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漂亮姐姐

第32章 漂亮姐姐

平靜了一陣子的陸家再次鬧騰起來, 這次亂起陸家外,原來是為了陸夫人娘家那邊。自從尋親事件後,陸夫人的娘家很快發現處處被打壓, 這才知道以前鋪子之間的買賣競争都不是事兒,那時候陸家大少爺根本沒發力。

直到最後,劉家人驚恐意識到,陸家大少爺就是逼他們只能重操舊業, 賣豆腐為生,甚至連豆腐坊的位置都不能換,還得是當年那個,否則他們家裏家外亂子不斷,簡直無一日安生。

陸夫人娘家人受用了這些年,享福慣了的, 自然不肯重新回到原來那個小破房子賣豆腐。他們索性不做買賣, 就躺在陸夫人給的銀錢上好吃好喝過日子。

誰知陸家大少爺卻連躺平都不讓他們躺平,官府差役三天兩頭上門,陸家告失盜, 從陸夫人娘家搜出來好些陸家貴重的綢緞古董銀元寶。陸夫人一向宣稱自己娘家人有骨氣, 從不肯占她便宜, 新房子好日子都是娘家兄弟這些年能幹自己做買賣掙的。

如今這些東西擺在眼前,誰都知道怎麽回事, 但差役都是打點過的, 最喜歡摻和的就是家財有關的事兒,陸家大少爺那邊明着說了,起的贓一概不要, 都歸官府用來修官房, 如此劉家直接對上的就是想要油水的官府差役。

再加上誰不知豆腐西施當年氣死原配上位的事兒, 只不過礙于陸家不敢吭聲,如今鄰裏背地都拍着手看樂子,官府更是樂得把劉家從陸家得的銀錢都勒掯幹淨。

陸老爺也氣兒子做的過分,可劉家也早該敲打了,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既敲打了劉家,也能讓兒子出口氣,氣順了才能好好讀書。

要知道就為着大兒子,先生已經同意長期在陸家坐館了,如今整個臨城都知道這位心高氣傲的先生留在了他們陸家,好些大戶人家都開始往他這裏湊,就想着把家裏孩子送到陸家跟着這位先生念書。

其中就有孫家,這次不是陸老爺老着臉上趕着,是人家主動提的!

陸老爺把玩着孫家老爺贈的蜀墨,聽到書房外動靜,眉頭微微一皺,看向了來人。

陸夫人怎麽都沒想到陸老爺居然容一個小輩如此欺她,如此欺她娘家人,此時對陸老爺簡直是字字泣血,末了道:“老爺怎能就這樣看着我娘家人受辱?”

陸老爺慢慢放下了香墨,看向了自己如今的夫人,此時梨花帶雨芙蓉面,确實是美,但再美看多了也就是那樣。人,終歸還是得掂量好自己的分量,得識趣。

陸老爺曾經在自己祖父面前,在父親面前,甚至在衙門一個小小官差面前,在孫家面前,在臨城任何一個叫得出名號的士紳面前,都是識趣的。曾經,這位夫人在他面前,也是識趣的。

怎麽如今,反而不識了?

他擡了擡眉,慢慢道:“娣娘這話錯了,賣豆腐怎麽是辱,這是劉家的根本,做人可不能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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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娣娘”兩個字一出,陸夫人就白了臉,忘了哭。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經就叫招娣,這些年來她都叫清荷,還是陸老爺起的,說“唯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陸夫人更聽不得“賣豆腐”三個字,一瞬間花容慘淡,怔怔看着陸老爺,嘴唇都是顫的。

陸老爺話軟了一些:“說過都是暫時的,等老大氣消了,事情就過去了。”

可現在外面人人都在笑話她娘家,笑話她,難道老爺不知道?陸夫人想說,卻發現自己抖得說不出話來。

陸老爺還是和顏悅色:“怪只怪你那個嫂子,明明知道老大疼音音疼得什麽似的,偏偏要伸手摘他的心肝,就不能怪別人斷她的富貴路了。”說到這裏陸老爺笑了:“別人敢伸手,要麽不動,要動就直接把對方手砍下來,讓他一輩子都再不敢伸這個手。老大這孩子,倒真是個能成事兒的。”

