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火中涅槃

衆侍衛大驚，紛紛上前，巫鸾也驚呼一聲，身子往前搶，似乎是想護住聖浩天，“姐姐，你不要傷陛下。”

四目相對，巫凰嘴角露出嘲諷的笑。

她也曾持劍傷人，可那時她傷的是行刺聖浩天的刺客，如今，她卻是用劍尖對着她曾豁出性命保護的夫君。

為什麽會這樣？他登基為帝不過一載，他們卻已從一對恩愛夫妻變成兵刃相對的敵人。

所有人都在驚懼之中，可聖浩天卻分外冷靜。

抿了抿唇，他忽然揮了揮手，“朕就知道你不會心甘情願地代替鸾兒……”

“你說對了。”巫凰冷笑，還待說話，卻忽然怔住，目光越過聖浩天，她口齒微動，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一個穿月白儒袍，還沒留頭，看來只有四五歲的男孩被宮人牽着手走過來。

許是困了，他揉着眼睛，困惑地半睜雙眼。

“母後……”低聲喚着，他歪着腦袋，分不清兩個身着後服，容貌一模一樣的女子到底哪個是母後。

“旭兒……”巫凰顫着聲低喚，怒視聖浩天，“你想怎麽樣？旭兒可是你的親骨肉！”

“那又如何？”聖浩天淡淡相應，招了招手，喚過旭兒，單手搭在他的肩上，看似溫和，可那只手卻慢慢移向旭兒柔弱的脖頸。

“啊——好不舒服——疼……”旭兒哭叫：“父皇？”

含着淚的大眼滿是疑惑不解。

“聖浩天——”

手頓住，聖浩天低聲道：“除去後服，踏入火海——我饒旭兒不死！”

“為什麽？”低聲質問，巫凰雖恨，卻反倒失了銳氣，浸到骨裏的哀傷讓她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倦。

“我便罷了，旭兒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怎麽舍得？”

“朕這一生會只有旭兒這一個兒子？”聖浩天低笑，“巫凰，你此刻犧牲，朕便仍舊立旭兒為太子，承朕帝位——你好好考慮，到底……”

“我答應你！”截住聖浩天的話，巫凰一句都不想再聽他說的話，“讓我抱抱旭兒……”

目光忽閃，聖浩天輕拍旭兒肩頭，“去母後那裏。”

巫凰伸手，卻驚見旭兒被推至巫鸾懷裏。

“和母後一起送姨娘獻祭。”聖浩天平靜地望着巫凰，根本沒有讓她最後抱一下兒子的意思。

苦笑出聲，手中長劍憤而擲下，釘入腳下白玉磚，白玉磚無聲地寸寸裂開，綻出一朵醜陋的花。

巫凰黯然轉身，除去後服，緩步拾階而下。

紅服委地，珠冠墜落，碧玉零落碎于階上，繡着合歡花的繡鞋堕下高臺，白生生的雙足踏在臺階上，如暗夜生出朵朵白蓮。

她最終一襲白衣，散發而下，且行且歌：“鳳凰于飛，翙翙其羽；鳳凰鳴矣，于彼高岡；鳳凰栖兮，梧桐生矣；鳳凰遠矣，永夜臨淵……”

“姐姐一定是恨毒了陛下，若不如此，怎會如此詛咒？”巫鸾低聲說着，見聖浩天不語，便淚流滿面，“是我的錯，不該喜歡陛下，不該……”

“不要怪自己，是她咎由自取。”聖浩天握住巫鸾的手，目光卻是遠遠追随那道白影。

火光中，那道白影一步一步走向神山建起的高臺，身後，無數白衣信徒跪拜于地。

三千三百道臺階，她沒有回過一次頭，沒有再回眸望過他一眼。

“鳳凰遠兮，永夜臨淵……”低聲吟唱，裸足踏上火炭，滋滋生響，瞬間皮膚已燒灼成焦，巫凰卻似全無感覺。

火光沖天，煙瘴彌漫，巫凰擡起頭，眷戀的目光越過火光，遠遠地望向百丈觀星臺。

“旭兒，娘不能再照顧你了……”呢喃着，她的唇輕顫着，眼淚還未滑落，已被火氣熏幹。

發絲焦灼卷曲成灰，火舌舔噬着她的身體，她卻仍依戀不肯收回目光。

“旭兒……”忽然踏前一步，她看着高臺之上那一點月白，雖眷戀卻心生怨怒。

讓她的兒子看着她被生生燒死，他們真是好狠的心。

“不要看，不要看……”她低喃，不過數句，就突然收聲，瞪大了雙眼。

那道月白小身影，自高臺飛墜而下，她甚至還未看清，那道身影就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張開嘴，卻叫不出聲音，巫凰伸出雙臂，似乎想要接住什麽，卻只是徒勞地伸在半空。

心好似被突然挖走，又好似鋼刀淩遲，更像是墜入深淵地獄，被磨子碾碎全身，她從未覺得這樣痛過，身體被焚燒的痛苦在這一刻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巫鸾！”嘶聲怒吼，巫凰怒視着觀星臺上那一抹紅影，目眦盡裂，熱淚湧出眼眶，卻已經是一片血紅，模糊了面頰。

火光熊熊，她甚至能嗅到自己皮肉被燒焦的臭味，沖不出去了，她将死在這裏，死在這火海之中，那個害死她心愛幼子的兇手卻站在觀星臺上淺笑嫣然。

喘不上氣來，巫凰捂着喉嚨，頹然倒在神臺之上。

意志已經漸漸消失，可是胸中怨恨卻比這火還要灼熱。

巫凰仰頭遠遠望着觀星臺的方向，嘶聲道：“若我真是只鳳凰，就讓我涅槃而生——我要讓這污穢的世界被天火焚盡，重現光明……”

血淚潤濕面頰，滴落石臺之上，“滋”的一聲化作腥煙。

沒有神回應她，她耳邊只餘木柴被燒得噼噼啪啪作響的聲音。

火光沖天，半邊天都被映得通紅，好似神山也要在火光中被燃燒被焚盡。

百丈觀星臺，似與天相接，遙不可及……

巫凰在痛苦中回魂，驚喘着，她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就覺頸部嘶裂感，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嘶咬她的脖頸，全身血液都聚在那一處，被吸食而盡。

喘息着，她擡手去推去打，卻全無用處，那俯在她頸上吸血的不是什麽猛獸，那觸覺，分明就是一個人。

推不動打不動，巫凰索性狠狠揪住那人的頭發，用力撕扯。

只聽那人“嗷”的一聲嚎叫，猛地擡頭，巫凰的手才撐在地上，身子已經被重重踢飛。

撞上欄杆，她滾落階下，喘息着擡頭望去。

沒有火，這不是聖京外的神山之上，而是一座華美的宮殿。

應是座溫泉湯池宮，漢白玉的臺階之上，是白玉欄杆，上刻蓮花祥雲，溫泉水滑，氤氲彌漫，空氣中還有淡淡的硫磺味。

只是，這微臭的氣味卻被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壓住。

這血味，來自于她的身上，也來自她的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