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營業10

第23章 營業10

◎哭起來真是沒完沒了。◎

陸林之在推門之前暈了過去, 管事的連忙将他攙扶起來,匆忙命人去喊醫修。

城主府今日十分熱鬧,除卻少城主院子裏這樁不為人知的婚事, 還有一樁大事。

自玄石城出發的一艘浮仙舟于半路墜落,舟上大部分是普通人,幾乎沒有活口, 剩下的只有一部分修者活了下來。

浮仙舟不會無緣無故墜落, 排查出的結果是供應的玄石被人掉包,以次充好, 導致能源不足, 浮仙舟半途墜落。

四洲十族震動,畢竟死的那些人來自四洲各處, 陸商頂着壓力連夜處理這事兒, 險些沒把頭熬禿。

沒等他處理好這件事, 又有人來報, 說是少城主早上擄了個姑娘回來欲與她成親, 那姑娘還是攬月城的千金。

陸商聽到這個消息後眼前一黑,被那個假兒子氣得心髒都在抽搐,他揚手摔了一堆東西, 怒不可遏道:“去, 把那逆子帶去祭堂!立刻!馬上!”

來人為難道:“可是現在那位是少城主,這……”

陸商腦門青筋直蹦,吼道:“那就給他吃藥!把那假貨逼出來!”

-

曲秋橙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只聽見有腳步聲停在門口, 随後便是管事驚呼的聲音, 應該是少城主暈倒了。

她輕輕轉了下眼珠, 心想這個親大概是成不了的, 這位少城主似乎病得很重。

他娶她不會是想沖喜吧?

曲秋橙暗暗“噫”了聲,封建糟粕不可取啊。

她一個人呆坐在屋中,久久無人陪她說話,有點無聊,也不知道殷折雪在不在,雖然他說話氣人,但起碼可以解悶。

于是她輕輕動了下手指,指甲剮蹭着椅子扶手,試圖發出一點聲音吸引屋中人的注意,可惜沒人回應。

過了不知多久,她枕着殷折雪難得好心給她塞的枕墊昏昏欲睡,忽然感覺到什麽,迷迷糊糊睜開眼。

紅蓋頭又被人掀開了,眼前的人還是老熟人。

殷折雪指尖勾着那方紅色,半笑不笑的模樣:“想不想看一出好戲?”

她眨眨眼:什麽好戲?

殷折雪意味深長道:“大變活人。”

曲秋橙軟噠噠地癱了下去,這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表演魔術嗎?

不過看戲的話,他應該會把她帶過去的吧?不用一個人悶在屋中自然是好事。

她瞬間又精神了起來:看看看,我要看,帶我去看!

殷折雪見她仍舊這副模樣,眉心輕蹙道:“你沒被下藥?”

他方才去見了把她擄來的那兩個人,稍微用了點小手段,他們的确沒對她用藥,她從車上下來時就是這個模樣。

曲秋橙無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殷折雪:“那你為何動彈不得?”

曲秋橙眨了三下眼,裝萌。

殷折雪:“你再亂眨眼我就把你從這裏扔下去。”

城主府建在空中,真掉下去不死也得殘廢。

她不敢随便眨眼睛了。

殷折雪打量着她的神色,冷不丁道:“你知道怎麽回事?”

她猶豫,不敢眨眼。

殷折雪:“眨。”

她迅速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又讨好似的眨了兩下,兩扇烏黑睫毛顫顫的。

這麽活潑,想來是沒什麽大礙,說不出話倒也算一件好事。

難得清淨。

殷折雪将那方紅蓋頭扔她懷中,頓了一下才俯身将她抱進懷中,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不鹹不淡道:“下不為例。”

曲秋橙心想這話她說才對,又不是她主動投懷送抱,不過她現在不能和他對着幹,只能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他說的都對,再乖乖把腦袋靠在他頸間的灰帛上。

……還挺舒服。

-

城主府祭堂。

剛醒過來的陸林之被強行灌了藥,又一次昏死過去。

雖說是祭堂,實際上和“祭”沒有任何關系,非要說的話應當與囚室差不多,堂內沒有其他多餘的擺設,只正中央鑲嵌一方溫泉大小的藍色冷池,池面氤氲着灰色的冷霧,室內溫度極低。

