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磨牙
馮荞用開水泡了小米, 等米軟了,就拿了一個淺碟子放在裝小雛雞的紙箱裏,把小米細細地撒進去喂給小雛雞吃。
大豆從奶奶家跑來這邊院子, 蹲在籠子跟前看那些小雛雞,一個個黃乎乎毛茸茸的,一邊吃小米一邊叽叽叽地叫, 很是可愛。大豆伸手就想抓一個出來玩兒, 馮荞趕緊攔住了他。
“大豆, 小雛雞不能玩,會啄你手指的,還會在你手上拉屎。”
馮荞說着, 就在大豆的手指頭上抹了幾粒泡好的小米,大豆一伸手,小雛雞立刻伸着脖子想啄小米吃,小雛雞沒那麽長的脖子, 啄不到, 卻成功唬住了大豆,吓得他趕緊把小手縮了回來, 小心把手指上的小米彈進給小雞喂食的碟子裏。
馮荞心裏偷笑,其實這麽小的雛雞, 啄到手指也只會癢癢的不會很疼。小雛雞剛孵出來沒幾天,很嬌氣的, 小孩子手上沒個輕重, 稍不小心捏到了就很容易死掉。
大豆于是也不敢再抓小雞了, 跟馮荞一起蹲在籠子跟前看小雞。馮荞一邊喂小雞,一邊逗他說話。
“大豆,你幾歲了?”
“七歲了。”
農村人習慣說虛歲,這孩子六周歲多了。馮荞就笑着說:“那你是大孩子了,到夏天就能上學啦。”
“嗯,上學有很多小孩一起玩,鄰居小彩就去上學了。不過我媽說,老師會拿小棍子打人。”
馮荞笑:“你媽說的那是調皮搗蛋的熊孩子,你別調皮搗蛋,你好好學習,老師就不打你。”
過了會兒大嫂來找孩子,站在大門口沒進來,伸着頭往院子裏看了一圈。小夫妻平時不在家,大嫂沒來過幾回。大嫂看了看院子角落的一群雞,撇撇嘴。
“哎喲他二嬸,你咋喂這麽多雞,人家公家規定一戶頂多養五只,你養這麽多,讓工作隊知道都給你打死可咋辦呀。”
工作隊下鄉割資本主義尾巴,多養的雞打死,這事前幾年可真不稀罕,尤其七五年那陣子,一大幫躁動的小青年四處亂竄,誰家多養一只雞也要“割尾巴”,要把雞當場打死。而今馮荞卻不擔心。
馮荞笑笑說:“大嫂,現在已經不許這樣了,規定變了可以養,廣播裏也都說了。你也多養幾只吧,給大豆下蛋吃。”
“嘁,我才不養呢,萬一哪天又割尾巴了呢?大豆沒有雞蛋吃怪我們沒本事,我們窮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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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人,活該受一輩子窮。馮荞索性也撂臉子不搭理她了。楊邊疆從廚房冷着臉出來盯了大嫂一眼,大嫂縮縮頭趕緊領着大豆走了。
“我抽空得找爸媽說一下,讓我爸多管管大豆,這孩子這麽下去讓大哥大嫂養歪了。”楊邊疆嘀咕。
楊邊疆也就随口嘀咕那麽一句,他最近很忙,忙着跟媳婦一起上班,下班陪媳婦種菜養豬,又接了一家熟人嫁閨女打嫁妝的私活兒,隔了幾天還沒顧上找楊爸說呢,就聽說大嫂又懷孕了,借口懷孕顧不上,大哥大嫂直接把大豆丢給楊媽媽不管了。
不用說,大豆也該上學了,大哥大嫂這個時候把孩子丢給爺爺奶奶,用意不言自明。楊爸為了孫子別養歪,也就順勢把大豆帶過來養在跟前,沒幾天就送進了“育紅班”,也就相當于那個年代的幼兒園。
本來大豆這孩子吃穿也都是爺爺奶奶管,楊爸把孫子養在自家以後,索性給大兒子大兒媳下了命令,沒事不許過來,省得大嫂整天跟婆婆置氣,也別再指望從爸媽這兒弄到一分錢貼補。
楊爸的原話是,我養了小的還養你們兩個大的?你們兩個大人自己養不活自己,那就幹脆餓死省事兒。
馮荞聽到這些卻有些想法的,公婆養着大豆,大哥大嫂不就更不用負責任了?那就更加立不起來了。公婆狠不下心來不管,大哥大嫂就一直有依賴。不過反過來想想,也只有這樣才是對大豆最好的安排,有楊爸每天管着,起碼不會把孩子養歪養廢了。
