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小食堂

馮荞接過鏟子,炒了一個土豆絲,幹紅辣椒炝鍋加點醋,炒的酸辣口味的;看看籃子裏的菜,再來一個白菜炖豆腐,一個紅辣椒炒小鹹魚,桌上徐師傅打好的兩個雞蛋,她又快手快腳燒了個菠菜雞蛋湯。徐師傅買了烤牌(一種鐵爐烤制的發面餅子),八個人吃飯,應該足夠了。

這時節冬儲的菜都吃差不多了,春菜卻還沒下來,老百姓家家飯桌上鹹菜碟子做主。馮荞一邊炒菜,一邊感嘆着這些師傅們吃得可真好,村裏人待客都沒有這樣的飯菜。也不知道這一頓飯得交多少錢,這樣下去,她一天七毛錢的工錢,她可吃不起。

吃飯的時候,徐師傅嘗了一筷子酸辣土豆絲,嗯了一聲問:“今天這菜誰炒的?”

“新來的馮荞丫頭炒的。”張師傅說。

徐師傅又吃了一筷子辣炒小魚幹,點點頭:“我說嘛,打鐵老張炒不出這味兒來,這丫頭炒菜蠻好吃。”

馮荞早上是步行來的,為了保證能在八點鐘之前趕到上班,她早早就起了床,家裏又沒有鐘表,天蒙蒙亮,聽着隊長敲鐘了,村民們去生産隊上工了,馮荞就出了門往鎮上走。等她一路走到農具廠,大門都還沒開呢,馮荞心裏窘,只好在附近溜達了幾圈,瞅着農具廠開門了才進去。

下午下班不用擔心遲到,時間就寬松多了。馮荞一整天心情都挺好,哼着歌兒出了農具廠大門,沿着路邊往家走。楊邊疆騎着自行車從後頭過來,看見她就下了車。

“馮荞,上來,我捎你一段。”

馮荞站住,望着楊邊疆,猶豫了一下。她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姑娘,平時除了馮東和馮亮,也沒跟哪個男青年近距離接觸過,而楊邊疆對她來說,畢竟還不算熟悉。

“上來吧,咱倆正好順路,我要是丢下你不管,馮東該罵我了。”楊邊疆差不多能猜中小姑娘的心思,這不難猜,那個年代男女之間接觸還是比較保守的,而他跟人家小姑娘還不熟悉。于是楊邊疆笑笑說:“這太陽都快要落了,你這麽走下去天該黑了。我騎車把你捎到小羅莊村東的路口,我就到家了,剩下一段路你自己走。”

馮荞抿嘴一笑,趕緊道了謝,跳上自行車後座。楊邊疆一邊騎車,一邊問她第一天上班還适應嗎。

“挺好的。”馮荞說。

“那就好,我師父剛開始一聽你才十七歲,就不想要了的,說小姑娘說不得罵不得,怕你幹不好。我們農具廠能有人專門來訂貨,靠的是手藝和質量,你別看我師父說話随和,手藝上頭很嚴格的。”

“徐師傅人很好。”馮荞笑。

兩人一路聊了些廠裏的事兒,楊邊疆有心地給她說了廠裏一些情況,不多會兒到了兩村之間的岔路口。馮莊村和小羅莊村離得不遠,往西一拐就進了小羅莊村,去馮莊村則還要再往南走二三裏路。

“用不用我往前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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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楊大哥,這就太謝謝你了。”馮荞跳下車,蹦蹦跳跳地小跑着往家走,剩下這麽點路走回去,就輕松多了。

☆☆☆☆☆☆☆☆

馮荞第一天上班高高興興的,馮小粉卻生了一天悶氣。倒不是因為幹活累的,馮荞不在家,馮小粉直接把更多家務往寇小胭身上一推,反正寇小胭受氣包子也不敢反抗,她自己其實也沒多幹多少。反倒是馮荞不在家,沒人跟她拌嘴幹架了。

問題還是出在寇金萍身上。一大早寇金萍帶着兩個丫頭出工,去村東的麥地裏鋤草,找了個空擋問孔母,說最近咋都沒看見志斌呢?

