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番外:蘇儀
番外:蘇儀
我叫蘇儀,出生和生長都在一個叫城中村的地方。
這個城市很大,到處都有這樣的地方。
打開窗就可以看見對面樓的卧室或者廚房,窗戶開在太陽永遠照射不到的地方,房間裏永遠陰暗,随處可見的蟑螂爬來爬去,被子一年四季都是濕的,衣服上總是有着腐爛的味道。
每次放學,我都要穿過城中村曲折狹長錯落如迷宮般的巷子,去找我媽媽。
忘了說,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只有一個愛哭的媽媽。
她每天都要打好幾份工,所以沒有時間來接我放學。
每次都是我放學後,去到她打工的餐館找她,等她的時候,就搬着小板凳在廚房後門邊寫作業邊等她。
有時候客人退下來不要的菜,就成了我們難得美味的晚餐。
我每天都有好多作業要寫,不僅有我自己的,還有其他同班同學的作業。
沒錯,聰明如我,上小學的時候,已經學會賺錢補貼家用了。
每次等她洗完最後一個盤子,我就會開始收拾好自己的書包,等着她帶我回家。
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不是的。
在我睡覺之後,我媽媽還要去附近的便利店幫忙看店,淩晨才能回家。不要問我怎麽知道的,因為好幾次半夜醒來,她都不在家。
但等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做好了早餐,等着我一起出門。
但是她沒有時間送我上學,就要趕到別的地方去工作。
雖然她那麽辛苦,但是賺的錢也只夠我們勉強生活。
有好幾次,我都想說不要上學了,跟她一起去洗盤子。每次我這麽說,她就會哭。
她總是跟我說,讓我認真學習。
她就是因為沒有上大學,才只能幹些辛苦活。
她從來都不提我有爸爸這件事,我也從來不會問,因為我怕一問她又會一直哭。
但是她說的話我一直記在心裏,我學習成績很好,在學校一直都是年紀第一的成績。
但是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好像都不喜歡我。
我沒有朋友,同學們好像都很喜歡湊在一塊,指着我竊竊私語。
他們會嘲笑我褪色的衣服,開了口的鞋子,和拉鏈壞了的書包。
可是,這又有什麽值得笑話的呢?
他們炫耀的東西我都不在意,我只在乎媽媽的病什麽時候能好。
是的,我媽媽她生病了,但是卻一直要堅持工作,因為不工作的話,我們可能就付不起下個月的房租了。
當然,所有說過我壞話的男孩子都被我揍過,當然女孩子也有,但她們膽子小的跟老鼠一樣,根本不敢當面惹我。
我有個诨號叫儀姐,比我高年級的學生也這麽叫,因為打遍學校無敵手,連我家附近的那些臭男生都被我追着揍過。
因為我打起架來不要命,所以後來就沒有人敢惹我。
順帶,說我媽壞話的人也少了很多。
至于說什麽壞話,我不想說,總之是很難聽。長大後才之後,他們那叫造黃謠!
其實我知道,因為我媽長的好看,有些大老爺們追不到我媽,就故意造我媽的謠。
而那些碎嘴子的婦女,就是閑得慌,見不得別人好。
我媽知道後偷偷哭過好多次,但我問她的時候,她又總說沒事。
直到有一次放學後,我拿着殺豬刀,去說我媽壞話的胖女人家發瘋。
感謝未成年人保護法。
因為那天的樣子被很多人看到,就更沒有人願意跟我玩了。
可是我不在乎。
有一次我問她老家的事情,我原本想的是,如果她有親人,是不是別人就不會這麽欺負她了。
可是我一提到她的親人,她就顯得很害怕。後來她跟我說,如果以後有其他人找到我,說是我的親人,叫我不要相信,一定要快點跑。
那時候我就知道,媽媽的那些親戚,八成沒有一個好東西。
但後來,她也沒了,我與這個世界唯一的鏈接也沒有了。
醫生說她是勞累過度,營養不良,耗光了心血。
說白了,就是累死的。
那是第一次,我開始怨恨那個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父親。
直到後來有個人找到我,他說他認識我的父親。
我原本想給他一榔頭的,直到他提到了林家。
林家我知道,因為林家的助學款,我才能夠上高中。
我在電視和雜志上見過林真,一個跟我媽媽完全不一樣的女人。她光鮮亮麗,看起來是那樣的強大。
然後那個人拔走了我的幾根頭發,過了幾天又拿着一份親子鑒定,把我帶到了一棟別墅面前。
別墅裏鋪滿了柔軟的地毯,我看着自己髒兮兮的帆布鞋,甚至都不敢往前走一步。
客廳裏有着大大的落地窗,在客廳裏能夠看見外面的花園開的正盛的玫瑰花,和從窗外傾瀉下來的陽光。
房子幹淨明亮,纖塵不染,是我曾經做夢都不敢想象的所在。
