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個柔軟的擦過,天崩地裂
第42章 一個柔軟的擦過,天崩地裂
四角亭燈光昏昏然, 人也熏熏然。
“其實我知道怎麽辦。”音音靠着菲爾,自問自答,“做一個沒有要求的妹妹, 将來的嫂嫂才會喜歡我。”
她是不能一直這樣恣意随性下去的,別人看不慣就算了,未來的嫂嫂也看不慣不就壞了。
她掰着手指頭數:“還得做個正常的規矩人,要守那一條條規矩, 不亂說話,不能再看上什麽只要喜歡就要了.....嗯.....還得,還得規規矩矩嫁人,規規矩矩活着.....你們想呀,誰想要個又嬌又縱又不正常的小姑子,我要改的.....好多呀, 都快數不過來了.....”
那麽多, 她真的改得好,做得到嗎?音音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
好像突然之間, 身邊這個笑鬧的小姑娘單薄極了, 孫菲爾輕輕摟着音音肩膀, 音音自然地整個靠進菲爾的懷裏。
“怎.....怎麽會呢?她一定喜歡你.....”趙紅英點頭,自己肯定自己。
孫菲爾望着月亮, 摸着懷中音音柔軟的發, 她一直知道,音音看似胡鬧實則通透,卻沒想到在這樣事情上也想得如此明白。臨城誰不知道陸崇禮疼妹妹, 堆金填玉一樣養着, 這樣的小姑只怕很少有當嫂嫂的會喜歡。
好像早已把這一切想明白, 音音低聲道:“所以要出嫁呀,我有我的家,哥哥有哥哥的家,我才能一輩子做哥哥的好妹妹,哥哥才能做我一輩子的好哥哥。”
“音音不想嫁人嗎?”
“那誰想呢。不嫁人我想怎麽快活過日子都成,嫁了人,嫁了人嫁的人可能讓你糟心,保不住還找其他女子一塊兒讓你糟心。跟你們說吧,秦淮河上的名妓,可美了。”音音小時跟着小舅舅見過秦淮上的花船,船上驚鴻一現的名妓,周遭都是一擲千金的公子。誰能保得住,自己的夫君就不是其中一個呢。
趙紅英一拍桌子:“他敢!”這一氣,酒倒是醒了一半,咬牙切齒:“他只能有我一個!”
孫菲爾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男人怎麽可能只有一個。不說外頭酒局飯桌上那些色藝雙全的妓子,就是家裏一茬又一茬的丫頭永遠新鮮年輕着。再是和氣的婆婆也盼着多子多福,只有一個怎麽多子多福呢。
真的會有人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孫菲爾微微出神。
趙紅英指着音音:“你說,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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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睜着迷蒙的漂亮眼睛:“我信。我只是沒見過。”說着她伸出手拉住趙紅英的手,給她吹了吹,擡頭道:“珠珠,我信,你和你的廷宇哥哥讓我見一次。”
趙紅英一下子又高興了,音音問她手還疼不疼,紅英道吹吹就不疼了,于是音音又賣力地呼呼吹開了。
孫菲爾忍不住想笑,這兩個果然是喝多了,一個揉錯了手,一個吹錯了手,笑得跟孩子一樣就不疼了。這會兒正湊頭拉鈎,一個保證讓對方見到,一個點頭肯定能見到,這時候問一句到底見到什麽,她們兩個保準都忘了。
孫菲爾覺得自己也醉了,她聽到自己問身旁的音音:“你會幫我嗎?”
乖乖的聲音回她:“當然,你是我的孫姐姐。”
“即使會後悔,也會嗎?”
