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雪了,子時的梆子聲剛剛響過,這又是開年的第一場雪。

凜凜朔風刮骨,紛紛揚揚的大雪竟也滅不了護候府的熊熊火焰。

沉甸甸的暗藍夜幕中雲層厚重,不見星月。好像這天随時要坍塌。

她只覺得腦子很亂,什麽思緒都捋不出來,唯剩一灘自我厭棄。

的确都是她的錯啊,命不可違,這是天定的。

她就是天生的災星惡鬼,從來都是黴運纏身的,身邊一旦有了親人瘟神也會随之降臨。

剝奪她所擁有的一切,曾經是大魏虞氏如今是屠鴻大陸護候府。

天命難違,時也命也。

謝照雲手下的士兵還在搜查漏網之魚,此地不宜久留虞素寒現在這副樣子也是跑不了多遠的。

索性虞君瀾不再被捕之列,那就代表他一定逃出去了,不管如何現在主要任務是找到虞君瀾,至于虞素寒。就留給虞君瀾這個兄長去開導吧。

江湛碰了碰她,“先和我走吧。”

“你不是不要救我嗎?”虞素寒擡頭看他,黑白分明的杏眼略微發紅。

從始至終她一直很冷靜,也沒什麽表情好像被捕的不是她的家人一樣。

江湛從小在皇宮服侍觀察力過人,故而才注意到了她背在身後的一只手已經流血了。

這是得用多大的力,才能用指甲把掌心掐到流血來抑制自己的情緒。

江湛不知道也不用知道,他只知道定然是很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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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嘆口氣,伸手拉過那只背在背後一直流血的手。

她的手挺漂亮的,白皙修長骨肉勻稱,就是有一條傷痕橫跨整個手掌與手背,像只醜陋的蜈蚣。

“何必呢。”江湛緩慢的把她緊握的手掰開,從腰間扯出絲帕把掐出的血痕包上又緊了緊手,“不必如此。”

虞素寒苦笑,“不愧是江公公。”

“走吧,趁着謝照雲的人沒找到這邊,我們先離開。”江湛安撫性拍拍她的手,把人帶走了。

以虞素寒的身份現在很多地方都是不方便也不安全的。最後她選擇把人帶回家裏足夠安全和方便。

江湛的家在離護候府三條街遠的芭蕉巷裏,是最裏面一座青磚瓦房,有個小院子養着家禽還僻出一塊地做菜園子。

同江大娘說了虞素寒在這住幾天,又仔細囑咐了一應事情,這才把人帶到側屋,幹淨整潔東西少原是江湛的房間。

“你先住這吧。”江湛一邊整理被卧一邊說話,“你兄長哪裏我會留意的,有什麽……”

話還沒說話,人就被虞素寒拉起來甩到了牆壁上,虞素寒以胳膊撐着牆壁把人困在自己與牆中間。

眸光如刀凜凜發寒,“為什麽幫我?”

江湛比她略高一頭,此刻微微垂眸看着她,鴉羽似的眼睫輕顫。

江湛下意識的吞咽下口水,屋裏昏暗的燭火給她的面容鍍了層暗色。

她沒回答問題,反而坦然道,“你應該放開我。”

虞素寒定定的看她好一會,嗤笑一聲把人放開了。

江湛收拾好就離開了。

都道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不易,可是不到最後一刻沒人知道,雪中送的到底是炭還是利刃。

她不相信江湛,從始至終。

這一晚她睡得極其不安寧,每每從夢中驚醒都是一身的冷汗。

她夢見自己被千夫所指說她是災星、是惡鬼、是瘟神有她在就不會有好日子。

夢中那些貧苦百姓的面容依舊歷歷在目,他們泣血指控,一個個恨不得剝她皮吃她肉。

外面有些微弱的光亮,雪還未停。

虞素寒睡不着了,她睜着眼睛一直到天大亮,江大娘過來叫她用早飯,才緩過神來手腳冰涼的感覺稍退。

早飯時和江大娘說說話,又打招呼說自己出去有些事,大約傍晚才回。

喬裝打扮她去了太師府,是悄悄從後牆翻牆進去的。

季臨筱住的地方是整個太師府最寬敞的地,在東北角,獨棟小樓滿塘蓮荷樹木蔥茏。

季臨筱此刻正在塌上整理什麽東西,見窗子被人推開回首望去,見是她略微怔愣。

回神道,“你怎麽過來。”

虞素寒道,“季臨筱,是你嗎?”

