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陸子期沒說自己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問:“你呢,你高興嗎?”

第81章 陸子期沒說自己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問:“你呢,你高興嗎?”

鐘伯又就具體的人事安排低聲跟公子商議, 最後終于說完,鐘伯忍不住說了一句:“大少爺瞧着累得很,注意休息。”

鐘伯很久沒這樣提醒過他了, 可見他真是累得很了。

陸子期面色似乎又白了些,看着窗外,往日黑乎乎只能看到輪廓的桃樹,今日被燈火照得清清楚楚, 最後一片葉子也落了。

桃樹後就是月洞門。

他瞧着那光禿禿的樹,那曾走過無數次的門。

旁邊鐘伯還罷了,鐘城到底年輕,壓不住事兒,放在往日他和錢多都是不敢多說話的,可今日畢竟不同往日。此時見說完正事, 鐘城忍不住問出心中最激動好奇的:“公子, 到了金陵,咱們大小姐是不是真的會見到皇上啊?”

陸子期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可不自覺地, 他的眉又微微蹙了蹙。

“我聽知州老爺的長随說, 太子殿下是咱們小姐的親表哥,是不是真的呀, 大少爺?”鐘城的聲音都抖了, 那可是太子殿下,天呢他們大公子這到底是多大的福氣,這是給自己撿了個什麽樣的妹妹呀。

“是吧。”陸子期看着燭火, 淡淡應了一聲。

鐘城還想問什麽, 旁邊錢多碰了他一下, 他立即閉嘴了,幾人退下。

一直到書房外,就剩下他和錢多的時候,鐘城對錢多道:“難得今天公子心情好,我就是多問兩句公子也不會嫌煩的,你幹啥呀,就顯着你了!”

錢多撓了撓頭小聲道:“我是覺得公子心情不大好。”

“那是咱們公子喜怒不形于色,你以為咱們公子跟咱們似的,高興起來嘴咧得合不攏。”

錢多又撓了撓頭:“你不懂。”

“你懂!”

“我也不懂。”

鐘城瞪了他一眼,還是忍不住壓低聲問:“咱們小姐真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呀.....”說着直接只餘氣聲,在錢多耳邊顫聲道:“咱們小姐豈不是——,豈不是可以喊陛下‘姨夫’.....”

聲音突然大了些:“咱們是不是會跟着小姐見到鎮北大将軍呀?天呢,大将軍會不會注意到咱倆.....我最近黑瘦了些,将軍會不喜歡吧.....”

書房內,終于只剩下陸子期一人。他依然看着燭火,沒有動,許久,他突然無力地靠回椅背,閉了眼,垂下的手中還握着那枚黑色的棋子。

跨院裏,嬷嬷終于把這些年國公府的事情仔仔細細說給音音聽了。門邊,偃月靜靜聽着,嬷嬷什麽都說了,就是沒說這些年嬷嬷自己的艱難,要不是鎮北大将軍的消息傳來,嬷嬷還在後院給國公府的下人洗衣服呢。

房內音音拉住了嬷嬷的手,孫嬷嬷忙往回收:“老奴的手粗得很,小姐細皮嫩肉的,老奴就跟那老樹皮一樣,刮壞了小姐。”

音音卻拉住不放,先她還只是想看看嬷嬷空蕩蕩的手腕,這才看到嬷嬷的手。

記憶中嬷嬷的手那麽柔軟溫暖,可現在——

“老了,怎麽拿油搓,都沒用了。”孫嬷嬷看着她的小姐笑着說,笑得淚都下來了,她的小姐心疼她。她都把小姐丢了,她的小姐還是心疼她,這就是她帶着長到六歲的孩子呀。這孩子,這孩子她跟旁人不一樣。

謝念音把這雙老手靠在自己面頰旁,哭了。

如果說謝府裏還有誰是她挂念的,就是她的嬷嬷了,她連偃月都不想。

音音一哭,可讓孫嬷嬷慌了,她還像音音小時候一樣哄着她,可越哄音音反而哭得越厲害。

最後孫嬷嬷抱着自家小姐哭:“我的音音啊,你哭得嬷嬷的心都要碎了。你可知道當年——,嬷嬷的心呀,當時就像給人摘了一樣!你——,你怎麽就是不聽嬷嬷的話呢!”

房門邊偃月也捂着嘴哭得整個身子都在抖。

十年,她們再次找到她們的小姐了。

這晚的陸家簡直像個不眠府,一直到很晚很晚,陸家各處的燈火都還亮着,下頭的仆婦也不知道這院中燭火到底當不當熄,他們也不知道國公府的規矩呀,別說國公府,他們陸家就連知州老爺,今天都是第一次接待。

就是陸老爺,這時候在周姨娘房中也是久久難以入眠,他起身,負手在院中看着天上月。他想到了他的爹,他的爺爺,他們做夢都想要陸家富貴,富容易,貴可太難了。如今,在他手中,在他兒子這裏,難道陸家不僅是商賈換書香,陸家還會往上走?

