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買肉
晚上下班回去, 馮荞卻沒機會實施楊邊疆的理論指導,寇金萍自己喂豬,馮小粉坐在院子裏擇洗一把蘿蔔纓子, 寇小胭正在廚房裏忙忙碌碌地燒火做飯,好得很,沒她什麽事兒。
看來寇金萍少了馮荞這個勞工, 是打定主意要把寇小胭培養成馮荞的幹活接班人了。
回來路上風大, 吹得人有些幹巴, 馮荞進屋後放下黃帆布挎包,就去井臺洗了把臉,回來一看, 咦,雪花膏呢?
馮荞在屋裏轉了一圈沒找到,就探身問廚房的寇小胭:“小胭,知不知道雪花膏放哪兒了?”
“大表姐, 我……我不知道呀。”
小胭既然說不知道, 那就不言而喻了吧。馮荞頓了頓還沒開口,那邊馮小粉就擡手一指:“不是在那兒呢嗎, 就在眼皮子底下,你就不會找找。”
馮荞順着她指的方向一看, 白瓷小瓶子的雪花膏赫然放在西屋的外窗臺上,窗戶上邊裝了個木條和油布做的遮雨簾, 當時農村的房子都是土坯牆, 外窗臺積雨容易濕, 不能泡水的,裝了這麽個簡易的遮雨簾,窗臺因此可以放些随手用的東西。
馮荞瞟了馮小粉一眼,走過去拿了雪花膏擦臉,一邊說道:“怎麽放在這外頭了?一刮風蓋子上很多灰土。”
“我拿來用一下,随手就放那兒了。”馮小粉說着,口氣就尖酸起來,“就一瓶雪花膏罷了,你明明有兩瓶呢,你非得放在你自己床頭,只準你自己用,別人用一下就不行了?你可真自私。”
“小粉,你不吱一聲拿來用,我說你什麽了嗎?拿着不是當理講,你還真好意思。” 馮荞索性把那雪花膏拿起來,對着馮小粉示意了一下,“反正這是我的東西,給你用是人情不給你活該,你要這麽說,那你不許再用。”
“你怎麽這麽小氣,不就一瓶破雪花膏嗎,我以後不稀罕用你的就是了。”馮小粉氣哼哼摔掉手裏擇的韭菜,看着那雪花膏瓶子,心裏卻又癢癢。日子窮啊,農村人買盒火柴都算賬,像雪花膏這樣可有可無的東西,就成了非必需的奢侈品,馮老三家裏雖然三個姑娘,卻絕不會舍得掏錢買這東西的。
馮小粉昨晚聽見馮荞和小胭說雪花膏,今天一早起來,馮荞上班已經走了,她就趕緊洗了臉去擦雪花膏,聞着那香香的味道喜歡極了,還盤算着能不能叫馮荞分給她一瓶。現在一聽馮荞說不給用,心裏頓時委屈得不行。
“小胭你都給她用,偏不給我用,馮荞你怎麽就非得欺負我?”馮小粉跺腳噘嘴的委屈生氣,“行行行,反正你現在是有錢人,我們窮人,我們買不起就不用你的,行了吧?”
馮荞本來也不是那樣小家子氣的人,不知為何,自從“老鼠藥”事件之後,她心裏還真有點同情馮小粉。可你看看這個馮小粉,骨子裏的好吃懶做不講理,根本就不可理喻。馮荞被馮小粉這麽一說,真是氣不得笑不得了,簡直無語。
“馮小粉,小胭我都主動說給她用,可是你——讓人說你什麽好!”她深吸一口氣:“馮小粉,誰欠你的嗎?你好好說話會死呀。就你這樣萬人嫌的性子,你跟誰合得來呀。”
“媽,你看馮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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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金萍聽着馮小粉被數落,在一旁翻翻眼皮,習慣性地就想護着自己閨女,可到底也忍住了。她現在可不想跟馮荞正面沖突起來。
☆☆☆☆☆☆☆☆
中間隔了兩天,楊邊疆到馮荞家來送八月十五的節禮。白酒、月餅、豬肉和鯉魚,四樣禮,都是按時下農村慣例準備的,楊邊疆另外多帶了一條葵花牌香煙和一些糖塊兒。
馮荞自然陪着他一起,先到了馮老三家,寇金萍大約是見了禮物高興,态度還算過得去,把他們迎到堂屋裏坐。
馮老三跟楊邊疆坐着喝茶水,閑聊些家長裏短、今秋收成之類的,寇金萍把六樣禮物看了一遍,問楊邊疆:
“小楊啊,馮荞前幾天去你家認門,你媽給多少見面禮呀?”