能成事兒才好,陸家才有望更上一層樓。

到底身上流着韓家人的血,想到韓家人,陸老爺就想到了自己的發妻。深秋,掉入河中的小姐好幾個,其他人要麽老實嫁給救人的男子,要麽直接青燈古佛,只有她是自己爬上來的:“我選你,陸仲。”

“你允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就是救了我的人。”明明一身狼狽,性命關天,她反而笑了:“現在輪到你選了,伸手或者轉身。”

明明就有侯府公子,盼着借機跟她這個金陵有名的千金扯上關系,成就姻緣。可她偏偏就選了自己。

他伸出了手,她冰冷的手落在了他的手中。

此時已是暮春時節,夏天快要來了,可書房中的陸老爺卻覺得一涼,他茫然擡頭,不知是穿窗而過的涼風,還是她落入他手中冰冷的手,隔着二十年,原來他一點都不曾忘。

陸老爺笑了,他是識好歹的,他只是無能又龌龊如世人。他緩緩擡頭看眼前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夫人,正合配他,都髒,合該是一對璧人。

一旁陸夫人見老爺用這樣別有深意的目光看着自己,覺得娘家的事兒,也許還有轉圜餘地,尋了最好最對的角度,試探着還要再哭一哭委屈求一求,剛擡起握着帕子的手還沒捂到臉上,就聽到闊大書案後的人突然道:“我累了,你出去。”

讓陸夫人醞釀的淚意與嬌柔的啜泣,一下子都給堵了回去。

陸老爺擡頭,陸夫人一顫。

明明是多年枕邊人,可這一刻的陸老爺讓她不敢動,不敢不聽話,陸夫人就這麽轉身走了出去,直到暖陽落在身上,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才意識到那一刻的陸老爺陌生得好像她從未見過。

書房中正是不惑之年的陸仲看着窗外春光,看着滿架書冊,突然覺得這場縱樂狂歡好像也乏味得很。可是,還能往哪裏去呢,他淡淡笑了,低聲道:“純熙,你就不該選我。”

大開的雕花窗,又有風過,好像暮春的嘆息。

他與世人都貪,都髒。

陸家茶樓裏,陸子期正從賬本中擡眸,看向怯生生站在前面的女子。

女孩衣衫洗得發白,頭發微微淩亂,此時死死攥着衣角,站在這間富貴逼人的廂房中動都不敢動。

年輕堪憐,還是讀書人的女兒。她那個考了一輩子都沒考上秀才的爹瘋魔了,如今連女兒都不認了,居然往青樓裏賣,只為了一次能多得十幾兩銀子。窮途末路的漂亮女子,還識字,沒有比這更合适的了。

“多大了?”陸子期問。

女孩這才慌亂擡頭,撞上一張神仙一樣少年清俊容顏,立即低頭:“十七。”

“十七好。”陸子期冷冷笑了,他爹不就喜歡十七的。當年他娘十七,後來連偷上的小寡婦都是十七。如今他四十歲的爹,喜歡的該還是十七歲的女子,人做不到忠貞,至少口味始終如一,很好。

陸子期不再看眼前人,問鐘伯:“願意了?”鐘伯點頭。

“讓她再想想,但凡有絲毫不樂意,給她贖身,放她歸家。”陸子期只用心甘情願的人,不心甘,成不了事,還不如成人之美,給音音積福。這次尋親事件,讓陸子期後怕得很,近來倒是很信鐘大娘說的積福之說。

他不信這些,可到了音音,他就寧可信其有了。

哪知女子直接跪地:“少爺,我願意。”她無家,只有一個注定爬不出的黑洞,天下之大,哪裏還有她方寸安全幹淨的容身地,不如去陸家博一場富貴,就是死呢,也是幹幹淨淨地死。陸家大富,也不會少她一副棺,比她爹和兄嫂強。

陸子期聞言,連多餘的一瞥都懶的,只對鐘伯吩咐:“後頭的好好安排。”說到這裏陸子期又笑了笑:“英雄救美什麽的,都給安排上,我爹好這一口。”