想到激動處,陸老爺咳了兩聲。

身後的周姨娘給陸老爺披了衣裳,陸老爺攬她入懷中。溫柔嬌弱的周姨娘在陸老爺懷中擡了眼,瞧着天上月,然後慢慢低了頭,低聲道:“老爺肯來陪着妾,妾就知足了。”

她今日身子不方便,陸老爺依然來她這裏,就是為了讓她這家能當得更順當一些,給了她體面。周姨娘看向旁邊打着燈籠的丫頭,丫頭攙過陸老爺,低眉順眼把老爺帶到自己房中,風起吹動丫頭單薄秋衫,勾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房中自是紅燭高照,美人如水。

夜已經深了。

清晖院書房的燭火暗了,熄了。

錢多跟着少爺經過月洞門,那裏守着人,錢多只是經過都覺肅然起敬,聽說這裏面的甲兵有出自殷國公府的,是跟過鎮北大将軍的。

陸子期只在陰影中略一擡頭,看了一眼,就朝着自己房中走去,一直到了房中,他才停步推窗,于黑沉沉的夜中,看向跨院方向。

月西沉,夜未央。零落的星子在天空,可是最亮的那兩顆,隔得好遠啊。秋天過去了,冬天來了,時令拉開了這兩顆星子的距離。

夜色慢慢淡了,窗邊人的面容漸漸在陰影中清晰起來。

早早起來的丫頭,經過廊下的時候,看到公子面容,心口砰砰直跳,只覺經過一夜,他們家公子怎麽好像又有些不一樣了,到底哪裏不一樣,丫頭也說不清。

丫頭慌慌一禮,不敢再看公子面容,微微紅着臉,垂着頭就從廊下快步經過,到了拐角,忍不住再次回頭,窗前已經是空蕩蕩的,沒了公子的身影。

陸子期像往日一樣來了書房,打開書,往桃花樹方向看了一眼,這才垂眸看書。随着時間往前,天色越發亮起來,晨光中,公子睫毛輕輕顫動。

果然,就聽到那聲熟悉的“哥哥”,然後就是一雙手按住了他的書頁,又迅速離開,好像風過。

陸子期這才擡眸,看向對面笑吟吟的人。

音音笑道:“哥哥今日看得太用心了,我過來你都不知道。”

說着音音坐到一旁桌案,橘墨已開始研墨,今日她要先練字的。音音鋪開宣紙,望着哥哥道:“我還以為哥哥有好多話要問我。”果然,她哥還是她哥,別人眼裏天大的事兒,到了哥哥這裏,也是舉重若輕,從容如故。

陸子期撫了撫書頁,擡眼看她:“我還以為音音有話要問我。”

“自然有,昨天的棋——”

陸子期淡淡道:“和了。”

音音頓了頓:“可是為了三小姐?”

陸子期瞥了她一眼,才道:“如今,我志在金陵,知州家的小姐不當配了。”

音音想了一會兒,才笑道:“金陵壞人多,可好人家的小姐也多呢,哥哥慢慢再尋就是了。”聞言,陸子期又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音音望着陸子期:“不是為了三小姐,那就是為了我“”陸子期眼皮一跳,就聽這人軟聲道:我要歸家,哥哥不高興。”

陸子期看她。

音音笑:“哥哥總不會以為,我連哥哥不高興都看不出吧?”

陸子期沒說自己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問:“你呢,你高興嗎?”

他近乎全神貫注地看着音音的面容,似乎想直接看到她的心。少女瓷白的臉上修長的眉微微蹙着,貝齒輕輕咬了咬唇,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陸子期輕輕重複,聲音裏幾乎帶出了一絲再也掩不住的情緒,他的面容卻愈發平靜。

音音瞧了哥哥一眼,突然笑了,她起身來到陸子期案旁。

陸子期沒好氣地看她一眼:“還知道笑。”

謝念音愈發笑得厲害,手握着嘴,陸子期索性低頭看書,不看她。謝念音望着哥哥,收了笑,低聲道:“我明白的。”

陸子期沒理她。

“我知道哥哥怕失去我。”音音瞧着哥哥,說得篤定。

“可笑。”陸子期依然看書,只點評了一句。

音音湊到他面前,伸手擋住了陸子期面前書頁,黑亮的眼睛直接看向他:“哥哥,還記得小時候你說過會一直陪着我,哪怕我沒有縮小器。”

話鋒一轉:“如今世人都知我家在金陵——”說到這裏音音又笑了:“金陵謝府,國公府的二小姐謝念音,是我。哥哥知道,為何我是二小姐嗎?”

陸子期從書中擡眼,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看着眼前的少女,五官精致,膚如凝脂,笑時眼中仿佛落了星辰,不笑的時候又如同一幅畫,她到哪裏,哪裏就成一幅畫卷。世人管這,叫絕色。他拼命要藏的,要現身——金陵。

音音啓齒,說金陵謝家,更湊近了陸子期,聲音低了:“我爹跟你爹不同,他是個癡情種,癡情之人,有時候做的事兒,讓人作嘔呢。”

“哥哥問我想回去嗎?謝府,還真不想,可是想想我回去,能讓好些人不痛快,尤其能讓我爹和他的意中人不痛快,哥哥?”

少女的長睫忽閃,面容嬌美純真,說的話卻全是另一會兒事兒:

“這樣的誘惑,難以抵制呢。”

“想到會讓我父,讓他的妻女,竹籠打水一場空,最後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幹淨——”音音近乎陶醉地閉了閉眼,又睜開:

“哥哥,很難真的一點不想的。”

她紅唇輕啓,面容純真,卻字字是有違世道的誅心之言。

她說:“哥哥,我都快要向聖賢看齊,做一個好人了,可天非把機會遞到我手裏,天予不取,是不是罪大惡極呀?”

少女長睫撲閃,無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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