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擠兌
午飯蒜泥茄子、炖豆角、炒絲瓜, 都是小菜園現摘的鮮菜,還做了一大鍋香噴噴的白米飯。劉師傅摘了一笊籬辣椒來,馮荞又快手快腳加了個虎皮青椒, 愛吃辣的十分下飯。
徐師傅端着碗總結了一下,說小菜園打理起來後,他們吃的越來越新鮮可口, 還更省錢了。
楊邊疆一頓飯吃得小心翼翼, 生怕哪個口無遮攔的二貨又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幸好一頓飯吃的還算安生,吃完了一個個滿足地摸着肚子,有的出去溜達, 有的找地方睡午覺,馮荞起身收拾碗筷,楊邊疆便自覺跟去幫忙。
廠裏用水是用的壓水井,還專門砌了一個一米見方的小水泥池子, 馮荞蹲在池子邊洗碗, 楊邊疆就負責給她壓水。
平常這樣的情景幾乎每天上演。楊邊疆在廠裏算是小字輩,木工組裏最年輕的, 馮荞又是他帶進廠裏的小妹子,所以平常他幫着幹這幹那, 大家也覺得正常,馮荞種菜他就去提水, 馮荞做飯他幫着燒火, 平常兩個人一起幹活收拾也說笑聊天的, 誰也沒覺着有啥不正常。
然而今天因為早上的表白,馮荞免不了不好意思,總覺着身後的楊邊疆在發射什麽強力幹擾似的,總有些莫名心慌似的,便只管默默地低頭洗碗,也沒怎麽說話。
她不說話,楊邊疆也就默默陪着,氣氛變得暧昧起來。楊邊疆看着她洗完了碗,一個一個放在盆裏擺好,就一伸手先把盆端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楊邊疆走了幾步,終究是忍不住了。
“馮荞,你想好了嗎?”
馮荞頓時又不自然了,哪有人這麽急性子的!一不自然,臉頰就又冒紅了。進屋去徐師傅看到了,随口說了句:“這天氣還是燥熱,看馮荞熱的。要說這都入秋了呢。”
其實非要說楊邊疆急性子,他覺着有點冤,本來嘛,小姑娘說要想一想,他還是有足夠耐心等的,要怪就怪廠裏那些熱心八卦的大老爺們,這些師傅們往往都是文化不高、收入不低,熱心樂天的大老粗,一個個淨跟着瞎操心。楊邊疆怕呀,怕他要是再不當機立斷,這些人還不知道怎麽操心攪和下去呢。
可是接下來一下午,兩人各上各的班,也沒私下裏說話的機會,一下午楊邊疆都心不在焉,馮荞也是光走神兒,好容易熬到下午下了班,楊邊疆早早推着車在門口等馮荞。下班的工人陸續走出來,跟馮荞一起做工的劉大姐看到楊邊疆,就笑着問他:
“小楊師傅,等馮荞吶?”
“是啊,劉大姐。”
“馮荞這就出來。這姑娘,幹啥事都麻利的很,今天咋磨叽了呢。”
“不着急,我等等她。”
楊邊疆道了謝,又等了一會兒,馮荞拎着随身的小布包走出來,楊邊疆用力按了下車鈴铛,遠遠看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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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了?”
“嗯。走吧。”馮荞微微低着頭,這姑娘從來自然不做作,臉上常帶笑意,這會子卻少見的忸怩了。
楊邊疆推着車,兩人一起走出農具廠大門。楊邊疆本以為,兩人終于可以好好說說話了,你看,夕陽西墜,晚霞漫天,兩人一路慢悠悠地騎着車,迎着輕柔的晚風,穿行在鄉間田野上,然後談一談他們倆的事情……誰知一出大門,迎面就看見大門外頭杵着兩個煞風景的人。
“二哥,三哥,你倆怎麽來啦?”
“專門來等你呢。”馮東說,“三叔不放心,叫我們來看看你。”
馮亮:“三叔跑去找我們,說你早上在家裏吵架生氣走的。我估摸着,他是怕你說話當了真,離家出走吧。”
“怎麽離家出走?”楊邊疆聽着不對勁,就插了一句問道,“馮荞在家發生什麽事了?”