寇金萍話一出口,馮老三忙給她使眼色,使眼色沒用,索性重重咳嗽了一聲,可是寇金萍只當沒看見似的。楊邊疆笑笑,也只當沒看見,坦然說道:“我媽給了六十。”
“哎喲,那可真不少。”寇金萍明知故問,暗暗咬牙憤恨,馮荞這陣子住在二伯娘家,壓根就沒回來,面都見不着,錢更見不着。如今馮荞搬回來兩天了,提都沒提這事,錢也沒給家裏。寇金萍背地裏嘀咕了好幾遍,馮老三卻不敢開口要,怕把閨女再逼走了。
寇金萍心裏不屑,就一個農村丫頭,楊家還真拿着當棵蔥了,這麽給她做臉,想想那錢,卻又更加心癢難受,農村姑娘的見面禮和彩禮,娘家扣下的多得是,甚至視為理所當然。
在寇金萍心裏,這錢跟馮荞的工資一樣,都應該如數交給家裏才對。眼看都入秋了,她還盤算着多弄點錢,給自己和馮小粉做件新衣裳呢。寇金萍不陰不陽地說:
“馮荞這個丫頭從來主意大,我拿着她當親閨女疼呢,養她這麽大,你家給的見面禮錢,她回來也不說一聲,連她爸她都沒說一聲,你說閨女養這麽大,也不知能不能指望上。”
馮荞明明就坐在旁邊呢,寇金萍這話當着楊邊疆的面說,實在難聽。楊邊疆給了馮荞一個稍安勿躁的眼色,只當聽不懂話音似的,笑笑。
“叔嬸你們都放心吧,我媽說了,錢給馮荞了,就是馮荞自己的,就是給她花的,她愛怎麽花都行,旁人不許過問。”
寇金萍臉色一僵,搶白道:“這是什麽話,媳婦是要管的,你媽這麽慣着她可不好。再說了,馮家把她養這麽大,誰家養個閨女能白養了?”
“當然不能白養,這不是給叔嬸送節禮來了嗎?叔,我知道您就馮荞這麽一個閨女,等您老了,我和馮荞肯定會照顧您。”楊邊疆說着站起身,十分客氣有禮的樣子,“叔,您看我是不是去大伯、二伯家坐坐?”