這三年來,陸林之每個月都要來祭堂待上幾晚,受那種生生死死的折磨,冷池下的那玩意只對他有用,卻無法傷到溫和的那個陸林之。

可這裏氣溫極低,這具身體無法承受,時間久了便愈發虛弱,若是再來幾年,想必陸林之也活不久了吧。

陸林之想到在門前感受到的那一絲錯覺般的氣息,一時之間不知那是不是做夢,抑或他太渴望那個人活過來。

沒等陸商動手,這次陸林之主動穿過雷牆,走進那汪藍色的冷池,徹骨的寒涼剎那侵蝕他的全身經脈,胸口的靈種随着心髒而瘋狂鼓動,好似要破體而出。

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他全身上下便被冰雪覆蓋,連睫毛都含了藍色的冰,獨獨胸口灼燙劇痛,四肢百骸傳來密密麻麻的啃噬痛楚。

他微微顫抖着,固執的不肯閉上眼,死死盯着池底那片藍色的雪花,雪花上的氣息與他在門前感受到的一模一樣,這讓他恐懼不已。

可愈是恐懼,愈是不敢逃離,他承受着精神與身體的雙重折磨,像一個在死亡邊緣苦苦掙紮的可憐人,整個人狼狽不堪。

他不好受,陸商便好受了。

曲秋橙默不作聲地旁觀了全過程,她忍不住想陸林之究竟是不是這城主親生的,他居然舍得把本來就身虛體弱的兒子送到這種地方受折磨?

這鬼地方別說待一晚,普通人就算只待十分鐘估計都得凍死。

她現在不覺得冷,完全是因為殷折雪替她擋下了那陣蝕骨的冷意。

這麽想着的同時,她恨不能把殷折雪脖子裏的灰帛扯下來蓋在身上。

陸商離開之際,幾近昏死的陸林之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還好嗎?不如換我來吧,我不怕那片雪,你現在的情況好像很不好。”

陸林之悶不吭聲,生生忍下來自靈魂的恐懼與痛苦。

“你何必如此執着呢?”

陸林之冷冷地說:“你不是我,你不會懂。”

那個聲音沉默片刻,語氣艱澀道:“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他們只會覺得陸林之生了病,或是被不知名的東西奪舍。

可他們的确就是同一個人,徹頭徹尾的一個人,就連心上人都是同一人。

畢竟“陸林之”就是因為他的那位心上人而出生的。

角落裏的曲秋橙聽的目瞪口呆,這什麽情況?少城主身體裏還有一個人?系統不是說一個身體只能承受一個魂魄嗎,陸林之怎麽能有兩重意識?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你只是不甘心,想讓爹承認你也是他的兒子。”

陸林之慘白着臉反駁:“我沒有!”

“那你又為何寧願忍下這種痛楚也不肯換我出來?為何要把浮仙舟失事的責任攬到你身上?

“你分明只是想氣爹!”

陸林之疼得不想說話,每次被陸商這麽對待時他都想去死,可他不能死,他若死了,這具身體也會死。

曲秋橙已經聽麻木了,她現在強烈懷疑這位少城主其實是雙重人格,但她從沒見過雙重人格還可以互相對話的。

所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過了不知多久,幾乎疼暈過去的陸林之猛然一顫,他驚恐地睜開眼,目之所及仍是一片漆黑,眼神搖晃,顫巍巍地盯着某一處,此時竟連靈魂上的劇烈痛楚都不足為懼。

正好被他盯住的曲秋橙吓得後頸汗毛直立,她強烈懷疑陸林之看見了她。

她試圖給殷折雪使眼色,他卻看也沒看她,只直勾勾地盯着陸林之的方向。

她靠在他肩側,費勁巴拉地蹭了下他的灰帛,他沒有任何反應,瞳眸漆黑,眼也不眨地凝着那方藍色冷池,隐在半明半暗中的側臉冷戾陰沉。

陸林之此時的精神已經被磋磨到極致脆弱,陸商不在,他根本無法堅持,嘴唇顫抖地吐出幾個字:“誰、誰在那裏?”

