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16
chapter16
九點鐘,機艙裏傳來即将降落的提醒,模糊的房屋輪廓都開始在眼中變得明顯。
她本對這座城市沒有什麽感情,卻到後來成了四年裏有精神依托存在的“聖港。”
白依影的童年每年幾乎不到十天和父母在一起的時間,已經有太久太久沒有面對父母。
白依影甚至忘記了要怎麽跟彼此開口說話,面前的父母更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因為時差的原因她抿了一小口美式提神,打開手機。
“我到巴黎了。”
“去奔赴理想了嗎。”
隔着将近七個小時的時差,她沒預料到蘇翩會秒回。
“現在是三點半了,怎麽還不睡。”
“空調開太低了,剛好凍醒了。”
他發來一條語音,她帶上耳機,聽到熟悉的聲線在耳邊回蕩。
許多年後她靠在蘇翩的肩膀,看着落地窗外的落日餘晖,他的眼睫毛還是金燦燦的,和17歲時一樣。
“你那時候,怎麽就那麽巧啊,我剛下飛機你剛好被空調凍醒。”
白依影把手伸在空中,感受着光。用餘光撇向蘇翩,他低頭笑了笑,睫毛随着他微表情的浮動又泛上了別樣的光暈。
“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那天的機場窗外的光,就像今天的餘晖一樣明亮,我就在想如果哪天我們能并肩的像這樣坐在餘晖下。”
“才不會那麽巧呢。”
蘇翩揉了揉白依影的碎發,無聲的說出了這句話。
“別得了空調病。”
她打字回。
“你這孩子怎麽光玩手機,連個話也不會說。”
龐若瀾和白慈打包完了咖啡回車裏就瞧見白依影帶着耳機頭也不擡的玩手機。
“哎,別這麽說,小孩都這樣,咱好不容易見一次咱家大姑娘。”
“聊聊正事吧。”
龐若瀾注視下白依影順勢放下了手機,還是鼓足勇氣拿出來了一直被母親否認的企劃。
卻沒看到蘇翩發來的消息。
“說實話,你的企劃和設計理念都還不錯。”
“我早說過了吧,我們女兒很有藝術天分的。”
白慈一直充當着家庭調味劑,這也是白依影難得聽到在旁若瀾嘴裏得出的認可。
“這只是我們覺得,而Novel是個商業集團,我們是商人,我不可能讓你冒險用公司的名義去參賽。”
其實起初白依影聽到龐若瀾的話眼裏是有光的,可是還是明晰的暗淡了下來。
龐若瀾總在認為她做什麽都是胡鬧的。
“那如果我不以任何名義呢。”
雖然很委屈,可是她仍然想要堅持,去争取,哪怕孤立無援,只要龐若瀾願意提供一個參賽渠道而已。
其實白慈說過無數次要把白依影接回巴黎,可白依影就是過不去那一關,無法面對龐若瀾。
當年。
機器滴滴的聲音不斷傳來,一下一下的揪着白依影的心,老人滄桑的嘴唇都在泛白沒有血色。
白依影穿着寬大的運動校服杉紮着兩個馬尾,眼底泛着淚花,雙手緊緊得揉搓着老人布滿瘢痕的粗糙手背,緊張感一直在周遭彌漫開來,心髒飛快的跳動着。
可是撥打的長途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一聲聲永無止境沒有盡頭的無人接聽。
她數不清那天究竟撥打了多少通。
她至今都記得這種無助感,可這種無助感狠狠推翻了她整整兩次……
“別打了乖乖,若瀾估計在忙,我們不添亂哈。”
老人努力擡高紮着點滴的右手,輕輕撫了撫白依影細嫩的臉頰,漏出一個慈祥的微笑。
可是下一刻,呼吸機猛然停止聲響,老人的手從她臉頰滑落,原來那是最後一絲氣力。
白依影一瞬間覺得仿佛快要失聰,護士聽到聲響開門走進來,緊接着腳步越來越多。
她哭的擡不起頭,是醫生還有護士,許多人,不斷地在呼喚她。
“妹妹,你家人在哪裏。”
“小妹妹我們要動手術需要簽字,你的家人可以聯系到嗎現在。”
那年,與此同時,蘇翩的舅舅被宣告徹底成為植物人,同一個醫院,同一層病房樓。
他正舒爽的走在伴随着夜風的醫院走廊,偷偷學着大人模樣在樓梯間點煙一根煙。
火光四溢在黑暗的樓梯間,他露出了微笑,淚卻從臉上釋然的劃過,他不舍得讓聲控燈點燃這一片舒适的關于黑暗的靜谧。
暗爽感隐隐竄向心頭,他并不會過肺,随意抽了幾口撇下,可快意卻沒消失,仿佛得到了新生一樣。
卻在走到距離走廊盡頭時聽到一聲聲尖銳刺耳的哭聲,像是要滲進他的心髒一般刺痛。
焦躁的感覺頓時又湧上心頭,這是他躁郁症的第三年了,特別夜晚他極其讨厭聲響更別說是這種嘶鳴。
“媽的。”
他踹了一腳旁邊的垃圾桶,明明生着一張生的極為精致又很清俊的面容卻表情十分扭曲。
路過一位護士聽到這巨大的聲響不由自主看了過來,蘇翩笑了笑。
不過十幾歲出頭的少年,笑起來十分好看,臉上還有些稚嫩的嬰兒肥,十分惹人憐愛。
護士看沒什麽情況,也對着蘇翩笑了笑就走了。
蘇翩才又恢複面無表情的神态,原來僅僅牽動嘴角的面具都是如此的累。
被破壞了好心情,蘇翩朝着哭聲走去,他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麽痛不欲生的事情。
直到看到人群裏被拉扯的小女孩,紮着兩個雙馬尾,圓圓的一雙大眼睛,弱小,無助。
被幾個護士拉扯着,站在白依大褂中間這個矮矮的小身影甚至顯得有些孤立無援。