“要去,要去。”馮老三連連點頭,“我帶你們去。”
馮老三便去收拾楊邊疆帶來的禮物,八瓶白酒,八包月餅,都是把大伯、二伯家預備好了的,寇金萍站在一旁不理會,馮老三只好自己動手,拿了四瓶酒,四包月餅,又把香煙掏了四盒,重新挂在自行車上,陪着楊邊疆和馮荞出了門。
先到的大伯家,大伯娘腿腳有病,聽見他們來了,忙叫馮荞去跟前說話,仔細問了楊邊疆家裏的情況,聽馮荞一說比較滿意。他們給大伯家送了兩瓶酒,兩包月餅,還有香煙和糖果,客套一番,又去二伯家。依舊是同樣的禮物,卻因為二伯一家都熟悉,更加親切随和。
二伯娘要留他們吃午飯,忙着去準備,馮老三忙攔着說:“這可不行,他們今天頭一趟送節禮呢,怎麽說也得去我家吃。我臨來時已經叫她媽準備飯菜了。”
“還不一樣嗎?你家吃我家吃,反正一頓飯的事兒。”二伯娘随手一指,“你看,我也沒刻意準備啥,炒倆菜夠吃的就行了。邊疆在我家又不生分,還更随意些。”
二伯也是樣說辭,硬留下楊邊疆吃飯,自然把馮老三也一道留下了。
楊邊疆很快就被馮東、馮亮拉到一邊“交流感情”去了,比如警告他跟堂妹在一塊兒要規規矩矩。馮荞跑去跟二伯娘摘菜,只剩下馮老三跟二伯閑坐。
馮老三看着院裏的馮荞,心裏挺不是個滋味兒。準女婿送節禮,都是他的臉面,這頓飯本來該在他家好好招待的,可寇金萍那個做派……再看看楊邊疆今天的态度,這個女婿不是好拿捏的,人家就只沖着馮荞,恐怕人家也沒打算跟他這岳丈常來常往。
大半輩子就生了這麽一個閨女,還硬是讓他養的生分了。
結果晚間寇金萍又跟馮老三吵了一架,還是老話題,寇金萍埋怨馮老三不管馮荞,叫他逼着馮荞把錢拿出來,哪怕拿出來一半也行啊。
馮老三卻不同意,馮老三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楊邊疆看着可不是個好拿捏的主兒,人家今天那話都說了,錢是給馮荞的。他馮老三如今沒兒子,也沒大的花錢處,就只有馮荞一個親生的閨女,馮荞已經跟他生分了,如果再得罪了女婿,往後他老了可真沒依靠了。
吵來吵去,馮老三也煩了,索性撂下話來,你有臉你自己去要,看看馮荞能不能理你。
“你把馮荞惹急了。”馮老三說,“別忘了,你自己也有閨女。”
“馮老三,你說的這什麽話?”寇金萍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質問道:“馮老三,我進你家門這麽多年,為了這個家吃苦受累,我圖的啥呀?到頭來你是不拿小粉當自己的孩子啊!我叫你跟她馮荞要點錢怎麽啦,誰家閨女還能白養了,你就算不要,她不該主動把錢給家裏嗎?村南那馮有財家,他兩個閨女,彩禮錢是一分沒給帶回婆家,馮有財全留着了。我為了啥?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家裏也實在困難,那麽多錢,她馮荞哪怕給一半也好。”
馮老三冷漠以對:“馮有財?馮有財家下邊還有兩個兒子呢,他留着兩個閨女的彩禮貼補兒子了。我硬留着馮荞的彩禮錢貼補誰?我又沒兒子,萬一再把女婿惹惱了,我将來老了指望誰?”
寇金萍張口結舌,被堵得老半天沒接上話來。她改嫁過來也六七年了,肚子一直沒動靜,上輩子她自己也急,然而重生一世,寇金萍也就不急了——她跟馮老三,上輩子也不知怎麽的,一直就沒生出孩子來。
見寇金萍半天沒吱聲,馮老三心裏也沮喪,又放緩了語氣說:“她媽,你說你我夫妻也這麽多年了,要是能有個一兒半女,這個家不就完滿了嗎,哪怕不是兒子,就是再生個閨女,到底是你跟我兩人親生的,将來都能指望,可是你這肚子一直也沒動靜。馮荞這丫頭性子倔,她那個女婿看着也不是好拿捏的,你現在把她逼急了,她嫁出去索性只當沒這個娘家,你叫我将來老了指望誰?”
