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音音含笑低聲道:“舉人是那麽好中的?”

第69章 音音含笑低聲道:“舉人是那麽好中的?”

如今已是秋天的尾巴, 平地一起風,就讓人縮脖子,這花園裏平日就少人來了。尤其是今日, 随着陸家母女出門赴宴,整個陸家顯得格外安靜。

往日還有陸老爺後院的幾個姨娘,争紅鬥綠地在陸家院子裏往來,自打陸家嫡小姐定了守備家的公子, 這幾位姨娘出來的都少了。

周姨娘遠遠看到了朝這邊過來的音音,就點了點頭。她手裏領着的正是陸家七歲大的小少爺陸子胤,小孩子長得秀氣可愛,只是膽子小了些,平時總是像這樣偎着娘親,一步也不多走, 一點也不敢多動。

此時陸子胤看到過來的音音, 素淨的小臉倒是漾出一個怯生生的笑,松了娘親的手,上前給姐姐請安。

音音捏了捏陸子胤軟嘟嘟的臉蛋, 瞧了瞧道:“才多少日子沒見, 又掉牙了?”上次掉的牙才長出來, 這次直接掉了門牙。

陸子胤繃嘴,不肯再說話。

音音笑着接過橘墨遞過來的小食盒, 給陸子胤, 叮囑了句:“別吃多了,小心牙長不出來。”

旁邊周姨娘露出跟陸子胤如出一轍的怯生生的笑,嫁人已快十年, 孩子都八歲了, 周姨娘笑起來還是柔柔弱弱宛若當年, 也難怪後院新人再多,陸老爺每個月在周姨娘這邊的日子從不見少。

“難為姑娘每次出門都想着給孩子帶東西。”周姨娘不敢多看音音,只看着兒子。

橘墨跟奶娘帶着陸子胤往一邊玩去了,大簇大簇盛開的雪海菊前只剩下謝念音和周姨娘。

“日子越發涼了,這花園姨娘也少些來,免得吹着孩子。”音音伸出手指,戳了戳雪海菊卷翹的花蕊,這才看向周姨娘道。

周姨娘目光與謝念音一接,立即低了眼睛,頓了會才帶着笑道:“奴家是想着,如今主母那邊小姐高嫁,待到來日那邊公子再高中,真就是喜上加喜,讓人想想就高興。”才怪,如有那一天,她只怕大公子彈壓不住,首先倒黴的就是他們娘倆。

誰知謝念音撲哧一笑,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歪着頭看周姨娘:“旁人這麽想不怪,怎麽姨娘也這麽想?”

周姨娘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如果有那一日,陸夫人正房就再難彈壓。就是老爺到時候什麽心思,也不好說。

音音含笑低聲道:“舉人是那麽好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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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娘看了音音一眼,弱弱道:“姑娘不知道,夫人對二公子讀書屬實上心。”什麽補腦養神就把什麽往二公子那邊送,二公子院子裏恨不得人走路都得跟馬一樣把鞋裹起來,就怕弄出動靜打擾二公子讀書。周姨娘皺了皺眉,這麽下去,今年不中,三年後怎樣哪裏好說呢。

音音嘁了一聲,聲音冷道:“姨娘是想多了,我國朝取士,說萬裏挑一都說少了。沒那個本事,中不了就是中不了。”她不能說的是,陸老爺當年止步秀才,難道是陸老爺不想中舉人?難道是陸老爺沒那個條件?還是陸老爺沒那個決心——

只怕當年的陸老爺跟如今的陸老爺截然不同,該是最有決心的人。不然她實在想不出,陸伯母到底看上陸老爺什麽,總不能真是看他好看吧。

音音淡淡道:“姨娘觀二公子與陸老爺,在讀書做事上,孰強?”

