過鶴禪讀的卷子,他則是錯了一道大題的最後一份,扣下來,關醒将将比他高一份。
關醒很為鶴禪渡的識相滿意,覺得威脅十分有用。
“不錯,不錯。”曹威寧也十分滿意,他給兩人分析了一下卷面,先拿過關醒的卷子給他講錯題,雖然是小題,但也很繞,何況他還講了不止一種做法,等快講完了,下一節課的上課鈴也打了。
曹威寧這節還有別的班的課,他三兩句收了個尾,抱起課本,端着水杯往出走,出門之前給關醒下了任務:“你給鶴禪渡講講他那道錯題。”
關醒當然不可能給他講,提步也要往外走,然後就聽見身後鶴禪渡拖長的聲音:“梁老師....班長...他…”
關醒連忙轉身,咬牙笑道:“來了.....這就來了....馬上就講...現在就講。”
他三兩步走前,看着對方那張無辜的臉,硬生生把一口氣吞了下去。一把扯過卷子,手指點着那道錯題,關醒語速飛快,一半是因為不耐煩,另一半則是因為羞恥。
是的,他很清楚,這道題賀禪渡會做,他又一次輸給了賀禪渡,他不得不承認兩人間是有差距的,這讓他很挫敗,而且用威脅的手段來達到目的,也并不光彩,甚至說是低劣,所以他才會連着一周都在做噩夢,那是他難以言說的負罪感。
如今,他已經從上次月考的挫敗情緒中走出,冷靜過後便是羞愧,但他沒有辦法,兩人的差距想要縮短,還需要一些時間,但他沒有時間了。
母親不會給他時間了。
題講完了,關醒不敢擡頭看鶴禪渡,因此他沒有看見對方的神情,只聽見他的聲音,刻意壓低了,沉沉的顆粒感就吐在他耳邊。
他一字一句的問他:“小班長,你對我表現還滿意嗎?”
關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現在确定,鶴禪渡是故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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