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我是哭着醒來的。

公主死去的那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死亡打照面。

平常的散步就讓它這樣消失不見,哪怕它已接近壽終正寝的年紀,也讓我極為痛苦。

我再也沒能養過任何動物。

不管是昆蟲還是白兔,當我看到它們和人類的親密互動,我就會想到公主。

記憶卻是模糊的。

過去這麽多年,作為人類的我竟是這樣殘忍,連最好的朋友去世的瞬間都記不大清了

各種聲音在我腦袋裏回響,燈光閃動,說話的一會兒是男一會兒是女一會兒是孩童,有人在大叫,有人在啜泣,

但就是在那時,我在馬路對面看到一只浣熊。

公主,是為了追浣熊死掉的。

白褂醫生宣告了它的死亡,我的腦袋裏都是慢慢閉上的眼睛,它最後的嗚咽伴随了長久的夢,迄今我想起它,還是會哭泣。

在年少時,我很容易為各種各樣的事動容:被石油污染了翅膀的海鷗,失去家園徘徊在街頭的大象,由于戰亂不得已奔逃的人們,在生活中受過苦難的同類……

後來我不再哭了,就連想起父母去世,也不過心口發悶。

這,不是夢。

“怎麽了?”一個聲音逐漸靠近:“你不是在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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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蹦蹦跳跳走了進來,手裏端着裝有早餐的木盤。

柔軟頭發落到我眼前,跑去酒店裝侍者的那天,他用染發劑把頭發全弄成了黑色,這兒的劣質商品殘留時間久到過去半月還讓他的頭發上顯露了幾絲黑。

“真哭啦?誰欺負你了?”他轉而扯開嘴角:“怎麽可能,又有誰能拽到你頭上來啊?”

我擡眼望着他,面不改色。

“……發生什麽了?”他也嚴肅起來。

“沒什麽,”我哽咽了下,移開視線,“做了個夢。紮普,你今天又忘記敲門了,都說了——”

“我敲了!你沒聽見!”他辯駁。

我看不出他說得是真還是假,只是忽然覺得很累。

說完全沒怪他,不可能。

夢裏的他沒去找那張支票,公主就會被拉住,不會死。雖說最終的原因還是在我。

如果我強壯些,不會變成那樣。

“幹嘛?”紮普一眼看出我的不爽:“我又做了什麽惹你生氣了?”

“什麽都沒有。”我要拿過盤子。

他不讓我拿走:“快說!”

我沒說話。

紮普鼓起了臉:“人家好心給你送早餐過來,就被你這樣對待!麻煩!不理你了!”

他說着“哐”地放了盤子,跑了出去。

我低着頭,怔怔地望着食物。

紮普出了門腳步又停住,想偷偷回身往裏看,又“哼”了聲,抱起手臂:“我又沒做錯什麽,敲門了自己沒聽見……可惡!”

夜晚的醫院走廊,人群來來往往,哭泣的不在少數。

紮普·倫弗洛坐在凳子上,看着身旁的女孩。他年紀雖大,卻更顯得坐立不安。

“我說,聽醫生的話,換身幹淨衣服吧——”

女孩擡起眼睛,看向了他。目光中不僅有悲傷,也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憤怒。

紮普其實對情緒很敏感,不過平日都完全無視。

對于小小的女孩,他卻沒法做到。

張開的嘴,又閉上了。他當然知道有他的責任,可事情就是那麽巧,而且他在激動時都燒掉了支票,公主還死了,現在根本是人狗兩空。

不過肇事司機想逃跑,他将人揍了一頓,直接逼對方寫了張支票,應該也夠了。

“這樣吧,”他說,“我給你買一條新的。”

女孩瞪大了眼睛。

噢,紮普心想,不錯,終于有哭以外的反應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

“不要——!”

銳利聲音回蕩在走廊,要讓白熾燈都閃上一閃。

紮普差點兒擡手捂住耳朵。

“不,不是公主……”女孩好像在忍耐,哽了又哽,随即滿是哭腔,“公主,我的公主再也回不來了!”

她最好的朋友已經躺在冰涼的床上,不管怎麽呼喚,公主都不會再看上她一眼。

毛茸茸的身體,她多麽喜歡梳理公主的頭發,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依偎在公主的懷裏,叫她的名字,和她一起歡笑……

女孩又“哇”一聲哭出來。

說實話,紮普還以為她是小孩子裏不怎麽幼稚的那種類型,結果根本就是!還是難哄的那種!

“啊呀,”他說,“我知道你難過,公主回不來了,但你能不能別哭啊?哭有什麽用,哭能讓它複活嗎?”

哭聲停了一下,然後變得更大。

紮普受不了了。

他還能幹嘛?道歉了,哄了,還要買新的,她現在根本不是能聽進去他的話的狀态。

真煩,女人小時候就煩。

看她現在這樣,長大後變成那樣,也不是沒道理。

想到這裏,紮普又下腹一緊。

他都要忘了自己被施加了術式,可她家根本不是什麽術式家庭,怎麽就會成了個中高手?

啊啊,來到這裏後這麽多天,他基本就和喪屍一樣。

吃喝全靠墓園裏的東西,看到女人不能碰,也沒在城市裏跑來跑去。

那天剛到此地,他置身于一條陌生街道上,還沒反應過來,遠處就爆了一聲轟響。他目睹了只聽人說過的那起事件,吓呆了的時候,看到了慌忙後退的女孩。

好奇怪,第一眼見到,他就認出了她,安吉麗卡·萊茵卡。

她不會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氣才跟上來。

騎着掃帚的女人,在墓地裏和空氣打架,還有将他送到了這裏的那個家夥。

到底怎麽回事,紮普搞不清楚。

不過呆在小安吉麗卡的身邊,他應該就能知道答案。

可現在呢?這麽多天過去,沒有任何眉目。

路人在抽煙,他咽了下口水。

好歹他知道吸煙對小孩不好,也一直在忍,都開始咀嚼墓園裏的草了,簡直讓他想起過去的事件。

那個童年,大概很快就要結束了。

他腦中的印象愈發清晰,雖然還是和做夢一樣。

“啊……”紮普蹲在地上,抱住了腦袋,發出長嘆。

沉默片刻,他重新站了起來。

要是在像他的兒子和像安吉麗卡的女兒中選一個,還是後者比較好。

話說,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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