果然被發現了。

曲秋橙驚訝,陸林之看着虛弱,沒想到居然能看見殷折雪。

陸林之自言自語:“那裏有人嗎?我并沒有看見啊。”

“有,一定有。”

“你不會是凍出幻覺了吧?要不我們還是換一下,你正好冷靜冷靜。”

陸林之臉上爬滿寒冰,眼底也覆上一層冰冷的薄冰,幾乎看不清眼珠子,只有一層詭異的灰白色,可他神經質地死死盯着那處角落,重複呢喃着,到最後竟聲嘶力竭。

“有人,有人,那裏一定有人。”

“出來,你出來!”

“你出來啊!”

“你來這裏不就是想找被他們搶走的東西嗎?它現在就在這裏,你為什麽不出來?”

“你現在已經變得這麽膽小了嗎?區區一個城主就能讓你變成陰溝裏的老鼠,這樣的你也配做我們的君上?!”

曲秋橙被他突如其來的大爆發搞得毛骨悚然,心髒怦怦跳。

什麽叫“被他們搶走的東西”?“君上”又是什麽?殷折雪?

當殷折雪竟當真擡腳朝那邊走去時,她潛意識覺得不太妙,仿佛只要他走到那裏,就會有什麽東西開始失控。

她試圖阻止他,根本使不上力氣,急得滿頭大汗也只将他頸間的灰帛稍稍扯松。

“殷……”她費盡力氣從嘴裏擠出一個字,焦急地看着他。

殷折雪置若罔聞,兀自朝那邊走。

這該死的縛靈珠,她真的是一天恨不能罵上八百遍。

“折”

“雪!”

這兩個字耗盡她最後的力氣,呼吸急促地軟在他懷裏,手指也無力地垂下,腦袋搖搖晃晃快要滑下去。

他卻驀地停下腳步,遲緩地低頭看她。

曲秋橙看見他黑色眼睛隐隐泛起猩紅的色彩。

果然很不妙,大反派黑眼睛時并不可怕,若是紅眼睛,那可就有點駭人了。

她使勁朝他眨眼睛,眨眼速度太快,眼前暈出淡淡的殘影。

靜默良久,殷折雪終于恢複正常,擡手将她腦袋扶正,語氣也一如既往的讨人厭:“你眼睛抽了?”

曲秋橙怒了。

她眼睛抽都是為了誰?他但凡有一點良心也不會講出這種氣死人的話。

殷折雪出來時嫌麻煩便将她頭上的鳳冠摘了,她的頭發淩亂散在身前,臉上也落了幾縷發絲,似乎有些生氣,惡狠狠地瞪他。

站都站不起來,還敢用這種眼神瞪他?

殷折雪若無其事地看着她:“你不想我過去?”

曲秋橙眼神很糾結,他便明白了。

然後繼續擡腳往那邊走。

曲秋橙:你這人簡直是想氣死我。

他很快停在那方冷池前。

灰白色的冷霧有意識般化作鎖鏈束縛着陸林之的身體,它們緩緩收緊,将他的身體勒出一道道結了冰的血痕,他依舊看不見殷折雪,只隐約察覺到越來越清晰的令人恐懼的氣息。

方才離得遠,看不出這些灰霧竟如此厲害,一層霧都這般不得了,更別說下面的池水。

曲秋橙感覺雙腳落在地面,腰際橫着一條手臂為她做支撐。

殷折雪将她放了下來,只用一只手将她禁锢在懷中,她虛軟地倚着他,眼睛卻盯着那池水。

陸林之終于看見了他們。

“蘇姑娘?”

“君上,你終于肯出來了!”

傳說中一張臉又哭又笑就是他這樣了。

池水寒涼入骨,清透澈底,那片藍色雪花安靜地沉在中央,四周被下了複雜的禁制,小小一片雪花弱弱地蜷縮在那裏,竟如一只累極的困籠之獸,它在等待着誰。

曲秋橙莫名的鼻尖一酸,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還不受控制地抽噎了兩下。

殷折雪側了下臉,語氣冷淡:“被困在那裏的又不是你,你哭什麽?”

