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那怎麽能一樣呢

浩浩蕩蕩的突厥大軍驚慌失措之下四散而逃,陣隊亂了逃散起來就越來越慌,最後連同伴的屍體也無暇顧及,馬蹄直接從上面踏過,突厥的士兵們自顧自慌張着解圍而去,硝煙漸停。

這一戰,大概算得上突厥史上的奇恥大辱了。

賀盾知曉沙缽略事後定會反應過來他被隋軍詐了,但無論如何,勝利就是勝利了,至少大隋把眼前的難關渡過去了。

陛下沒事,暗七來報過平安,賀盾便徹底放下心,又知道傷兵都被一并送入了弘化城,便安心待在軍營裏忙碌了。

李雄虞慶則等人在弘化彙集,幾人都是征戰多年的老将,得勝了也絲毫不敢放松,集結軍隊嚴防死守,斥候兵一波一波的來回于弘化周邊的城鎮,做好充足的準備防着突厥反撲。

賀盾因為先知朝廷的一些史事,倒不像他們那麽緊張,一直強打着精神在軍營裏給傷兵醫治。

戰亂一起,醫師和藥物無論多少都是緊缺的,賀盾速度不算慢,從她手裏出去的士兵成活率高,漸漸地重症不治的都送來了她這裏,按照軍中一貫的處置規規矩,有些傷兵醫師看一眼便過,都不會浪費草藥人力了。

賀盾想得通軍隊裏為何這般處置人命,但見到了并且力所能及,将領們把兄弟們送來,她也就一并應承下了。

“賀醫師!我兄弟快不行了,求賀醫師救救他!”

“賀醫師,這裏來看一下!”

賀盾一一應了,按輕重緩急一個接一個的治傷,一晚上都沒停下過,好在差不多了,否則就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她不知自己還撐不撐得下去。

賀盾知道她現在幾乎已經達到自己身體承受能力的極限了。

她自從達奚長儒身體裏出來整個人就難受之極,頭疼欲裂,頭暈惡心提不起力氣,她也知道這是為什麽。

賀盾雖是能乘着達奚長儒意識瀕危上他的身,但一來這種身體與她的意識并不匹配,陽氣和煞氣都不是剛出生的小狗狗能比的,二來疼痛都是她的魂體在受着,她不怕疼,不代表不會疼,進去一次大概和下油鍋煎炸煉獄一回沒什麽分別,一出來後遺症就跟來了,又加上不能立馬休息,身體就造反了,難受程度直接上了幾個等級。

只她是打不死的小強,留有一口氣在就行,休息幾日總能恢複的。

約莫是她臉色很不好,暗十一幾次欲言又止,看着滿地的傷兵又沒說出口,只在旁邊眼明手快的幫她遞東西,賀盾心下感激,卻也沒顧得上多說什麽,帶着口罩專注忙着手下的傷情。

“請問賀醫師是哪位?”

粗狂粗砺的嗓音在滿是病痛呻[吟的營帳裏顯得格外突兀,營帳裏安靜了一瞬間,有醫師忙朝賀盾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在這。

賀盾正飛針走線地給傷兵縫合傷口,聞聲連頭也沒回,只表示聽見了的應了一聲,“稍等。”

一身血污的男子身穿铠甲,見賀盾在忙活着倒也沒催,等她動作利落的敷藥包紮完,這才上前行了一禮,急急道,“我家将軍昏迷不醒,聽說醫師醫術高明,可否請醫師過去看看。”

賀盾認得他,是達奚長儒的副将兵,可達奚長儒按道理是不會出現生命危險的。

賀盾環顧了一周,忙活了一夜,嚴重的她基本都處理了,剩下的有了充足的藥物,這些軍醫也能治療。

受了那麽重的傷,恢複過程中昏睡不醒是很正常的,不過還是去看一眼比較放心。

“将軍前面帶路。”賀盾洗幹淨手,拎着藥箱想站起來,起來就是一陣暈眩,天旋地轉的惡心想吐。

賀盾忙抓住暗十一緩了一會兒氣,猛不妨風吹進來帶起一陣血腥味,賀盾胸口不受控制的起伏了兩下,幾步出了營帳就扶着苗木幹嘔了起來,半天又什麽都沒吐出來,反倒是掙出了一身冷汗。

暗十一臉都變了,忙拿了碗水來給她漱了口,在身上摸了半響摸出個紙包,拿了個梅子給她壓了壓,清晨涼風吹過,營帳外空氣又清新許多,賀盾緩了好一會兒,這才覺得好受些,朝暗十一感激道,“謝謝十一。”