她很仔細的考慮過才走的這一趟,缺心道人不問世事要是想說早就下山了,剩下的只有季臨曉了。

再結合昨夜江湛所言她不想胡思亂想,只好親自過來問。

季臨筱垂眸,好半晌才道,“是我。”

虞素寒總想不通為什麽她一無所有季臨曉還對她那麽好,現在她明白,龍玉伴生國不将國。

季家是開國元勳,怎麽可能容納她這個災星存活于世。

所以幫助是假,摯友是假,陪伴是假,這一切都是假的。

也許是早就有所準備吧,她并未有什麽傷心的情緒,只是覺得心髒很疼像是被人連着皮肉和着血筋挖出來,放到滾燙的鍋裏去幹煎,連油都不放。

怎一個疼字了得。

有那麽一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也許真的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太悲哀。

真的太悲哀了,到頭來你最信任的人親手在你心上插一刀。

大魏時是虞素妍屠鴻大陸是季臨筱。

虞素寒勾唇一笑,眼底是冰川千裏綿延不絕,眉宇間的諷刺與傲慢同虞君瀾如出一轍。

她說,“季臨筱——很好。”

人剛剛翻出牆外,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是江湛。

一身鴉青刺繡蟒袍,黑金色錦靴後鑲嵌這碧玉,銀冠束發眉眼淡漠,好似層層冰雪覆蓋。

“就這麽不信任我。”江湛握着她的手腕又緊了些。

虞素寒麻木了,不知疼痛。

季臨筱為了居野氏,那麽江湛是為了什麽?是不是又一個有所求。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與虎謀皮焉能有好下場。她是虎江湛就是毒蛇他們彼此彼此半斤八兩。

恰是棋逢對手。

江湛又道,“找到虞君瀾了。”

也是在江大娘這,虞素寒見到了落魄的虞君瀾。

江湛知她二人說的話定然不想被人所知故而帶着母親出去了。

虞素寒道,“護候府出什麽事了?”

“龍玉伴生你該知。”虞君瀾嘆口氣繼續道,“去找中陵王他定會願意救小妹的,至于父母那裏,劫獄吧。”

“不管以後會怎樣,先把人救出來,人皇是肯定不會罷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虞素寒道,“好,我去找中陵王,你去探探監牢。”

虞君瀾拉過她的手安撫性的拍拍,對她道,“不是你的錯別多想,本就是我們對不起你,這些二十五前就應該發生,無論如何別怨自己。”

自從護候府出事後,她自我埋怨的情緒就越來越重,如今反倒是虞君瀾安慰了她,家人就是家人任何都替代不了。

中陵王住在皇家別苑。

等虞素寒找到他時剛好是晚上,令人意外的是虞輕茚也在這。

“阿姊!”虞輕茚沖過來抱着她哭。

虞素寒一邊安撫她一邊去打量中陵王,她道,“中陵王大恩大德某不敢忘,若有需要萬死不辭。”

“本王也就這點能耐。”中陵王像是要伸手去碰虞輕茚,到底沒有伸出手,淡然道,“快走吧。”

她們根本沒有走出去,碰到一列巡夜的士兵,他們交談着護候府,他們躲在暗處虞素寒隐約聽到什麽今晚處以極刑。

她又返回中陵王那,把虞輕茚一掌拍昏托付給中陵王,這才向士兵們所說的地方奔去。

虞素寒走後,中陵王嘆口氣有些惋惜。

那是一處荒地,周圍只有枯黃野草,護候夫婦背靠背的捆在一起,綁在一根木樁子上,還有意識。

她知道不能出去,人皇派來的人說不上在那等着她沖上去呢。

許是遲遲不見有人來,人皇也沒了耐心下令行刑。

幾個銀白麒麟鐵甲的士兵,在護候夫婦身上倒了好多酒,周圍也是灑滿了油和木柴一個火把扔進去,大火瞬間吞噬了二人。

虞素寒眼眶發紅,死死握着自己的手,才抑制住沖過去的沖動。

虞君瀾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見此情形就要往裏沖,哭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她只有把人拉住,死死锢在懷裏,捂住嘴巴不讓他發出任何聲音,唯有眼淚不斷的往下掉。

哭的近乎筋疲力盡,他們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父母被燒死,看着銀白麒麟鐵甲不斷的走遠。

等士兵徹底不見了,虞素寒才松手。

虞君瀾跌跌撞撞的跑過去,不顧燙人的灼熱把兩具燒焦的屍體攏進懷裏哭聲響徹天地,比起撕心裂肺還要痛苦百倍。

虞素寒在他身後站定,眉眼冰寒背影線索,凜凜朔風劃過,似要把二人剝皮碎骨一般。

“你有心嗎?”虞君瀾紅腫着眼睛,問的平淡又苦澀,“他們就在你面前,你是武人打過那幾個士兵毫不費力,明明你可以為什麽不救他們?”

“你不救又為什麽要攔着我!虞素寒你有心嗎!他們對你不好嗎?我護候府有哪一點對不起你,你要如此?”

“你告訴我啊!你說啊!你為什麽不救他們!”虞君瀾哭的聲嘶力竭,撕心裂肺。

虞素寒輕笑淡然道,“因為我要保全我自己。”

“只要我活着,犧牲多少都與我無關,我從未要你們對我好,都是你們自願的怎麽反過來怨我?”

“你說對了,我還真就是沒有心。”

她最後看了眼虞君瀾轉身離開,“你們的死活都與我無關。”

這話太過絕情,以至于虞君瀾有一瞬竟然跌跪在地,懷裏的屍身緩慢發涼,他匆匆葬了身體去了中陵王住的別苑。

他已經沒有父母了,不能再失去阿茚。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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