“自然是老爺。”周姨娘若有所思。

音音笑了一下:“我瞧着呀,孩子多肖母。”陸夫人那腦子,絕對是拉低了二公子的水平,二公子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随了他那個不成器的舅舅的。只是陸家銀錢好條件堆着,如今看不出來罷了。

可萬裏挑一的事兒,跟他争名次的都是十年寒窗的好兒郎,誰也不比誰的努力少,他天資上沒有任何優勢,就是努力——,跟人家那些囊螢映雪的寒門學子也是沒法比。

哪頭兒都不行,他憑什麽能行。靠錢堆着能堆出來一個秀才,就是二公子榮光的頂點了。

小舅舅說知止,有時候比什麽都重要。二公子肯定也有他的過人之處,可惜,他這一輩子都得被他娘推着在讀書這條他并不擅長的路上跟人比高低。當一個被高人一等的條件養出傲氣的人一次次看到自己不行,一個始終被強力彈壓着的人反彈的時候,他會如何呢。

“周姨娘,咱們二公子能像如今這樣,都是他有福氣了。”就怕一旦逆反,随便一個外力吸引——,這世間污爛卻讓人舒服的東西可太多了,哪一樣都比苦讀舒坦。對于一個從來不知匮乏為何物的公子來說,欲望一旦被挑動,就是山崩。陸夫人最好能永遠把陸二公子關在陸家後院裏,可十七歲的青年人,她還關得了多久呢。

周姨娘從來都不敢小看謝念音,可再一次,她還是被音音的話觸動:這個才十六歲的女孩,看人看到骨頭裏。

音音對周姨娘說:“像咱們這種寄人籬下的,就得看人準,跟對了人才能活得好不是?姨娘也是讀書的,自古寄人籬下者,是不是沒有比音音活得更好的。”說着音音朝周姨娘眨了眨眼,“姨娘也是眼光好的,跟音音一樣。”

說着音音摘下了一朵不大卻開得極好的菊花,簪到了周姨娘素淡的發髻上,襯得周姨娘更是人比花嬌:“姨娘帶着子胤,踏踏實實地過。別人興,且讓她興一興,可她真要往咱們頭上踩,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扶正菊花,音音繼續道:“踩我這個假小姐都不行,更不要說敢踩您這個正正經經納進來的姨娘,還有咱們子胤,是堂堂正正的陸家小少爺。”

當年借着音音鬧脾氣的由頭,非要擡舉周姨娘,周姨娘這邊也是給了聘禮,做了小轎,雇了吹打手,擺了席面,正經擡進來的。

周姨娘看着音音,明白了。

音音看向一旁,子胤正好回頭沖姐姐甜甜笑,音音也對他笑。

“子胤,來!”音音招手。

小男孩朝姐姐快活地跑過來,音音帶着陸子胤看菊花,兩人居然叽叽咕咕也能說上話,周姨娘在一旁看着,又覺得音音再聰敏,到底還是個貪玩的孩子。

突然就聽到前頭有了動靜,音音驟然擡頭。

果然就聽來人一臉喜色,大聲回道:“咱們大公子回來啦!這會兒正跟同窗們在知州老爺那裏,很快就能往家裏來了!”

不僅音音,聽到消息的周姨娘等人都是一臉喜色,就連子胤都臉蛋紅撲撲靠在奶娘身邊小聲問:“是大哥要回來了嗎?”他知道,在陸家,大哥才是他和他娘的靠山。

而此時,不管是在外會客的陸老爺,還是被臨城其他商賈人家夫人小姐簇擁着的陸夫人和陸珊珊,都坐上了馬車,開始往家趕。

馬車上陸珊珊緊張地抓着娘親的袖子:“他真的會給?”

陸夫人輕蔑地笑了笑:“他當然不想給咱們,可是,如今是守備大人那邊要,他再不想也得給。”說着拍了拍女兒:“瞧你這膽兒!你以後可是官家夫人,當家主母,只有旁人敬你怕你的,還有你怕別人的。”

陸珊珊撅了撅嘴:“旁人我自然不怕。”只是提到陸子期,她後勃頸的寒毛就不覺豎起來。別人都忘了,她可不會忘,當年陸子期帶人打砸他們院子的樣子,一言不發,可就像從地域裏爬出來的羅剎,随便一眼,好像都能把人送入地獄。

她只是不服氣,論理說他也算她的哥哥,憑什麽對一個外頭撿來的假貨那麽好。

陸珊珊眨了眨眼睛:“今晚爹爹就會提?”