馮老三說完翻了個身,不再搭理寇金萍。寇金萍也翻了個身,只覺得一肚子煩惱,樣樣不順心,到半夜都沒睡着。
寇金萍着急心煩啊,馮小粉的婚事怎麽辦,都成了她心裏一塊病了。她也不知道這輩子怎麽了,孔志斌咋就勾搭上那個女知青了,小粉怎麽辦?總不能就讓小粉這麽幹等着吧。
寇金萍思來想去,把上輩子認識的人來回濾了幾遍,還是沒找出滿意的女婿人選,選來選去,沒有哪個能比得上孔志斌有錢的。寇金萍只好決定,再等等吧,上輩子沒那女知青什麽事兒,這輩子估計也成不了,說不定倆人哪天就黃了。
不過寇金萍還是做了兩手準備,實在不行,就給小粉物色個條件好的男知青嫁了,好歹是嫁進城裏,總比農村的強。最好是家裏有海外關系啊,或者父母是被打倒下放的幹部啊,這種人眼下落魄,過幾年翻了身更容易發達,将來才能有錢有勢。
寇金萍越想越有理,那感覺,方圓幾個村的男知青已經排着隊等她閨女去挑了。
☆☆☆☆☆☆☆☆
中秋節在當地農村其實不是太講究,一來也是窮的緣故,二來正當秋收大忙,花生和豆子都已經開始收了。花生是很費事得農作物,一棵棵從地裏刨出來,碼整齊運回去,還要一顆顆花生果摘下來,曬幹,揚淨,其間要是攤上一場雨,很可能就會發芽、黴變,眼睜睜看着收成受影響。
因此村民們根本沒太多閑暇去操辦過節,“八月半”頂多炒兩樣菜,做一頓細糧,這節就算過了。未必家家都能吃上月餅的,月餅太金貴,不光要錢還要糧票。有出嫁女兒的,女兒興許還能送上兩包作為節禮,靠自己掏錢買的人家,沒幾家舍得買來吃的。
因此中秋節馮荞也沒太當回事,農具廠也不放假,照常上班一天。早晨她上班走的時候,寇金萍當着馮老三的面,叫她下了班買斤肉回來。
寇金萍如今不敢找馮荞的茬兒,說話也裝的很和氣,且不管她真心假意,馮荞都覺着這日子舒心多了。
“我跟你爸都要上工,馮荞你在鎮上上班,順帶買斤豬肉吧,揀那肥點兒的肉買,再買點兒粉條,好炖白菜吃。大過節的,晚上炒倆菜,咱一家人好好過個節。”寇金萍說。
馮荞看了看寇金萍,心說反正她自己過節也要吃,也沒再計較,就答應了。擡腳剛要出門,寇金萍又叫住了她。
“馮荞啊,我剛想起來,咱家的鹽快吃光了,你捎帶着也買兩斤來,再幫我買扯三尺青布,我想給你爸做雙鞋。”
“別的沒有了?”馮荞不動聲色問道。
“哦,還有啊,你看看供銷社有沒有縫衣裳的線,要兩卷白線,一卷黑線,給你爸做鞋要用。要是有啥想吃的點心,也帶一包,這不是過節了嗎,晚上吃。”
“行啊。”馮荞笑眯眯點點頭,轉身問馮小粉,“小粉,你還缺啥?一并說,我一并捎帶都給買來。”
“真的?”馮小粉盯着馮荞,見她臉色如常,立刻喜出望外地說:“我想吃桃酥,還有羊角蜜,你再幫我買兩雙襪子吧,還有手絹,要好看的。”
“行,我記着呢。”馮荞笑着又問寇小胭,“小胭,你想要啥?”
寇小胭看看馮荞,再看看馮小粉,直覺地情況不對,用力搖了搖頭。
“行,那就這些了。”馮荞轉向馮老三,笑眯眯一伸手,“爸,給錢。”
馮老三那臉色瞬間精彩了,似乎被口水嗆了一下,嗆得連聲咳嗽起來,還沒等他說話,馮荞就又接着說:“還有布票,也給我。對了,咱家還有肉票嗎?沒肉票人家可不賣,你把肉票也拿給我。這眼下要過節了,食品站的肉賣得緊俏,我得盡早去買,可也不一定能保證買到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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