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孩子跟誰姓？

第五十九章 孩子跟誰姓？

這年春節，李錦書陪周雁南回了青島老家過年。這是兩人前陣子抽簽決定的，公平公正公開，李錦書毫無怨言。

自打知道了準女婿要來家裏過年，老周家沸騰了。

周亞東和王彩英老兩口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準備，不上檔次的舊家具挪進了地下室，床單、被罩、沙發墊子全都換了新的，卧室裏也貼了新壁紙，只恨不得把家裏重新裝修一遍。

山東人好面子，丢什麽都不能丢臉。上回老兩口去成都，李錦書招待得太到位了，這回好女婿來家裏，他們自然也要禮尚往來，不能辱沒好客山東的名聲。

況且，自從女兒有了對象，周亞東已經在酒局上吹噓了好幾個月，到時候來家裏參觀的親戚朋友鐵定少不了，所以場面上必須高端大氣，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周雁南和李錦書是臘月二十九下午到的青島。一出機場，周雁南遠遠看見父親戴了頂黑禮帽，黑大衣裏裹着黑西裝，母親則是穿了件貂皮大衣，手上還戴了副皮手套。

周雁南拉着行李箱走上前，笑問道：“你倆演《上海灘》呢？”

兩老口不理會女兒，只顧跟李錦書寒暄。

兩人被接回家裏歇了歇腳，喝了兩杯茶，臨近傍晚，又被帶去了接風宴。

上回周亞東和王彩英去成都，李錦書請客時定的都是米其林餐廳。老兩口雖然節省慣了，但為了不輸陣仗，還是一咬牙定了間人均上千的高檔海鮮餐廳。

一進包廂，周亞東立馬讓服務員來了個痛風套餐，鮑魚海參龍蝦全往桌上招呼，什麽貴點什麽，席間一個勁地給好女婿夾菜。李錦書這輩子沒吃過這麽撐的晚餐。

次日的年夜飯，照舊是大魚大肉地伺候。李錦書在青島待了兩天，褲腰都緊了不少。

晚上九點多，他給爸媽打了個視頻電話，聊到一半，母親吳君竹說想見見他女朋友，他便把周雁南叫了過來。

周亞東和王彩英看見了，也擠上來打招呼。一家人晚上都喝了酒，臉頰上兩坨高原紅，看上去一股豐收般的喜慶勁兒。

李錦書的父親李仕奇彬彬有禮地向他們問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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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亞東喝了酒興致高，嗓門大，一張大臉鋪滿屏幕，用山東話拜起年來：

“李總，吳總，你們過年好啊，我是周雁南的父親周亞東，我攜我愛人王彩英，閨女周雁南，給您兩位拜年了，祝您身體健康，阖家歡樂！”

李錦書的父母都是國企退休幹部，說話文绉绉的，禮貌回說：“多謝您，也祝您身安心泰，諸事順遂。”

雙方父母又話了一番家常。

周亞東聽說李仕奇夫婦要去海南島度假，眉一揚，豪爽說：“海南島哪有青島好？這個時候海裏就跟下餃子似的，全是人。您來青島，我請您哈啤酒吃嘎啦。”

李仕奇夫婦再三推辭，還是架不住周亞東熱情，于是答應大年初二先去趟青島，然後再飛海南島。

其實他們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先前夫妻倆跟兒子通電話，問起他的感情狀況，知道他是真想跟周雁南安定下來，心裏雖說十分欣慰，卻也隐隐有些擔憂。

山東畢竟盛産大漢，他們總覺得這地方民風彪悍，跟他們溫文爾雅的氣質格格不入。這趟去青島，他們正好也能考察一下親家的情況。

大年初二下午，李錦書爸媽如約來了青島。周亞東夫婦拿出了最高規格接待，只差在小區裏鋪紅毯了。

到了晚上，又是一頓滿漢全席，李仕奇夫婦感覺備受重視，周亞東夫婦臉上也倍有面子。

只有李錦書和周雁南愁眉苦臉。這兩天兩人在家裏吃得膽固醇都高了不少，一晚上什麽也吃不下，就搶一盤拍黃瓜了。

為了招待好準親家，這晚周亞東還祭出了兩瓶壓箱底的好酒。那是當年他退休時，單位領導送的茅臺，他藏在家裏好幾年都沒舍得喝，今天總算見了天日。

山東酒局上少不了老男人間相互吹牛逼。周亞東兩瓶茅臺一亮相，足夠吹噓半個鐘頭。

李仕奇不甘示弱，也借着酒勁高談闊論：“我現在退休了，平時閑着沒事，也跟着圈裏的朋友搞點小投資。昨晚上新聞聯播的那個經濟學家，侬曉得伐？我跟他是發小，住上下樓，前兩天還一起吃過飯。”