“當然,你是我的孫姐姐。”
乖乖的女孩輕輕蹭了蹭她的脖頸,孫菲爾摸着她柔軟的發,看着天沒有再說話。天上烏雲湧動,慢慢遮蓋了月亮。
後頭的嬷嬷們再也坐不住了,眼看着夜深了,天兒也不好了。
亭下三個丫頭得了主子點頭,這才讓其他人進來。等到奶娘婆子進來的時候,亭子上的碗碟都撤下了,音音三人也都已被丫頭伺候着洗臉漱口重新勻過面了。
木槿院一下子亮起了更多的燈,這時候天上的月亮已經徹底被烏雲遮蓋,地上起了風。
趙紅英送別兩個好姐妹,面上不見了醉态,可進了院子轉身還道:“你們可扶好了音音,小心她摔跤。”她想着孫姐姐喝的不多,音音着實陪着她喝了不少。這醉話聽得周圍的婆子丫鬟都忍不住笑了。
外頭趙家門口處,音音也作別了菲爾,被橘墨扶着上馬車,橘墨生怕小姐磕碰着,總算周全地幫着小姐上了車,才放了心,就見小姐進馬車的時候愣是硬生生把頭碰到了一邊車柱上.....
“咚”一聲。
橘墨都愣了:那麽大的車門不走,小姐這都能撞上車柱.....她以為最難的是送小姐上車,沒想到明明上車的時候看着還如此靈活的小姐,怎麽對着她撩開的車簾,還能往旁邊車柱上撞呢.....
音音嘶嘶揉着額頭,反問橘墨:“疼不疼?”
橘墨:.....
橘墨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小姐就被車簾內的人輕輕一扯,她只見猩紅色車簾落下,大公子已把小姐帶入車內。
音音一下子落在柔軟的錦褥上,舒服地哼了一聲。車內亮着暖黃色的光,她迷蒙的眼睛,從發出光亮的琉璃燈看到身前的人:
“哥哥?”
星眼朦胧,一張小臉粉融融的,連衣領處露出的脖頸都透着粉,這真是放開了喝了。此時她一雙眼睛好似還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一樣,就那樣瞧着自己,把陸子期看笑了。
陸子期輕輕敲了敲車壁,馬車緩緩啓動。
“連哥哥都不認識了?”
“認識。”女孩點頭,認真又篤定:“哥哥。”
陸子期瞧她一眼,笑嘆了口氣,一邊問:“疼不疼?”一邊探身要去看她額頭撞得怎樣,坐在下面軟墊上的音音嘴裏說着“疼”,也要把額頭遞上前給哥哥看。
如玉公子俯身低頭,迷蒙少女擡頭迎上。
一瞬間,少女柔軟的唇貼上了公子白皙的下颌。
好似只有一瞬間,又好似停頓了好一會兒,醉酒的人分不清,清醒的人也分不清。
陸子期偏頭,那一瞬間醉酒的人也移開。
于是就在這個電光火石間,女孩柔軟的唇擦過了年輕公子冰涼的唇角。
陸子期疑心自己嘗到了淡淡的果酒香,他猛然往後退開靠去,怔愣愣看着身前依然坐在軟墊上的音音,安靜的馬車內突然有了急促的心跳聲。
窗外似乎風更大了,“啪”一聲鞭響,這是車夫催馬疾行,嘴裏還嘟囔了一句:“這場雨下來可小不了。”
馬車內依然是燈光融融,一片安靜,氣氛去如同緊繃的弦,越拉越緊,好似随時都會徹底繃斷。陸子期越發靠後坐開,一向從容鎮定的人,竟罕見露出了無措和驚惶,目光卻離不開眼前人的臉。
音音好似渾然不覺,還是往前,“疼,揉揉。”
這次對了,她探出的是額頭。
陸子期輕輕眨了眨眼,他突然發現,謝念音美得驚人。
蔥綠色的春衫柔軟而輕薄,籠着一個白皙透着淡粉的少女,她的眼睛朦胧着水意,望着人的時候專注極了。
陸子期的視線落在了音音的唇上,紅豔豔的嘟着,柔軟。
紅唇微動,喊的是:“哥哥?”
