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陪站
陪站
關醒坐在房間裏好久好久,天黑的就好像不會再亮了一樣,那麽濃稠、那麽窒息,他坐在這裏狹小的空間裏,望着窗戶卻看不見一點月亮,就這麽從指尖開始被一點點吞噬。
不知道過了多久,卧室的門開了,是關醒撐着一副支離骨架去客廳倒水,像是飲恨一般,他喝的肚子脹痛才停下來,擡頭看了眼表,不過淩晨三點,時間過的實在太慢太慢了。
他真的想走,不想要待在這裏了,一秒都不想了。
放下水杯,關醒慢慢的往門口走去,走到玄關處,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的聲音,只有輕輕的一聲,轉瞬即逝後四周歸于平寂,虛幻的像是他的幻聽,于是關醒趴在門上靜靜等了等,不久後聲音又響起來了,是一聲低低的、淺淺的咳嗽。
按下門把手,推開門,關醒的視線随着昏黃的光落在了腳邊那個黑漆漆的發旋上,下一秒,發旋消失了,是人擡起了頭,慢慢露出了那張原本藏在臂彎裏的臉。
他眼神懵懵的,是困極了也沒睡的樣子,聲音也懵懵的:“珠珠,你怎麽沒睡覺,跑出來了?”
......
是鶴禪渡,身上穿着校服,書包就放在旁邊,他一直沒走。
一瞬間關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鶴禪渡,震驚他為什麽還這裏,然後看着對方眼神越來越清明,從剛才的迷蒙中迅速走出來。
“珠珠”對方清醒過後,驚喜的睜大眼睛,猛地站起來,想要湊上前去,但又在半路硬生生停了下來,原本想去碰他的手也攥成了拳頭,他揚起了一個小小的幹淨的笑,輕的像是怕驚擾到一只蝴蝶:“珠珠.....珠珠....”
他只在嘴裏含着他的名字,像是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珍惜又無措,他是頂聰明的人,可除了确定般喚他的名字,心裏慌亂到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
“你...你怎麽還沒走?”,關醒看着面前的人,他個子本就高,現在還站在臺階上,于是就更高了,像棵挺拔的樹,它垂頸低頭,将如傘的蔭蔽遮在自己頭上,帶着涼絲絲的氣息。
鶴禪渡講不出什麽理由,切切望着關醒,許久固執道:“我不回去,不回去....”
自己不能回去的,他要待在關醒身邊,關醒不能再有一點裂痕了,他實在是怕,怕他痛的碎了,怕自己再也拼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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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醒定定的看着鶴禪渡,他應該是很累了,原本剔透的眼白裏隐隐碎裂着猙獰的紅絲,睫毛疲憊的垂着也壓不下眼下的陰影,紅潤的唇幹燥起皮,上面有細碎的傷口和淺不可聞的血腥氣,一半是急的,另一半是為了防止自己睡着咬的。
說不出的滋味,像是有酸澀的水一點點從心底往外滲,不到片刻,就已經溢滿一顆心,關醒壓不出,他緩緩伸手,摸向鶴禪渡的臉,對方只用明亮如星的眸子盯着他,一眨不眨,一動不動,乖覺順遂。
外面冷,關醒的手心更冷,但對方的熱度順着皮膚的肌理一點點過渡給他,關醒輕輕舒了一口寒氣,感覺自己好像活過來了,終于不用被凍死了,他輕輕抿起一點微笑,像是告訴鶴禪讀自己沒事了,已經好了,卻在下一瞬被對方緊緊抱在懷裏。
.......
真暖和啊,關醒不自覺的眯起眼睛,水漬順着眼角落在鶴禪渡的脖頸上,對方似有所感的瑟縮一下,臂彎收緊,将他抱得更緊了,關醒側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睜開眼睛就看見了窗外的月亮,很柔和的光鋪灑在他身上,一點點吻他,安撫他。
“珠珠,別怕呀,別怕。”有手輕輕拍他的背,同月光一起輕輕哄他:“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會陪着你的,不怕啊....”
明明是他一樣大的少年,連說話的聲音都是清朗幹淨的少年音,關醒心中卻陡然湧出一股再難遏制的苦澀酸脹,像是摔倒後手上的傷口終于有人關注,其實本來自己拍拍土就能好的,但如今有人展開自己的手心,心疼的吹氣,心中的委屈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一時間,情緒暴漲,心緒再也不穩。
“鶴......鶴禪渡”,關醒喉嚨發緊,終于哽咽,滾燙的淚水一起湧出:“我......我好....我好難受啊....好難受啊.....”
他的口鼻緊緊貼在對方的校服上,說的話含混不清,哭的也小聲,只有身體在不斷抽動,攥着對方的校服像是抓着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珠珠.....珠珠...”手又去摸他的頭,一下一下,動作輕柔聲音卻發緊,像是含着一口悲切:“珠珠,不難受....不難受.......”,鶴禪渡的側臉貼在關心的額頭上,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說着,像是說多了關醒就可以真的不難過了一樣。
他後悔極了,即使是知道關醒早晚也要面對真相的,他也後悔,他不該去帶關醒出去吃飯的,他不該的,現在關醒這麽難過,都是他的錯......