“越是做不了英雄的人,越喜歡當英雄。”少年年輕的聲音卻幽幽,不似年輕人。

鐘伯神色複雜看了一眼自家少爺,點了點頭。

女子有眼色,已悄悄退到一旁。

陸子期還要跟鐘伯說什麽,誰知廂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已退到角落的女子一瞥間只見桌旁少年視線一厲,不過一瞬,目光陡然柔了,像變了個人,讓她看愣了,竟忘記不該直視貴人。

這位富貴公子此時才真正像一個少年人,配上他那張比誰都好看的臉,讓人覺得方才那些譏諷冷笑好像都是錯覺。

“音音,怎麽來了?”陸子期一把接住推門跑過來的音音,後頭跟着的錢多龇牙咧嘴看着公子:他攔不住呀,也不敢真攔。音音聽說房內沒外人,蹬蹬跑得可快,就進來了。

“買完花了,給哥哥看。”音音說着歪頭讓哥哥能看到她發上那個紅寶石做花心兒的小簪子。

陸子期扶了扶她的小花簪,誠心贊:“好看。”

“哥哥在做什麽?”

鐘伯難得冒了冷汗,就聽大少爺淡定道:“買東西。”

那一瞬間,鐘伯聽說了同樣的真誠,他驚覺少爺并不是說謊哄孩子,而是他就是這樣看待今天的事兒。冷漠的,視他人為物件,如同韓家二公子一樣一樣的。這個認識讓鐘伯才落下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買什麽,我能看嗎?”音音問。

“這次就不給音音看了。”陸子期笑。

小姑娘聽話,坐在那裏吃花糕,這才看到了角落裏戰戰兢兢的女子,她想問什麽,卻被哥哥再次遞過來的一塊花糕打斷了,糕點精致,香氣噴鼻。等音音再想起來的時候,那個姑娘已經不見了。

“那個漂亮姐姐呢?”音音奇怪地問。

“很快就不是姐姐了。”陸子期一邊給她擦着嘴巴一邊漫不經心答。

音音沒聽懂,“我還沒跟她打招呼呢。”那麽好看的大姐姐,她還沒跟她說上話怎麽就走了。

“以後有機會的。”

時光如流水,春去夏來,轉眼夏日也過去了,西風起,滿園菊花開。在音音都已把那日驚鴻一瞥的漂亮大姐姐完全忘記的時候,她在陸家的花園裏遇到了。

這女子穿着素淡顏色的錦緞,頭上戴着溫潤的白玉簪,正帶着丫頭在花園裏看菊花。

菊花好看,花前的女子也好看。音音瞧着,小小年紀都瞧出了美人與花兩相襯,賞心悅目。哪知道一個不客氣的婆子,直接破壞了這個畫面。

“夫人那邊到處找,您倒是會躲清閑,可讓人好找!”說着一伸手,把菊花前的美人扯得一個踉跄,碰得菊花瑟瑟而動。

“仗着老爺喜歡,都敢在咱們夫人面前拿大了,今兒就敢勞動夫人的人到處找,是不是明兒都敢讓咱們夫人出來親自找了!也不找個地方,瞧瞧自己幾斤幾兩。”

聽着婆子呵斥的話,音音皺了皺眉,心說瞧什麽呢,好看的人怎麽瞧不都是好看。

女子福身行禮,怯怯道:“并不敢。”十七歲的女子,人比花嬌,身世凋零,最是堪憐。

看得婆子直接一口啐出:“老爺不在,別做出這副夭夭喬喬的樣子,沒得倒人胃口!不聽話,別以為婆子我不敢打你!”她是陸夫人心腹婆子,早知道陸夫人看此女已是眼中釘肉中刺,老爺縱是護着,也絕不會為了一個還沒名分的丫頭,給夫人沒臉。

誰知她大巴掌剛伸出來就聽到一聲軟軟呵斥:“住手!”

這聲音——

婆子一看,立即軟了膝蓋,這是清晖院的小姐呀,怎麽偏偏撞上這個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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