陸子期嗯了一聲,才覺自己整個人都緊繃,喉嚨幹澀發緊,幾乎說不出話來。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馬車內很熱,果酒的香味好像無處不在,混合着獨屬于謝念音的淡淡的甜香,陸子期驚詫地發現一個非常震驚的事實:
音音真的很美。
他幾乎是詫異地看着眼前人,人人都說他的音音美,他也一直覺得自己的妹妹又可愛又美,可是他從未像此時這樣看清楚謝念音:如此美。
看得清清楚楚,好像一直以來隔在眼前的輕紗在這一刻被人撤去。
兄妹相伴,一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看清楚謝念音的眉眼:一點一滴,動靜皆是,美得動人心魄。
陸子期擡起修長手指揉了揉額頭,驚奇地發現:音音真的長大了,美得簡直驚心,只是坐在她的身邊,好似都被那驚人的美燎到。
如此張揚熱烈的美,他怎麽會一直都沒看到?
陸子期茫然去看車內的燈,看猩紅色的車簾,他甚至伸手輕輕撩開車簾一角,去看車外那個黑沉沉的世界。
整個天地,好似都不一樣了。
明明一切平靜如常,跟車的小厮和車夫說話,車內安靜得可以聽到他自己的呼吸心跳聲,就在這安靜中,陸子期攥緊了手,慢慢再次看向了謝念音。
天崩地裂。
他的世界,于這個平常的夜晚,天崩地裂。
陸子期的目光越來越深,他的手攥得越來越緊,他的面色卻愈發蒼白安靜。
音音大約是累了,把頭靠在了陸子期的膝上,在轱辘辘前行的馬車裏睡着了,卻睡得不安穩,只要一偏頭就會掉下去。
陸子期想要扶住音音,像往常一樣,讓她睡得安穩踏實一些,可他伸出的手卻頓住,只覺得無處可放,從未覺得她的衣衫這樣輕薄。
陸子期緊繃身體,只用身旁靠枕擋住音音,不讓她滑落下去。看着膝頭沉睡的女孩,她的發髻微微松了些,有碎發散在她的脖頸間,陸子期移開了目光。
他從未覺得車行得這樣慢,趙家離陸家這樣遠嗎?他甚至忘了,是他來的路上吩咐車夫回去的時候不要太急,早猜到音音必會喝酒,怕晃蕩的馬車讓她不舒服。
往日寬敞無比的馬車此時對陸子期來說格外逼仄,他一手拿着靠枕穩住沉睡的音音,另一手擡起,修長白皙的手指扯了扯衣領,緩緩吐出口氣。
馬車剛一停下,外頭鐘大娘叫好了軟轎,本以為公子會像往日一樣把音音抱入軟轎中,卻沒想到橘墨剛一進車內,公子就出了車簾下了馬車,吩咐鐘大娘幫着橘墨一起把小姐扶入轎中,然後就立在一邊,并沒有幫忙的意思。
初夏的夜還帶着絲絲涼,陸子期冷靜地聽着車內橘墨輕輕喚音音的聲音。
然後聽到了熟悉的軟糯聲音,口齒含混,第一句就是問,哥哥呢。
微涼夜風中冷然而立的陸子期只目光微顫,卻沒有動,也沒有應聲。直到半醉半困倦的謝念音被扶着送入軟轎中,陸子期才淡聲道:“走吧。”
下人從後偷偷瞧了一眼自家公子,只覺得往日含笑的公子都讓他們分外緊張,原來一旦公子面色沉冷下來,更吓人呢。
跟着轎子的橘墨低頭沖錢多吐了吐舌頭,只怕是小姐這次太過了些,公子生氣了呀。
錢多也瞧了瞧大步走在前頭的少爺,晃動燈光中的背影都透着肅冷,他附和地點了點頭,估摸是真生氣了。
風起,吹動了陸子期月白色袍角。他看着茫茫夜色,停了步子,等身後不遠處那頂小小的軟轎,軟轎過去的時候,一旁的陸子期幾乎是屏息以待。
在風雨欲來的夜色中,他呼出了藏住的那口氣,看向沉沉前路。
旁邊的人越發打起精神,只覺公子面色越發沉冷。
風漸漸緊了,烏雲更厚,空氣中都能聞到将來的雨味。有下人低聲道,入夏第一場雨要來了。
一聲驚雷劃破天際,嘩嘩的雨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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