大哥小時候,楊爸當兵打仗不在家,一直跟着楊媽媽娘兒倆過,等楊爸回來,大哥已經讓好脾氣的楊媽媽養成這性子了。楊邊疆幸運得多,算是在楊爸教養下長大的。
不是說楊媽媽不好,大約就是太好了,包子性子沒脾氣,沒見識,啥事能遷就則遷就。有這樣的婆婆倒不算壞事,可教育孩子卻讓人不放心了。小孩子三歲定八十,馮荞琢磨着,等她有了孩子,無論如何要自己帶。
結婚這麽長時間,每天恩恩愛愛的二人世界,馮荞看着大堂嫂抱孩子了,蘭江抱孩子了,李師嫂也抱上小兒子了,如今大嫂又懷了二胎,馮荞還真有點兒心動。
生個小寶寶也蠻好玩的。可她這些想法,還沒跟某人商量好呢。楊邊疆很早就說,等兩年的,他的意思,是等到馮荞二十歲以後,他自己也二十五六歲了,小夫妻一切穩當手頭也更寬裕。
馮荞則盤算着,等夏秋懷孕要孩子,生下來正好是在來年春夏,天氣暖和小寶寶不怕凍着,挺好的。所以目前的任務就是,讓某人同意這個計劃,避孕的事情可一直是他在做。
天氣漸漸熱起來,先是院子裏的櫻桃熟了,話說他們開春栽下的小櫻桃樹開花倒是不少,可一共才結了十幾個櫻桃,少的馮荞都舍不得吃,她倒是舍不得,一不小心,成熟變紅的櫻桃就讓小鳥給偷嘴啄了。
當時一起栽的石榴樹居然開花了,其實才大拇指粗的兩棵樹苗,一共也才開出幾多花,火紅火紅的開在綠葉間,可看着自己栽的石榴樹頭一年就開花,指不定當年還能結幾個大石榴呢,小兩口都挺高興的。
木瓜樹起初也開了一些白色小花,可是樹太小,沒挂住果。馮荞還挺可惜的,楊邊疆卻說,等那石榴樹要是挂了果,就給它摘掉,這麽小的樹結果就不肯長了。好在馮荞在院子西南角種了一棵絲瓜,初夏就開出大朵大朵的黃花,很快結出細長的絲瓜來,聊以安慰馮荞小院綠蔭、有花有果的心願。
天一熱,馮荞又開始苦夏,秋冬好不容易養出的一點肉肉又瘦下去了。村裏沒通電,更沒有電風扇,大夏天就只靠使勁搖蒲扇,晚上屋裏熱得不透風,家家都在屋外睡,小羅莊靠着西大河,河堤的林子裏一到晚上全都是人,鋪着草苫子乘涼睡覺,燒蒲絨熏蚊子。馮荞這樣的小媳婦不好意思跑外頭睡,楊邊疆索性用竹竿支了個架子,挂上蚊帳做成帳篷,在自家院子裏納涼。
夜色如水,沖個澡躺進帳篷,兩人并排躺在鋪了草苫子的竹席上涼快。等涼快透了,馮荞趴在男人胸前說,咱們要不就別再等了,要個小孩吧。
結果卻讓楊邊疆一頓笑話:“現在要小孩?馮荞小同志,你看看你自己,大夏天苦夏成什麽樣子了,好好的你都不肯吃飯,要是再懷孕要孩子。你看蘭江以前懷孕時整天惡心不吃飯,你準備餓死呢?”
馮荞:……時機不對?
她這時節的确就靠着瓜果蔬菜養活,啃黃瓜吃涼菜,天一熱,飯她就吃得少,肉更是不願吃的。加上她也不太懂,懷孕反應究竟要多久呀,是不是一懷孕就開始惡心?
不懂啊,沒開懷的小媳婦,又不好意思找人問。反正肯定是很辛苦的,馮荞于是就跟他商量,要不就等秋天?
“要是秋天懷上,十個月,正好明年夏天生,熱天小孩最享福。”
“反正現在不好。哎你說你整天想這些幹啥呢。”楊邊疆抓住小媳婦,親昵地貼着她耳朵調.戲:“媳婦兒,你說你整天想啥呢,想那事兒?想就直說呗。”
你說這什麽人呀,在外頭一本正經,私底下卻沒羞沒臊的以調.戲自家小媳婦為樂,偏他家小媳婦不禁逗,頓時臊得一臉熱,拍開他的手。
“……胡說啥呀!一邊去。”
“誰胡說了,不辦事兒你咋生孩子?”
“你老實點兒。”小媳婦努力推開他,卻還不敢出聲,竊竊私語地譴責他,“在外頭呢……你可別胡來。”
就算黑天,可天上月亮照着呢,羞恥感爆棚的小媳婦堅決不從,左右鄰居說不定有人在家呢。某人卻不肯死心,盛夏時節天太熱,小夫妻某方面也受影響,一則她苦夏難受他舍不得,二則運動起來滿身大汗。可今晚這麽安閑美好的情境,這麽朦胧涼爽的月色……
“自家院子裏,牆這麽高,怕什麽……我們悄悄的……”
某人锲而不舍地纏磨,小媳婦臊得捂臉,忍不住暗自磨牙:
這麽壞的男人,索性咬死算了!