馮荞神情閃過一絲落寞,這幾天發生太多事,她心裏各種酸甜苦辣,實在不想回那個家去。不為別的,就為了不看寇金萍那張刻薄的臉,她就不想回去。一早上吵架,話都說出去了,她的确沒打算回去,她自己送回去受氣?
馮亮是個心眼兒多的,瞥一眼廠門口有人走動,就拉了一下楊邊疆:“邊疆哥,其實也沒啥事,要不咱邊走邊說吧。”
楊邊疆點點頭,四人便一起離開農具廠,出了鎮子,很快便轉進鄉間土路。
馮東:“馮荞,早上她又欺負你了?還真是不消停。”
馮亮:“三叔說你生了氣走的,還說不回去了。他挺擔心你的,下午跑來找我們,非叫我跟馮亮來接你。”
“他要真擔心我,他自己怎麽不來接我?”馮荞自嘲地笑了一下,“二哥三哥,我知道我爸還是關心我的,他到底就生了我這麽一個閨女,他心裏頭還指望我呢。可是每次寇金萍找碴兒欺負我,他還不是每次都妥協讓步?他護着我兩句,寇金萍慣常就那麽往床上一趟,連哭帶罵、要死要活的,一鬧鬧上幾天,我爸也就什麽都順着她了。一直以來我也沒少忍,我親媽已經不在了,我就剩下這麽個親爸,我就算将就我爸了,這次要不是寇金萍太過分,我能發狠說不回那個家嗎?”
楊邊疆知道馮荞家裏的情況,知道她有個後媽和繼妹,甚至還見過馮小粉一回,心裏大約也猜得到馮荞在家的處境不是太好。可現在一聽,這姑娘在家所受的委屈比他想象的更嚴重。
一陣心疼。
“三叔那性子……寇金萍又是個特別會作的……”馮亮說了半截話,問馮荞:“那你眼下怎麽打算的?”
“能怎麽打算,反正我現在不想回家。”馮荞深吸一口氣,“寇金萍不是口口聲聲說她辛苦養活我嗎,我整天拼命幹活,都快累死了,她還整天罵我死懶不動,什麽難聽罵什麽,我是真不想再受那個罪了,我還就叫她自己看看,那個家到底誰養活誰。”
馮荞擡起頭,無辜地看着馮東和馮亮:“二哥,三哥,我去你們家住幾天行不行?我是實在沒法子了。”
那落寞的語氣,不光馮東、馮亮心疼,楊邊疆更是心疼得要命,心裏思索着怎麽解決眼前這事。
馮東:“我們家就跟你家一樣,你啥時候想去住就去,不過三叔那邊……”
“我們家就是你家,你當然就回我們家住。馮荞,我媽正想你去呢。”馮亮立刻搶過話頭,暗暗給馮東遞了個眼色,這姑娘的性子他們都清楚,從來不是那樣耍脾氣鬧小性子的人,因為馮老三她已經多有忍讓,這個時候就別再說什麽“不過”了。
楊邊疆聽着他們堂兄妹商量,一時也沒插話,心裏卻也在打着自己的盤算。他默默推着自行車步行,一直陪着馮荞走到兩村的岔路口,卻沒有停步的意思。馮東發現了,就說:“邊疆,叫你跟着走了一路,你上班也累了一天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我回家也沒事幹,就跟你們一道走走,正好去看看你家嬸子。”楊邊疆笑笑。
馮東也沒多想,四人就一邊走一邊聊,一起回了二伯家。二伯娘在自留田幹活才回來,大約是預料到馮荞會來,還掰了幾個嫩玉米棒子,正蹲在院子裏剝,說要給馮荞煮玉米吃。
“荞啊,我都聽說了,你爸來找過我了。”二伯娘說,“既然話都說到這樣了,你就安心在二伯娘這兒住下,我看你爸他敢放個屁。我就等着看看,寇金萍她整天在外頭說漂亮話,整天裝好人,實際上人良心沒有,我看她這回把你逼的有家不能回,她還有沒有臉出門。馮東馮亮,你倆一張床擠擠,馮亮把你的床騰出來給你爸睡,讓馮荞跟我睡。”
馮荞歉意地沖馮亮笑笑,二哥三哥都是大個子,倆人擠一張小木床是夠為難的,可暫時也沒別的法子。二伯家只有三間屋,堂屋兩間,二伯和二伯娘住着,還充當客廳和餐廳,一間東屋放了兩張小木床也就滿了,擠着二哥和三哥兩個人。二伯娘為了安置馮荞,把二伯攆去東屋,跟兩個堂哥擠在一起住。馮荞盤算着,也就是眼下天氣還熱,不擔心凍着,她跑來住幾天,怎麽着都能擠一擠,長久下去也不是法子。