然後我看見了林爾,她穿着一層不染的白色長裙,光腳踩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像走下雲端的天使。
就在那個時候,我心裏開始湧現出強烈的不甘,和一股沒由來的惡意。
我想要看她跌落雲端,摔倒在泥地裏。
我讨厭她的一塵不染,幹淨明媚,我要她變得跟我一樣面目全非。
她應該跟我一樣扭曲,陰暗,在見不得光的地方爬行。
她應該活在深淵裏。
後來,我終于把她趕走了。是的,我以為我勝利了。
可是林爾走了之後,林真也走了。
在我理解的劇本裏,我才是林家真正的女兒,那麽林爾所有的一切,理所當然也是我的。
但是,只有我這麽以為。
林爾走之後,我再也沒有林真。
諾大的別墅裏,只剩下我自己。
是的,蘇慕也很少回來。
但我不在乎,我自己一個人習慣了,他們不在,我更自在。
重要的是,我現在有錢了,我不用像以前一樣朝不保夕,不用害怕有一天步上那個女人的後塵。
不是他們不要我,是我率先把他們排除在世界之外的。
可是我好像還是不快樂!我好像真的也期待過,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後來我知道了,有錢人就是虛僞,外表看起來光鮮亮麗和睦的家庭,背地裏其實是那樣的不堪。
互相算計背刺。
這不是家,是地獄,也是墳墓。
如果不是後來蘇慕的要求,我應該再也不想見到林爾。
當我再見到她的時候,确實吓了一跳,我沒有想過,她會比我以為的還要糟糕。
她像是被邪惡的巫婆施了惡毒的詛咒,突然從公主,變成了一只... ...沒有靈魂的豬?
如果真的有詛咒,那麽那個邪惡的巫婆應該是我自己。
但是我堅決不願意承認,林爾變成現在的樣子是因為我。
我看不起她,因為她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打敗。我甚至都不需要做什麽,她只是脫離了溫室,回歸到野外,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枯萎腐爛,散發出朽壞的死亡的味道。
但我又同情她,因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陰暗的,無望的,扭曲的,堕落的氣息。
我覺得她就是閑的,人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只有讓她面臨危機,她才會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
我以為我這樣做是對的。
因為當我後來再見到林爾時,她與之前判若兩人。我堅信是苦難帶給她蛻變,因此還沾沾自喜過。
當然,在我後來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後,對于自己對林爾所做的一切,有過短暫的後悔和愧疚。
但林爾她好像沒有怪過我,我覺得她身上有一種我不屑的,強大的共情的能力。
但我不需要她的憐憫1
好吧,好像有點需要。
我貪戀她強大的包容,和她身上的溫暖。
我承認她跟我不一樣了,有一些人,是會發光的。因為她有一顆不會褪色的赤誠之心。
我雖然不會發光,但我不應該去熄滅別人身上的光。
我有罪!
所以在對面車撞上來的瞬間,我為她撲了過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罪孽要贖。
不是因為受害人原諒,便可以輕描淡寫地抹去的罪孽。
在我覺得自己渾身碎骨的那個瞬間,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
怎麽說呢,這個世界不是我期待的樣子,它荒誕無理,混亂失序。可是只需要一點點溫暖,我又有了想要活下去的動力。
我就是這麽沒有出息。
但是在我車禍陷入昏睡的那段時間,我做了一個很漫長很真實的夢。
真實到我以為我真的有過那樣的一生。
後來我找林爾求證時,她只是笑笑不說話,讓我不要胡思亂想。
可是夢境是那樣的真實!林爾跳樓自殺,被搶救後成了活死人。林真因為車禍,當場死亡。
林氏理所當然到了蘇慕的手裏。
而我自己,被蘇慕嫁給木家的敗家子。
我最後是因為謀殺親夫锒铛入獄。
無他,木家的那個敗家子,在外面養了不少女人,這些我不在乎。但是他居然還打女人。木家沒一個好東西,居然想要軟禁我。
但是我是誰啊,社會我儀姐,敢于向一切壓迫開炮。
我最後後悔的是,沒有順便帶走蘇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罪孽要贖,憑什麽蘇慕這個狗東西就不用?
好在,當我再睜開眼時,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