☆☆☆☆☆☆☆☆
同樣是盛夏的夜晚,孔志斌一身汗從外頭回來,聽着他媽數落。
“你二十好幾的人了,整天窮折騰,到現在連個媳婦都娶不上,我跟你爸都要愁瞎眼了你倒還說不急,你說我怎麽養了你這個倒黴的玩意兒!”
孔志斌知道他爸媽急,可急又能咋地?他自己也不是不想找對象,已經弄成這個下三濫的樣子了,合适就娶個女人成個家,也省得他爸媽整天唉聲嘆氣對着他,比比誰的苦瓜臉更苦。
可他如今的情況,一窮二白,又頂着個甩不掉的“流氓強.奸”的臭名聲,方圓百十裏,誰家閨女敢嫁給他?他總不能一家一家跑去嘶吼,說他沒強.奸陳茉茉?
農村老百姓可不管你那些,你說你沒犯錯,沒犯錯你孔志斌咋進了勞改隊的?
這兩年裏,也不是沒人給他介紹過對象。
上一回,一個被返城知青遺棄的村姑。就像孔志斌曾經預言的那樣,七九年知青開始大面積返城了,知青丈夫跑了,女人被抛棄了,關鍵還生了個孩子,走投無路有人介紹給孔志斌,孔志斌當時氣得沒說出話來。
這回有人介紹的,是一個是大他兩歲的小寡婦。
孔志斌自然不會同意,可牽線的媒人卻說,你還不願意,你自己是個啥情況心裏沒數?人家還沒嫌棄你呢。
這就是孔母着急唠叨的原因。
孔志斌其實也沒那麽着急。這是七九年,歷史已經跑步進入燦爛輝煌的八十年代,孔志斌相信,他很快就能發家崛起了。去年他也經常跟着他爸媽出工掙工分,分到了糧食,今年不至于餓肚子,所以孔志斌今年又經常不出工了——反正明年就該包産到戶了,開始改革開放了,他開始琢磨發家致富的路子。
他這陣子提籃小賣,什麽能賣他就販賣什麽,也能掙幾個零錢。可提籃小賣太慢了,收入也太少,要等哪天能發大財呀。孔志斌尋思着,只要有資金,他就可以去城裏擺攤開店做生意,在這充滿機遇的年代,傻子做生意都能發財,何況是他呢,他腦子裏有千百種方法能掙錢。除了……他缺本錢,并且還沒人肯借給他。
所以孔志斌這幾天正在為資金發愁,已經夠煩的了,他媽卻偏偏這時候跟他唠叨“香火大事”。
“媽,你讓我自己靜一靜行吧?頂多等兩年,我保證給你娶個滿意的媳婦回來。”
“呸!”孔母生氣,“你保證大學畢業就讓我和你爸享福呢,你的保證值幾個錢?”
孔志斌不耐煩地:“媽,那你到底要怎麽樣!讓我去外頭給你搶一個回來?”
“我如今也不指望你別的,你好生給我娶個媳婦,能生孩子傳宗接代就行,別讓咱老孔家到你身上斷了香火。”孔母也生氣地跟兒子喊了一句,見兒子一臉無奈煩躁的表情,孔母放低了聲音說:“志斌啊,你看那個馮小粉咋樣?”
“媽,你想什麽呢!”
“我想的咋啦。那個丫頭如今也十八.九的人了,到現在沒人要,她那個媽名聲太臭,媒人都不上門,要說樣貌長得也不醜,除了懶點兒、饞點兒,她好歹是個黃花大姑娘,總比小寡婦拖油瓶的強吧?”
孔志斌雷得夠嗆。他媽怎麽竟想到馮小粉身上去了?無論怎樣,他也不能娶馮小粉呀。先不評論馮小粉,無論如何,他怎麽能娶馮荞的繼妹呢!
“媽,你就別跟我添亂了。你也不想想,她是馮荞的繼妹,成什麽了。”
“那又怎樣,關馮荞啥事,又不是親妹妹,就算親妹妹旁人也管不着。”孔母說,“你別老覺着那丫頭不好,她雖然又饞又懶,我看都是讓她媽慣的,娶回來我們家好好管一管就行了。”
“反正不合适,你就別瞎折騰了。”
“怎麽不合适了?”孔母抓住轉身想走的孔志斌,苦口婆心勸說,“志斌啊,我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不知道,寇金萍那女人有點邪乎,她會算命,她給人算過的姻緣都很準。寇金萍早就說過,你跟馮荞成不了,她說你跟小粉才是命定的姻緣,她命裏旺你,娶馮小粉你才能交好運,不然你就會倒大黴,你看都應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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