暗十一面色古怪的連連擺手,你你了兩聲也沒說出什麽,最後反倒一側身,朝旁邊跟出來的副将行禮道,“我家主上身體不适,你請別的醫師去看罷。”

這副将臉色焦急,連連行禮。

賀盾擺擺手表示自己無礙,跟着去了達奚長儒的營帳,是傷口恢複引起的高熱,賀盾給了藥,又交代了兩句,出了營帳,打算去找自己的大本營,只怪她出來的急,沒帶點楊堅的舊物在身上,否則就不用這麽難受了。

做完正事緊繃的心神松下來,意識也就昏昏沉沉的了。

賀盾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沒走幾步就聽暗十一驚喜的朝她低聲道,“主母,主上在那。”

陛下出現在這也沒什麽稀奇的,他身份高,這次又出了大力,與幾位将軍一起合力解了弘化之圍,虞慶則等人勢必要拿他當座上賓對待的。

大家都是一夜未眠,清晨的陽光很是清新明亮,賀盾一眼就看見了陛下身上有層薄薄的紫氣,猜到陛下大概是身上帶了楊堅的舊物。

雖是薄弱,但對現在的她來說算是天降甘霖了,她真的難受得不行。

賀盾擡腳就想往陛下那邊去,看見他身後跟着虞慶則李雄之外,還有好幾名武将在,知道他們有要事相商,又堪堪停住了腳步,只朝暗十一道,“十一你先去我們營裏看看,有需要我幫忙的就回來叫我,我自己在這裏轉轉。”

他們是暗衛,自是不好在人前晃來晃去的,暗十一年紀小,性子也要機靈跳脫些,聽賀盾這麽說,囑咐她小心些,自己便領命去了。

賀盾一心只記挂着陛下身上的紫氣,等十一走後,就走到營帳不遠處的臺階邊坐了下來,杵着腦袋閉眼順氣,腦子裏背着突厥語,權當轉移注意力了。

楊廣自賀盾從達奚長儒的營帳裏出來便看見她了,只弘化布防要緊,再想将她揪過來揍一頓也只能稍後再說,待幾人調兵遣将,安排好諸多事宜,又一同用了飯食,他才得了空閑。

楊廣出了營帳,還沒等喚出暗七,就見前面不遠處臺階上坐了一個渾身泥污的人,身形又瘦又小,縮成一團杵着腦袋正對着太陽,閉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什麽。

還知道乖乖在這等他,想來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不等他發難,這便來告饒了。

可這件事不能慣着她,這次非得要教訓她不可。

楊廣繃着臉走到她面前,見她精神怏怏的,臉上是蠟黃脂粉之下都掩藏不住的慘白色,腳步不由一滞,低聲問,“阿月,是哪裏不舒服麽?”

“阿摩!”

賀盾驚喜的睜開眼睛,見面前的人果真是陛下,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就想往他身上撲,其實她連撲也不用撲,因為頭暈眼花,起來就直直栽倒在陛下懷裏了。

帝王的祥瑞之氣對她來說就跟急速救心丸一樣,效果神奇,她雖是還不舒服,但疼痛和難受對打了個折扣,和方才已經不是一個數量級的了。

賀盾也來不及感慨許多,就只揪着陛下的衣袍不撒手了,他再來晚一些,她可非得要請十一幫忙把她托運回去了。

楊廣勉強接住了人,這猝不及防的親密讓他脊柱上不由自主的爬起了一股酥麻,熱氣控制不住往上湧,耳根也跟着發熱滾燙,實在是認識這麽久,還從未見她這麽熱情過。

她今日是怎麽了,大庭廣衆之下熱情得他招架不住。

楊廣忍不住緊了緊手臂,低頭看她就這麽全心依賴的靠在他懷裏,緊得密不可分,這感覺可真是……打贏了勝仗都沒讓他心跳這麽砰砰砰的。

吓壞了罷,打仗這麽血腥的事,本也不該是她看的。

他真想好好親親她,可現在時候地點都不對。

再者她雖是瘦弱些,但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貼得這麽近,他真是很難忽視她胸前緊貼着他的弧度,讓他喉嚨發幹,心猿意馬。

但現在當真不是心猿意馬的時候。

楊廣克制地把懷裏的溫香軟玉扶正了讓她站好,聲音沙啞得不行,“阿月,站穩了,你這樣成何體統。”

說這話對楊廣來說和割肉也沒什麽分別了,他就希望阿月在他面前沒有體統沒有束縛,奈何現在是衆目睽睽之下,又是最不能亂來的兵營之中,光是大街上衆目睽睽,他也就勉強摟着她溫存一番了。