二伯娘幾句話做出安排,跑去廚房撈了幾個煮熟的玉米棒子,還冒着熱氣呢,放在笊籬裏端來給馮荞吃,自己又風風火火出去做飯。馮荞放下笊籬,起身要去跟二伯娘一起做飯,二伯娘沒讓。
“不用,我剛才尋思你要來,飯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你上班累了一天就歇歇,招呼你邊疆哥吃玉米。”
馮亮搬完床回來,馮東又忙着去喂豬,馮亮跟楊邊疆剛坐下聊了幾句家常,二伯娘就在廚房吆喝着叫馮亮:“趕緊去你大伯家給我借一盒火柴來,咱家沒有了,先借着,明天你拿兩個雞蛋去供銷社換四盒來。”
這麽一來,堂屋裏就只剩下了馮荞和楊邊疆。
馮荞心裏好多事,坐那兒默默啃她的玉米棒子,一擡頭對上楊邊疆灼灼的目光,就又臉頰微微發燙。她這一天下來,心裏反複想的就是楊邊疆早上那些話,那樣的告白,她心裏慌慌的,有些歡喜有些忐忑,又有些不知所措,自己都理不清心緒了。
“馮荞。”
“嗯?”
馮荞擡起頭,楊邊疆欲言又止,卻又暖暖地笑了。“沒啥事,就是……覺得你挺不容易的。”
“其實也沒啥,這些年我也都好好地過來了。”
楊邊疆聽她這麽輕描淡寫地一說,心裏越發不是個滋味,想想她在家裏過的什麽日子,受了這麽多欺負,可這姑娘不怨不艾,更不會逆來順受,倔強要強而又樂觀開朗,讓他越發想要疼她愛她。
“馮荞,我這會子就在想,往後一定不叫你再受半點委屈。”
往後……他雖然沒說別的,馮荞心裏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思轉動,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決定把心裏的想法說一下。
“楊大哥,那個……我,我也不知道我怎麽想的,你在我心裏頭,一直跟我二哥一樣……可是,我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
“我知道了。”楊邊疆望着她,“馮荞,你信我這個人嗎?”
馮荞點點頭,她當然信啊。這世上她能信賴的人沒有幾個,除了二伯娘和堂哥他們,也就還有他了。
“那就好,你信我就行。”楊邊疆笑,“我知道,冷不丁一下子,你沒往這方面想過,咱往後慢慢想,我等着你想明白,你現在信我就行了。”
馮荞那神情,其實也沒真明白他的意思,楊邊疆笑,這姑娘年紀小呢,眼下處境也特殊,他明白該做什麽就行了。
馮亮借了火柴回來,見這兩人坐在那兒,楊邊疆微微帶笑的樣子,馮荞一根一根捏着自己地手指玩。直覺的,馮亮總感覺氣氛怪怪的,他心思一轉悠,笑着坐了下來。
“馮荞,你別擔心,我媽說了,她要趕緊給你找個好婆家,你就在我們家安心住下,等找了婆家,你幹脆就在我們家出嫁算了。等會子三叔來了,讓爸媽跟他說,反正是寇金萍把你擠兌走的,三叔也不能怪你。”
一轉頭,馮亮就笑嘻嘻跟楊邊疆說:“邊疆哥,你說呢?反正就讓馮荞那麽在家裏受氣,也不是個事兒,我媽說明天就去拜托親戚朋友,給馮荞找個好婆家,好讓她早點兒有個着落,我們也好放心。邊疆哥,你看你這麽關心馮荞,你們村要是有什麽合适的小夥子,你也多給留意着行吧?”
楊邊疆:……馮亮這小子蔫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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