兩人又順着話頭交流起當下的經濟形勢，一直喝到兩瓶茅臺見了底。

周亞東舉起酒杯，結結巴巴地提了一圈團圓酒：“全家福，全家樂，老的少的都不錯。”這場盛大的接風宴總算落了幕。

一場酒局下來，兩位父親仿佛喝成了生死之交，站在酒店門口依依惜別，雙手緊握，大着舌頭交心了十幾分鐘，相約下次上海再見。

周雁南無奈地扶着父親上了車，一坐上車後座，父親立刻睡死過去。李仕奇被兒子送回酒店房間，也醉得不省人事。

次日，兩位父親還在宿醉中，一上午沒出門。

早飯後，王彩英見天氣不錯，便提議帶吳君竹去海邊逛逛。周雁南和李錦書怕她們獨處尴尬，也跟着去了。

到了海邊，陽光和煦，微風徐徐，細細的海浪輕拂沙灘，宛如灰藍色的魚鱗。

四人在海岸漫步，邊走邊聊。遠空裏海天一線，滿眼都是深深淺淺的藍。

走到一段木棧道，王彩英心情惬意，解下脖子上的紅色印花紗巾，拈着邊角撐在頭頂，招呼周雁南幫她拍照。

王彩英單獨拍了幾張，又拉着吳君竹拍合照。吳君竹起先還端着，沒一會兒就忍不住扯着紗巾擺起了 pose。畢竟沒有一個老太太能抵擋紗巾的誘惑。

兩人正拍着照，不遠處來了一家三口。

小女孩看上去三四歲，正是好動的年紀，咯咯笑着跑在前頭，一對年輕夫妻跟在後面追。爸爸大步上前，一把将孩子撈起來，舉過頭頂，讓她騎在了脖子上。

王彩英看着他們的身影，滿眼豔羨，又動了催生的念頭，于是拉了拉女兒，悄聲說了句：“以後你和錦書生的孩子，肯定能打籃球。”

這話周雁南已經聽好幾個親戚說過，好像她的人生目标必須是打籃球一樣。

她回頭看着母親，正色道：“那不巧了，我的夢想是舉重，得叫孩子繼承母業，個子太高就毀了，所以還是別生了。”

王彩英氣惱地擡手打她，周雁南躲閃着跑開了。

李錦書追上去拉住她，笑問說：“怎麽了？”

周雁南說：“我媽催婚催生呢。”

李錦書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問：“那你怎麽想的？今年這事能落實不？”

“今年不行，我得先考察你一下。”

“那你要考察多久？”

“三五年吧。”

“三五年就行啊？不大穩妥吧，你怎麽不考察三五十年呢？”

兩人鬥着嘴，走在母親前面。

臨近中午，天空越發明亮，彷如明鏡，海岸上暖洋洋的。

周雁南靠在棧道的欄杆上，伸了個懶腰，一回頭，遠處一排紅瓦黃牆的小樓。

她指了指那個方向，說：“那就是我夢想中的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李錦書也朝那邊望了一眼，說：“以後可以考慮買一套，青島還挺适合養老的。”

他說着，又想到了什麽，問：“你在北京的房子是不是還有貸款？我幫你還房貸吧。”

周雁南想也不想，說：“好啊。”

李錦書笑說：“答應得夠快的。”

“那不然呢？”

“貸款還剩多少？”

“幾百萬吧。”

“行，這兩周給你辦妥。”

周雁南見他當了真，開玩笑說：“算了，你有這份孝心就行了。現在男的心眼子可多了，尤其是你這種，我得小心點，給自己留條後路，免得最後房子成你的了。”

李錦書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甩開她的手走了。

周雁南趕忙追上去：“我說笑的，生氣了？”

李錦書悶聲走着，不搭理她。

周雁南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自言自語般地說：“你說萬一我們以後有了孩子，跟誰姓呢？”

李錦書聽見這話，臉色放晴了一些：“随便，我家又沒皇位要繼承。”

周雁南想了想，說：“我倆這姓都太普通了，不然跟我姥姥姓吧？”

李錦書問：“你姥姥姓什麽？”

周雁南不假思索：“姓路。”

李錦書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看着她，俄而說：“周雁南你是不是有病！”

周雁南愣了一愣，反應了過來，忙說：“不是陸總那個陸，是道路的路。”

“哪個路也不行！”李錦書一把攬住她，捏了一下她的腰：“說，是不是早就想給我戴綠帽子了？！”

周雁南在他懷裏掙紮着，求饒說：“錯了錯了，不跟我姥姥姓了，跟你姥姥姓還不行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兩人回頭一看，王彩英和吳君竹正在忍俊不禁地看着他們。

李錦書連忙放開了周雁南。兩位母親抿嘴笑着，從他們身邊過去了。

周雁南等她們走遠，又問李錦書道：“你姥姥姓啥？”

李錦書說：“姓王。”

周雁南點了點頭：“跟我媽一姓，挺好的。”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妥當：“好像姓王也不行，萬一以後隔壁鄰居姓王呢？”

李錦書氣得又掐了她一把，拉起她的手說：“趕緊回家吃飯去！別整這些沒用的了，等真有了孩子再說吧。”

兩人在棧道上走着，李錦書的手機響了起來。

李錦書看了眼手機屏幕，下意識松開了周雁南的手。周雁南知道是工作電話，也沒多問，徑直走開了。

李錦書按下接聽鍵，電話裏傳來林鳳生的聲音：“錦書，趙總去世了。”

海岸線連綿起伏，李錦書望着遠方，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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