孔母說,孔志斌這陣子身體不舒服,生了點小病。

孔母心裏也明白兒子沒病,就是裝病躲在家裏,寫寫畫畫看看書,也不上工,門都不出,孔父氣的罵了好幾回,孔志斌就只說身體乏力不想出去。

結果寇金萍就十分關切地說,哎喲,咋生病了呢,可真叫人擔心。轉臉就叫馮小粉去探病,還振振有詞:

“你看你志斌哥病了,你姐就只顧自己跑去做工,問都不問一聲,真是咱家過意不去。小粉,你趕緊去看看你志彬哥,堂屋櫃子裏還有幾個雞蛋,給你志斌哥拿去補補身體。”

孔母也只覺得寇金萍一下子熱情關切的有點奇怪,馮小粉心裏卻明白她媽怎麽個心思,當着孔母的面,馮小粉就說:“媽,要去你去,我跟孔志斌也不太熟,我不去。”

“你說你這孩子,你志斌哥又不是外人,還有啥不好意思的。”寇金萍一個勁兒沖馮小粉使眼色。

“哎呀不用,志斌他也沒啥,小病。”孔母忙打圓場。

寇金萍如意算盤沒打成,暗地裏恨鐵不成鋼地又數落了馮小粉一通,弄得馮小粉心裏也憋屈。

看見馮荞高高興興下班回來,馮小粉真覺着最近哪哪都跟她作對,驕縱慣了的小性子也就跟着來了。

“我們在家幹了一天的活,你可好,磨磨蹭蹭才回家,我們飯都做好了,你可真是小姐命,光等着吃現成的。”

馮荞心情正好着,懶得和她吵,瞥了她一眼說:“誰還不是幹了一天活?我也累了一天了,你可別找茬。”

“我怎麽找茬啦?明明是你躲懶。”馮小粉氣的跺腳,馮荞卻只當沒看見,理都沒理,拿了衣裳去井臺洗,她今早怕遲到走得太早,換下的衣裳都還沒顧上洗呢。

從馮小粉的性子來說,要是馮荞跟她大吵一架,她心裏興許就發洩舒服了。馮荞愛答不理的,她偏偏覺着更委屈了。馮荞洗衣服,寇小胭做好飯,也端了個盆出來,蹲在井臺跟馮荞一塊兒刷鞋子。

馮小粉被無視了,一個人坐在院裏的石臺上生悶氣。

寇小胭小聲問起馮荞今天上班的情形,幹的什麽活?活兒累不累?管人的師傅兇不兇……馮荞就跟她聊了起來,兩個小姑娘嘀嘀咕咕說着話,有時還咯咯笑一陣子。

馮小粉坐那兒瞅着,自己跟自己生夠了氣,忽然問了一句:“馮荞,聽說孔志斌生病了,你知道不?”

這事馮荞前幾天就聽說了,孔志斌一直躲在家裏不露面,她想找孔志斌談談都沒成。天已經挂黑了,馮荞把衣裳晾起來,分神回了一句:

“聽說了。”

“那你不去看看他?”

“他媽不是說他不礙事嗎,就說有點乏力。那天他背你來家,不是還好好的嗎。”

“那……那你也應該去看看呀,你跟他訂婚了的。”一提起孔志斌背她的事兒,馮小粉心裏越發煩躁。

其實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表達什麽,一種十分糾結矛盾的心理,她整天跟馮荞對立慣了,總是看馮荞礙眼,在寇金萍的态度影響下,習慣性地欺負馮荞,如今想正常交流一下都不知該怎麽說了。

“這是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馮荞随口回答,心說她跟孔志斌的關系梗在這兒,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她一個姑娘家,這個關口她怎麽跑去探病?