賀盾反應過來這裏是兵營,臉上微微一赫,四處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這邊,頭暈眼花的舒了口氣,忙嗯嗯應了,又比劃着輕聲問,“阿摩,你忙完了麽,現在有空麽?”離開他她就難受得不行,天旋地轉的,陛下之于她,當真跟救命沒什麽分別了。

原來被自己的妻子眼巴巴滿含熱切的看着是這樣的感覺,正如她當初眼巴巴想要他的貼身玉佩一樣,時至今日她撒嬌的功力甚至更厲害了,周圍似乎都飄滿了她香甜的氣息。

天下哪個男子能拒絕心愛的女人這般看着自己,楊廣覺得此刻自己就是個普通男子,敵不過這紅顏美色,便嗯了一聲。

哈!老天助她也!

賀盾得償所願,頓時眉開眼笑,又還記得人前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給陛下添亂,勉強忍着暈眩,自己下了臺階,揉了揉發脹的額頭,朝旁邊密布的林子指了指道,“那阿摩,去那裏跟我待一會兒好不好。”

旁邊樹林深重,林間的樹葉被秋風吹過,黃的紅的綠的,密密叢叢,晨光之下陰影灑落在地上,一地銀輝,明亮之極,煞是好看。

好不好看倒尚在其次,但楊廣很想知道他的妻子讓他去那裏做什麽。

她今日可真不是一般的粘人。

左右無事,應了她也無妨。

楊廣便又嗯了一聲。

賀盾在前頭走得很慢,楊廣就在後頭跟着慢悠悠踱步。

剛剛經歷了一場戰争,無論是以少勝多打退突厥人的歡欣鼓舞,還是戰後短暫的休養生息,大家都很忙,倒也無人注意他們,路過認識不認識的行了禮,也無人多關注。

等進了林子,人聲也遠得聽不見了,賀盾這才氣喘籲籲的停下來,這裏應該差不多不會有人過來了。

楊廣這才發現她竟是走這麽一截路都走得滿頭大汗,臉色也透出死白來,這下再也顧不上什麽迤逦的想頭,幾步上前握了她的手腕,蹙眉問,“阿月,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手怎麽這麽涼。”還在發抖。

賀盾搖搖頭,實在撐不住又靠去了他懷裏,伸手想往他的衣襟裏扒拉,扒拉到堅硬的鐵甲只能作罷了,靠着他站了好一會兒,等舒服了許多,這才氣若游絲地回道,“就是吓着了被……”

賀盾直覺她要是敢說自己離體上了達奚長儒的身和他并肩作戰過,陛下指不定會多生氣,她現在沒力氣跟他理論,他生氣不理她的話,她怕是要沒命了,還是過後再說。

賀盾緩緩的舒着氣,想起一事,倒是有氣無力的樂了一聲,“阿摩,你是不是第一次上戰場害怕,所以才要穿上父親的衣衫上陣殺敵的,阿摩,你是不是也被吓到啦……”

色令智昏,好在楊廣還還沒有昏得太厲害,很快便反應過來懷裏的女人要的不是他,而是他铠甲裏面一件絲質的中衣。

這對方才還心绮神搖的楊廣來說,當真如炎炎夏日兜頭澆來一盆冰渣水,一顆火熱的心瞬間被沁了個透心涼,想生氣,她狀态又實在不好,渾身都涼透了,就算笑也是有力無氣的,走了這麽一小截路就喘成這樣……

這賬他便先忍耐一翻,過後再跟她算。

楊廣暗自磨牙,一手摟着她不讓她摔倒,一手解了铠甲好讓她靠得舒服些,見她眉開眼笑眉目舒展的想往裏蹭,心說這沒原則的笨蛋,平時他想親一親還得費盡心機,現在碰見父親的一件破舊的中衣,就恨不得直接鑽到他胸膛裏來了,體統都到哪裏去了。

楊廣将铠甲扔在一邊,擁着她靠着樹幹坐下來,屈起膝蓋讓她在懷裏躺得舒服些,見她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呼吸倒是平順了些,便低聲問,“好些了麽。”

好多了。

“好多啦,謝謝阿摩……”賀盾點頭,閉着眼睛往裏面蹭了蹭,她方才頭可是要疼死了,對比起來,現在說是天堂也無疑了。

楊廣看她這樣又有些氣不順,伸手幫她把風吹到嘴角的發絲弄下去,看她一臉安心昏昏欲睡,忍不住道,“阿月,我從戰場上下來一身的汗漬血污,你也不嫌棄。”這話當然是說來吓唬阿月的,他貴為一國王爺,這些事自然不用他操心,昨夜入了弘化城,先就洗漱了一番,衣服也是烘幹又換上的,否則方才他也不會讓她就這麽撲過來。