曲秋橙有點崩潰,她怎麽知道她為什麽哭?就很莫名其妙,反正肯定不是她的問題,說不定是這具身體有問題。

她自顧自地想通了,自然也不再有心理負擔,于是面無表情地繼續哭。

……哭起來真是沒完沒了。

殷折雪不耐煩地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動作有點粗魯,指腹蹭的她臉頰生疼,剩下的眼淚生生憋了回去。

比起讨厭的殷折雪,陸林之就顯得有人情味多了。

他已經凍得快要失去意識,卻還記得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不願讓她見到他如此狼狽的模樣。

然而下一秒,另一個陸林之就重新掌控這具身體,他目光灼熱,看也不看她,眼裏只有殷折雪一個人。

“君上——”

接着他臉色一變,身體裏的兩個意識都不甘示弱,試圖争奪主權,表情在溫和與猙獰之間來回切換,語無倫次,一會兒喊“蘇姑娘”,一會兒喊“君上”。

兩個意識争着争着就眼白一翻直接暈了過去,畢竟這具身體實在虛弱,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情緒波動。

灰色冷霧将陸林之的身體托到一定高度,剩餘的齊齊朝殷折雪的方向凝聚而來,只是剛跑到池岸邊便撞上一道看不見的雷牆,噼裏啪啦的雷電無情地将灰霧打散。

大部分灰霧灰溜溜地縮了回去,還有一小部分不甘心,小心翼翼地重新挨過去,接着又被雷不分敵我地劈了一遍。

灰霧等了這麽多年終于等到自家的主人,可偏偏無法觸碰他,頓時無能狂怒,聚起池水一下一下地撞擊那道禁制雷牆,直到它們快把自己耗空,殷折雪才施舍般将右手緩緩探進雷牆。

雷電霎時對準他劈下來,比劈灰霧的更多更狠,動靜之大甚至驚動祭堂外面的人。

曲秋橙只是這麽看着便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疼,那可是雷電,密密麻麻全劈在他手上,他竟然還敢将手伸到池水裏。

他不知道水是可以導電的嗎?

話說回來,本該被雷電連坐的她怎麽沒事?

想來想去,只能猜測是因為這套嫁衣絕緣。

曲秋橙心驚肉跳地看着他神色不變地取出那片藍色雪花,雷電越來越小,仿佛也被他無懼的姿态驚駭到,最後竟欺軟怕硬地只剩下滋啦滋啦小電流。

殷折雪的手離開雷牆的那一刻,池子裏水瞬間幹涸,裏面剩下的灰霧迫不及待地向他湧來,你擁我擠地鑽進藍色雪花,冰冷的藍色逐漸變成低調的灰白色。

他修長幹淨的手指被雷劈的幾乎只剩森森白骨,傷口邊緣焦黑如枯木,連血都順便給燒幹了。

曲秋橙失神地看着他的手,很久之後才怔怔擡眸。

殷折雪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他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疼痛,面對如此駭人的一只手,竟如此雲淡風輕,宛如許多年前就經歷過千萬次,早已對此麻木。

她心中悸恸不已,突然之間又開始不受控制地落淚,淚水恰好落在他往回收的那只白骨嶙峋的手上,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萬千雷電劈下都無法使之色變的男人,此時竟然因為這區區幾滴眼淚而怔了神。

她無聲落淚,哭得幾乎喘不上來氣,心髒痛到抽搐,臉上卻迷茫無措,她也不知為何會哭成這樣。

殷折雪沉默片刻,垂下手,将焦黑的手骨藏進寬闊的袖擺中,另一只手還攬在她腰間,無法給她擦眼淚。

煩躁再次湧上心頭。

他眼睫擡起又落下,灰帛下掩藏的喉結上下滾動。

他唇線拉平,垂眸冷冷道:“曲秋橙。”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真正的名字,不知是不是為了威吓她:“你膽子這麽小?有這麽容易被吓哭?”

曲秋橙心想她又不是被吓到才哭,明明是這具身體奇奇怪怪的,搞不好是女主角後期的聖母心泛濫,見不得這種陰森可怖的傷口,這才導致這具身體做出下意識的反應。

她腦子裏想了一大堆,眼淚卻沒有要停下的跡象,依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心裏崩潰至極,精神也受到巨大折磨,最後終于哭暈過去,慘白臉頰緊緊挨着他的頸窩,淚水打濕他頸下的灰帛,氤出一團顏色更深的淚漬。

殷折雪緊了緊攬在她腰間的手,又擡起另一只手,指骨陰森嶙峋,足以将普通人吓哭的程度,幾近麻木的痛覺遲鈍地侵襲而來。

他面色冷郁,心中煩悶。

這只手不知何時才能長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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