天落黑後,馮老三和寇金萍澆園回來,一家子坐下來吃飯,寇金萍一直沒說什麽話,馮老三詢問了馮荞幾句,又問她一天開多少工資。

“說是一天七毛,幹不好會扣工資,還要減去一頓中午飯錢。人家說我才十七,又是個女的,還不一定要我幹幾天呢。”馮荞心裏有防備,就故意沒把話說死。

“那就好好幹。”馮老三半天給了一句。

☆☆☆☆☆☆☆☆

第二天中午,馮荞一下班又跑去小食堂幫忙,正好輪到木工組的劉師傅做飯,他帶的學徒小趙跟在一旁打下手。倆人一看馮荞挺高興,忙招呼她掌勺炒菜,楊邊疆做完了工作,也來幫着洗碗洗菜打下手,徐師傅樂的一旁抽煙休息。

這天劉師傅去買的菜,小白菜、紅蘿蔔、粉條和芫荽,還割了一斤豬肉。馮荞就炒了個白菜豬肉炖粉條、辣炒蘿蔔絲,一把翠綠的芫荽也單獨做了個菜,拿熱水稍稍一焯,加點油鹽醋和紅辣椒涼拌。飯還是買來的烤牌。

不得不說,農具廠師傅們的生活水平相當不錯了。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在六七十年代,有手藝的工匠絕對算是高收入群體。那個年代工業發展上不去,很多東西都得靠工匠。而當時不論城市鄉村,木匠都算是很吃香的。婚喪嫁娶,蓋房、打家具,還有修理桌椅板凳都離不開木匠。

比如徐師傅他們吧,農具廠工資比一般工廠和單位都高,甚至比公社書記還多幾塊錢。除了固定的工資,他們農具廠訂貨多掙錢多,師傅們內部發的福利也就水漲船高。不光如此,廠裏分為木工和鐵匠兩個大組,帶頭的師傅自己管事做主,時間也沒那麽死,有時師傅們還能接點兒私活。

收入高了,生活水平也跟着高了。廠裏有的師傅抽洋煙,戴手表,個個都有自行車。吃飯上頭自然也舍得,食品廠就在隔壁,豬肉七毛二分錢一斤,還得有肉票才行,尋常農民家裏不到過年過節哪舍得吃肉啊,小食堂照樣買來吃,每隔幾天都要去割一塊。

兩頓飯下來,吃的馮荞直擔心,她在小食堂吃午飯很是方便,可這飯錢只怕也讓她掏不起。你說她幹一天活才七毛錢,要是再花上好幾毛吃飯,可真是要心肝肉疼了。

馮荞心裏尋思着,實在不行,往後午飯別在小食堂吃了,她自己帶煎餅吧。

吃飯時徐師傅對那碟子涼拌芫荽很是喜歡,青綠芫荽配上紅辣椒,看着賞心悅目,吃着清爽脆嫩又可口。徐師傅還交代說,往後這個菜要勤做,開了春的芫荽反正也便宜。

“白菜豬肉炖粉條也好吃,可惜圖省事沒做米飯,這個菜要是配着高粱米飯吃才下飯呢。”楊邊疆笑着惋惜,他多年在部隊,吃慣了米飯的。

吃完飯徐師傅就摸着肚子,開玩笑的口氣說:“馮荞啊,明天輪到我做飯,幹脆,你幫我做了吧,你替我做飯,我回頭給你買糖吃。”

馮荞趕緊答應着,說行啊,買糖吃就不用了,她在家也是每天都做飯的。

“丫頭啊,你要是這麽說,那你往後可有活幹了。”徐師傅笑着打趣,“咱們這廠裏女的本來就少,統共六個人,她們還都是住在鎮上的,不在小食堂吃。咱們幾個大老粗打鐵砍木頭行,做飯卻是外行,中午輪流做飯,好歹就是煮熟了能吃,味道可就不敢講了。這兩天你炒菜,他們一個個吃得肚子溜圓,你要是主動願意幫忙,這幫大懶漢還不都推給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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