賀盾搖頭,別說陛下現在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香,便是當真有血腥味,她也顧不了這麽多。

賀盾動了動給自己挪出個舒服的位置來,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秋風吹過又不是很熱,不一會兒她眼皮都重了起來,想睡覺……

賀盾總歸還記得他是晉王爺,又忙睜開眼睛問,“阿摩,你今日忙不忙,不忙能不能陪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兩刻鐘這樣。”她總不能讓陛下把中衣脫給她罷,雖然她當真很想這樣。

“嗯。”楊廣應了一聲,看她得了他的允諾樂得眉飛色舞,心裏又有些不平,沉聲道,“賀老師您這樣躺在我懷裏睡覺,是不是很不妥當?”

聽他這麽說,賀盾老臉一紅就坐了起來,只頭實在暈得厲害,直起來就惡心想吐,昏昏沉沉又倒了回去,睜着眼睛糾結的在三觀和舒服之間掙紮了幾回,最後堕落得閉上眼睛躺着不動了。

她就是不想起來……

賀盾被陛下灼灼有如實質的目光盯得面紅耳赤,複又睜開眼睛,開口自己先唾棄了自己兩回,“阿摩,你不是說我們七年後要做真夫妻麽,我,我現在靠一靠你,不犯法,不缺德罷?”

好呀,丫頭片子這些年嘴巴比以前利索多了。

楊廣啞然一笑,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悶笑不止,“阿月,你不是說我們七年後要做真夫妻麽,我,我現在親一親你,不犯法,不缺德罷?”

連她的語氣口吻都學得一模一樣。

這天生的戲精。

賀盾氣血上湧頭更暈了,噴氣道,“阿摩,你怎麽也計較起這個來了,以前我們不也一起睡麽?”

楊廣看着這一地秋風落葉的人間盛景,挑眉道,“那怎麽能一樣,那時候我年輕不懂事,現在不同了。”

十四歲的少年人,說什麽年輕時候,賀盾知道他只是戲弄她,并不是不給她靠,索性破罐破摔閉上眼睛死賴着不肯走了,這是很奇怪的事,達奚長儒身上也有楊堅的舊物,紫氣甚至更濃郁,坐在旁邊就行,但她居然都沒想起要在旁邊坐一坐,反倒是見了陛下就想讓他救命了。

方才也壓根沒想起有什麽不妥來,理所當然理所應當一樣就想讓他給她靠一會兒了。

賀盾當了縮頭烏龜,楊廣是從沒見過她這般賴皮的模樣,覺得即新鮮又稀奇,揪了揪她的耳朵,忍笑道,“阿月,你當真是對別人對自己兩種做法啊,吽,你想靠着我就靠着我,我親親你你就各種意見,阿月,你這樣當真不算正人君子了。”

這是罵她雙标狗了。

賀盾想想确實如此,品咂了一會兒發現自己竟是丁點羞恥心都沒起,心裏更覺自己堕落沒救了,跟條曬太陽的魚一樣翻平了躺好,頭疼道,“那阿摩,你親我我也沒揍你,就是生孩子這件事,等你長大點再說,唉,阿摩,先讓我睡一覺行不行,睡一覺起來再讨論這個話題好不好。”

“睡一覺起來要接着打突厥,誰理你。”楊廣忍笑忍得胸膛震動,心說蠢笨,他就沒見過這麽容易上套的人,好在自小就是他的人,否則真要骨頭都被人嚼幹淨了。

賀盾是不想跟他貧嘴浪費時間了,閉着眼睛打算先會一會周公再說。

楊廣見她就這麽不設防的躺在他懷裏,緊了緊手臂,低頭在她鼻尖上蹭了蹭,看她癢得要躲,不依不饒的在她臉上耳尖蹭來蹭去,只是事與願違,沒得一點親昵纏綿,反倒被她臉上敷着的灰脂粉嗆得鼻尖發癢,忍不住偏頭打了個噴嚏,真是煞風景。

楊廣揉了揉鼻尖,見賀盾在他懷裏哈哈哈喜眉笑目樂不可支,他也沒生氣,只失笑一聲,暫時也不計較她不聽話偷跑出來了,額頭碰了碰她,低聲道,“不暈麽,還睡不睡,要睡快些睡。”

暈的,笑着更暈了。

賀盾忙不疊點頭,看陛下俊美無比,又這麽看着她目光又深又邃,似乎還暖暖的有些什麽她看不清的東西在裏面,莫名其妙臉就熱了熱,臉往裏轉了轉遮住陽光,安安心心閉上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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