陸夫人笑:“自然會提,守備那裏還等着回音呢,這麽大的事兒,哪兒能耽擱。”

陸珊珊心滿意足靠在了軟墊上:“到時候我可要好好看看謝念音那張臉,還笑不笑得出來。”這麽想着又撅了撅嘴,那些地本來就是陸家買的地,就是當嫁妝,本來也該是她的嫁妝。可笑一個不姓陸的,怎麽好意思要這麽貴重的嫁妝,果然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陸珊珊踢了踢腿,就等着今晚的大戲。娘說了,謝念音那些嫁妝,她看上什麽,以後都是她的。

這時候陸珊珊更覺得能嫁到守備家真是痛快,禁不住搖頭晃腦的。突然一下子坐正,一把抱住陸夫人胳膊,“娘啊,還有她那套春夏秋冬十六支一套的羊脂玉雕花簪子,我也想要,要不今兒一塊要過來得了呗!”

陸夫人還以為女兒想到了什麽要緊事,一聽不過一套簪子,怎麽跟那一大片一大片的上等良田比呀,真是小孩子。

陸夫人笑道:“先辦了正事,其他的該是你的,跑不了。有些人沒有那個命,怎麽占了去的就得怎麽吐出來,你急什麽。”

她早打聽清楚了,當時常家求娶說是謝念音,也不過是為了落水的事兒,守備老爺做人講究,可從守備老夫人到守備夫人,哪個臉色都不好看,想想也知道,誰想要這麽個出身低微的野丫頭!

陸夫人輕蔑一嗤:“她這河算是白跳了。”想攀上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樣。

“真是她自己跳下去的?”陸珊珊一聽這個來了興趣。

陸夫人直接道:“就是沒人看見,你動腦子想想也知道。不然好好的,怎麽不會水的孫家小姐就沒掉下去,她就掉下去了?男人看不出,娘一聽就知道這裏面有算計!要不然娘說這個小妖精心眼多膽子大呢!”可惜,托生的不好,沒那個命,再拼也不行。

陸珊珊撇了撇嘴:“早說了,最看不上這樣處心積慮往上爬的!她這樣的,就該老老實實挎個籃子賣花為生,或者在哪裏讨口飯吃,偏偏擺的譜兒比我都大,還真把自己當陸家大小姐了。”真是整整惡心了她十年,可算到頭了。

馬車一停,就聽旁邊人說陸老爺的車子也到了。

陸夫人趕緊下了車帶着女兒迎上了陸老爺。

陸老爺如今就是不待見陸夫人,對陸珊珊這個女兒還是寵的。

陸夫人後頭一推,陸珊珊沖着她爹可愛一笑:“爹呀,真的把那些都給我當嫁妝?”

陸老爺捏了捏女兒賣乖的小臉:“見了你大哥,可別擺臉子了,以後出嫁了,都要靠着自家兄長呢。”

陸珊珊臉僵了僵,心道下一次她自己的親哥哥定然高中的,将來誰靠誰還不一定呢。就是現在,她這個所謂的大哥不還得靠着她這邊。她可是聽說了,做官都講究個關系,陸子期再會讀書,如今除了她這邊,哪裏有什麽真正正經的官家關系呢。那些拿錢砸出來的關系,人家可不會真的舉薦你,還得自己有人。

她爹還教訓她,趕緊教訓教訓她那個大哥,讓他看清楚到底什麽才叫自家人。

而另一頭,謝念音連屋裏都待不住,恨不得守着清晖院大門等哥哥回來。

好幾次聽到開門聲興沖沖跑出去,都是前來報告消息的小厮,回公子還沒回來。氣得謝念音這次終于忍不住對這個守門的小厮道:“沒回來,你一次次通知我作甚。”

小厮嘿嘿笑了兩聲,摸了摸頭,是錢多總管教他們當差要勤快機靈的。

謝念音真想敲敲這個小厮的腦殼,保不準就會響,她只得揮揮手,讓橘墨拿果子賞了,讓他出去等真來了再來報。

結果還沒一會兒這小厮又回來了,氣得謝念音面無表情問:“是不是果子不夠吃?”那些果子就是吃完也得一會兒功夫吧,他怎麽就這麽勤快呢.....

“誰惹着咱們音音了?哥哥回來都不見笑的。”

音音驚喜擡頭,要不是惦記着兩邊有人真想撲上去呀。

前頭果然是陸子期,一段時日不見,明明依然如故卻又好像哪裏不同。好像匣中寶玉,出了匣,光芒更甚。

立在那裏,就與衆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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