身邊一個大人也沒有,她眼眶的淚水完全承載不下的奪眶而出,蘇翩的心裏更刺痛了幾分。
她想,人間疾苦并非自己一個,不願意再看下去,轉身離開。
不過緣分卻牽扯得很奇妙。
這張臉他倒是徹底記住了,不久之後又是第一眼便認出了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她撞入他的世界。
一是姥姥去世龐若瀾在國外忙的連軸轉不聞不問,二是那件事。
白依影從小就對線條和色彩尤為感興趣,十二歲時有一次突發靈感繪制了一套飾品。
她欣喜的拿來設計畫稿給龐若瀾看,她本以為,媽媽就像爸爸一樣鼓勵的說。
“小影真棒,配色十分和諧,但是缺乏一些設計感,我們可以多看一些雜志,爸爸支持你。”
但是,得來的卻是龐若瀾當場撕毀了那本設計稿,她語氣很嚴苛且不留一點情面的批判。
“你認為你現在學好畫畫,以後就做得了設計師嗎,別異想天開了。”
“我又沒做錯什麽。”
紙張在空間飛揚,她萌動的畫稿被摧毀成一片片看不起輪廓的碎片。
白依影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單薄的身影站在龐若瀾的面前倔強的質問,她卻更加決絕的否決。
“畫畫也不要再學了,我對你的要求就是安安分分的,除了學設計什麽都可以。”
白依影一直都不理解,她甚至一直認為這個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從小時候記事起,哥哥什麽都可以學。
可以畫畫可以報考設計專業,可以做自己喜歡……多少年了,白依影都在堅持的事情。
可是龐若瀾從來沒有允許過她的涉獵。
“若瀾,咱不是說好的。”
“你別插嘴。”
白依影懶得聽,直接回了房間,鎖上了房門。
她從車上講了一路,一直到進家門,她本以為龐若瀾變了,實則一點都沒變。
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就像個可笑的傻子,她明明還是那個無情的媽……
白依影整個人氣壘的趴在床上。
以前難過的時候只是自己難過,每次好想找個人訴苦的時候又怕給人徒增麻煩。
不知道什麽時候哭完就點進了跟蘇翩的聊天頁面。
現在這種時候居然會想到蘇翩,白依影覺得自己真是沒救了。
這時候她才看到,蘇翩撤回了一條消息。
“你撤回了什麽。”
她問。
“我也忘記了,過那麽久你都不回我。”
她再三追問。
“真的真的,不記得了。”
他回答的很堅決,還發了個表示歉意的表情包來,他其實是問。
“你是不是大學也要去巴黎的。”
他想起唐予落說過她之前一直在讀國際學校,她還有設計夢想,會因此分道揚镳嘛,他不敢去想。
可是他并不能也不想阻攔她喜歡的東西,和夢想,他自己已經被迫做了許多許多與喜歡無關的事了。
“所以你的紙飛機飛上藍天了嘛。”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發來一條消息,另她又想起了《起風了》。
是啊,無論如何都要學會堅持,想想辦法吧,振作起來吧,紙飛機也要飛上藍天。
“就快了,等等我。”
她回。
為什麽蘇翩這個人總能作為她的光。
“不是我否認她,商業是什麽,是逐利場,是戰場,你覺得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女孩以後扛得了這些嗎我是在為她好。”
龐若瀾還在跟白慈争辯不休。
白笙湳剛回來就聽說了這件事情,白慈不敢多說,拍着兒子的肩膀。
“你多跟你媽聊聊啊,這麽多年了這母女倆因為這點小事打別也不是個辦法。”
“你們別聯合合起夥來試圖跟我說通啊,她真的做不了設計這行,她根本堅持不下去的,不如早早斷了念頭。”
白笙湳無奈的嘆了口氣,他這個人小鬼大的妹妹。
“您怎麽知道小影堅持不下去。”
白笙湳倒也不像白慈那樣焦急,也沒反駁龐若瀾說的話,不急不躁的拿了杯拿鐵坐在龐若瀾的床邊,這麽語氣平淡的問了一句。
“在咱們家做設計,她就不能是個單純的,随心所欲任靈感發揮的設計師,那麽多股東衆口難調不說。”
“走這條路那就屬于從了商,一切跟商業挂鈎,好,就算她出人頭地了,那些繁瑣的商業洽談,也能把她得熱愛給消磨的所剩無幾。”
龐若瀾其實只是想到了年輕時的自己,為什麽能想出Novel這樣一個經久不衰的懷舊主題品牌。
就是當年她和白慈住在地下室的時候,一個木匠一個美術老師,條件不好但是思想從不匮乏。
大膽的去做一些新舊結合的物件在小店裏賣,慢慢慢慢的被人賞識。
成功的過程上也是一路坎坷被人擠壓偷竊作品設計陷害,都熬過了,可當一切都有了的時候。
卻失去了初心,作品要考慮市場需求,大衆需求,面對設計時眼裏再也沒有了光。
成了一具空殼好多年,一直都靠聘用新人設計運作着自己的品牌。
“你知道嗎,小影的設計,太像太像我和你爸當時的想法,很創新,很棒,很好,但我不想讓她重蹈覆轍走那條老路。”
“我們用着年輕人源源不斷的創意也對得起消費者,也對得起那些年輕人,但不能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