*
在苦難的生活裏待的久了,好像再大的苦難也不過是一滴形狀大點的水滴,很快就和其他苦難彙集在一起,溶進了生活裏。
關醒被父母強硬着掰開嘴灌下了一肚煎熬苦水,然後任他自我消化,關醒吐得力氣都沒有,只好帶着着一肚惡心,搖搖晃晃的繼續混沌下去。
坐在教室座位上,先将手伸進抽屜裏,果不其然,從中摸到一個熱乎乎的東西,關醒抽出來一看,是一個熟悉的牛皮紙袋子,打開一看,是一盒包裝好的燒賣還有一盒巧克力牛奶。
昨天是什麽,關醒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小豬包和鹹粥。
他将早餐收起來,然後轉頭往後看,對方的同桌不好好早讀正在同他講話,一臉眉飛色舞,說的不夠盡興,正要湊上去,就見人支起書遮擋在中間,皺着一點矜貴的眉頭,向外斜身。
像一朵貴氣嬌弱的玫瑰,經不得一點風吹雨打的騷擾。
關醒不由的想起了不久前的那個狼狽的夜晚,他讓鶴禪渡住進了他們家,擠在自己那張狹窄的床上,彼時的關醒已經哭的已經快要背過氣去,只記得自己後背貼着對方的胸膛,很暖和,然後就迷迷瞪瞪的睡了過去。
肯定是不舒服的,關醒現在想起來既覺的羞赧懊悔,又覺得抱歉,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有沒有壓壞他的花瓣,如果有,那罪過可是真的大了。
等回過神來,關醒才發現對方已經發現他了,正在看他,這一回倒是不皺眉了,眉眼舒展,嘴角含着一點笑,上面的唇珠輕盈歡暢。
關醒又猛然疑惑,對方為什麽要叫自己珠珠,這個聽着就矜貴、嬌氣他自己叫可能更合适吧。
對方伸手做出了一個吃飯的動作,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神故作兇狠,是在提醒他:快點吃飯,我看着呢!
關醒被鶴禪渡慣了好毛病,以外他都是不吃早飯的,暖飽思□□,他覺得吃得飽不利于早上學習、思考,會讓人犯困,可沒辦法,鶴禪渡帶的早飯實在的太香了。
第一天的時候,關醒搖頭,不看對方失落又有點哀求的眼神,但對方不放棄,張口拒絕的時候,對方猛地把桂花糕塞進他嘴裏,軟綿綿、熱騰騰、微香甜的口感從關醒的牙齒、舌頭一直俘獲到他的胃。
“好吃吧?!好吃吧?!”對方支着下巴,滿意的看着關醒糊住的嘴巴,邀功一般笑得得意,又停不住作惡的去捏關醒的撐的圓圓的臉頰:“我都嘗過了,把最好吃的給你帶來了!”
他确實如他所說的,之後的每天把自己覺得最好吃的都熱氣騰騰的帶給了關醒,比關醒還要了解他的口舌和胃,于是關醒的胃就比養刁了,早上不吃早飯就餓得慌。
他想硬氣的不吃,結果沒忍住,在第二節課的時候,拆開了巧克力牛奶,滿意的喝了一口,還趁着英語老師轉身板書的時候咬了一口燒賣,已經涼了,但依舊好吃。
然後就在要吃下一口的時候,被正在監督學生讀英語課文的MISS楊請了出去。
.......完美社死!
關醒站在樓道裏,內心羞愧的不行,又感覺新奇的不行,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請出了教室,站在樓道外面。
他完全沒有經驗,不似其他學生的扭捏遲疑,他面色平靜,動作利落,直到站在樓道裏看着校門外的梧桐樹,他才反應過來,哦,我被罰站了。
看了一會兒梧桐樹,沒等三分鐘,就聽見裏面傳來一聲怒斥:“你也給我出去!”,關醒側頭去看,沒一會兒,裏面大步流星出來一個人,是泰然自若的鶴禪渡。
他迎着關醒詫異的眼光,極其自然的走過去,同他站在了一起,眼睛順着關醒的之前看的方向張望:“你剛剛在看什麽?”,語氣輕松。
“你怎麽出來了?”
“哦,我上課做物理卷子,她看見了,就讓我出來了。”
“你故意的?”
“你怎麽知道?”
“剛剛猜的,現在知道了。”
.......
“關醒”,胳膊肘被對方戳了戳,關醒聽見鶴禪讀陰森森的語氣:“你最近好像變聰明了啊?”
關醒不同他廢話,往旁邊拉開一步,打破砂鍋問到底:“別轉移話題,跑出來幹嘛?閑的?”
對方許久不說話,只是跟着關醒移了一步,就要挨在他身邊,手也不安分,去擰關醒的腿側,力道不輕不重,關醒還沒生氣,他先氣的揚眉,說話也氣悶:“關醒,你故意的,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是來陪你的嗎?”
有一瞬間關醒很想去看他,有點不敢去看他,因為剛剛他的心跳突然錯了一拍,像被貓舌頭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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