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一向溫柔寬厚的羅觀雲發了火,她對顧憐拍了桌子。

羅觀雲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沉穩內斂、明辨是非的顧憐,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

大婚第一天就去青樓另尋新歡,羅觀雲不相信顧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只是,在羅觀雲眼中,顧憐始終都不是像他兩個哥哥那樣會體察旁人情緒的性格,他直率莽撞,甚至有些時候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

顧憐這樣做,且不說将顧家門風視若無物,更是不将青鹽一個大活人的感受放在心上。

羅觀雲恨鐵不成鋼,暗暗嘆了口氣。

聽到母親的話,顧憐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慌不忙,向房間裏的衆人解釋。

香塵和青鹽原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兩人情同手足。青鹽孤身一人嫁到顧家,身邊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整日戰戰兢兢,即便是走兩步路都提心吊膽。

顧憐看在眼裏。

青鹽早上求她掏錢将香塵買回來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是他想要将青鹽從前身邊熟悉的人接到顧家來,能和青鹽作伴。

聽完顧憐的解釋,跪在地上的顧烑最先做出了反應,他向羅觀雲搓了幾步,急忙說道:“娘,你看!我就說顧憐真的沒有在青樓裏沾花惹草,真的不是我帶壞他的!”

見顧烑這副逗趣模樣,羅觀雲怒火消了大半,她沉了口氣,眼中翻起許多思緒。

“母親,您……沒告訴父親吧?”顧濯上前一步,輕聲開口。

羅觀雲撇了撇嘴,嗔怒道:“我哪裏敢告訴他,若是按照木離說的話傳給他,此時顧憐定是在書房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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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三人皆輕笑出聲,顧烑也借機站起身來,退到顧濯身側。

“帶來的那丫頭叫什麽?”羅觀雲問顧憐。

“香塵。”

“将她帶給木離,以後也算是顧府的人了,要規矩些。”

“是。”

将羅觀雲安排的事情一件一件答應下來,兄弟三人一齊從房間裏走出來。

顧烑用折扇撣了撣錦袍上的灰,不懷好意地對顧憐說道:“顧三,二哥這次可算是被你連累了,打算怎麽補償二哥?”

顧憐支支吾吾半天,說了句:“謝謝二哥。”

“這就完啦?”顧烑聲音高了一個度,眉毛擡得很高,眼睛裏有莫名的挑釁。

這副神情,顧憐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準備狠狠敲上一筆的架勢。

顧濯默默聽着,眉眼帶笑看他這兩個弟弟上演熟悉的戲碼。

“那……二哥想要怎麽辦?”顧憐認真問道。

“我想想啊,”顧烑雙手背在身後,大剌剌邁着步子,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樣,“就你新得的那幅畫,歸我了。”

顧濯忍不住替顧憐出聲:“我看你是對那幅畫觊觎已久了吧?”

被顧濯戳穿了心思,顧烑不好意思地笑出聲,他一臉壞事得逞的模樣,又不放心似的對顧憐補了一句:“歸我了啊!”

随後揚長而去。

“哥。”顧憐認真叫了一聲。

“嗯?”

“這樣的事情,你們刑部能把他抓起來嗎?”

顧濯眼中笑意更盛,語氣中卻滿是嚴肅:“如果顧侍郎願意大義滅親,本官願意一試。”

顧憐撇了撇嘴,終究嘆了口氣:“唉,算了。”

“哈哈哈……”

在顧濯明朗的笑聲中,顧憐認命般搖了搖頭。

“顧……夫君!”青鹽站在不遠處叫顧憐。

顧濯笑起來,等着看顧憐的反應。顧憐沒說話,默默走到青鹽身邊,幽怨地壓低了眉。

“什麽叫顧夫君,真難聽。”顧憐嘀咕道。

“什麽?”青鹽沒聽清。

顧憐搖搖頭,長臂一攔,将她圈在身側。

青鹽剛想要退出這個懷抱,想着顧濯就在身後看着他們,想來顧憐是為了在他面前顯得親密無間,故而順着顧憐的動作,貼在他身側。

新婚燕爾,本該如此。

就這樣,青鹽和顧憐繼續在顧家呈現出郎才女貌的模樣來。

青鹽體貼溫順,尤其是在顧中明和羅觀雲面前,她總是能洞悉他們心中所思所想。

這都要得益于青鹽在宴春樓修煉的本事。

青鹽依舊謹小慎微,衣着樸素,在顧家飾演成賢妻的模樣。

只有顧憐知道,青鹽回了房間裏會躺成什麽四仰八叉的模樣。

青鹽不知道顧憐對她的耐心什麽時候會消磨殆盡,在此之前,她要讓自己在顧家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不止一次問顧憐,自己能不能在顧中明和羅觀雲閑暇的時候,去給他們彈個曲兒,讓自己在這個家裏有些用武之地。

她換來的是顧憐的堅決否定。

“你進顧家,是我顧憐的妻子,不是什麽家妓,你不需要用這些本事去讨別人歡心。”顧憐這樣對青鹽說。

有那麽一瞬間,她在懷疑,顧憐是不是真的在心疼她的過去。

青鹽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因為這一天半夜,她看到顧家三子齊聚書房,正在密謀什麽。

她聽到了陳金粟的名字。

若不是這次密謀,青鹽險些忘了顧憐權臣的身份。

她驚覺,自己如今仗着顧憐的庇護,能夠在顧家安穩度日。可如果顧家有任何不測,第一個遭殃的一定是她。

這一點,青鹽深信不疑,她不會再相信任何一個人,對她說想要保護她一輩子這種謊話。

想到這,她放輕了步子,向那緊閉的書房門走去。

青鹽屏息凝神,仔細聽房間裏的聲音。

“嵩州刺史?”顧烑疑惑道。

“嗯,線人來報,說此次嵩州饑荒,皆因嵩州刺史徐震濤所起。”顧濯壓低了聲線,沉聲說道。

“徐震濤……”顧烑将這個名字念了兩遍,“總覺得在哪裏聽過。”

“應當是在碼頭聽過,每年這徐刺史都會走水運送來一大批糧食,一部分用于賦稅,另一部分就進了陳家的糧倉。”

“嵩州乃是偏遠之地,除了賦稅,與長安少有來往,就連今年科舉考試都未見到幾個嵩州來的鄉貢,怎麽還能和陳家扯上關系?”顧烑的眉毛快要擰成一團,這些權臣相争的陰謀陽謀着實是讓他頭痛。

“這嵩州刺史一職,原本不是徐震濤的。彼時有許多比他更合适的人選,只是……”顧濯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只是什麽?”顧烑被掉起了胃口,對顧濯催促道。

顧濯聲音更輕也更低了些,他繼續說道:“只是當時陳金粟力薦徐震濤,在朝堂上三次推舉徐震濤為嵩州刺史,這才讓他平步青雲,從名不見經傳的讀書人,一舉成為嵩州父母官。”

顧烑眼中頓時閃出精明的光彩,他雖是不懂朝堂争鬥,但他腦子聰明,一點就通。

聽了顧濯的話,顧烑心中猜了個捌玖不離十。

“買官?”顧烑用蚊子大的聲音問。

顧濯沉默點了點頭。

“這事要是傳出去,豈不是死罪!”顧烑身子向後仰,萬分震驚。

顧憐看着這已經在他面前發生過十二次的情形又一次上演,心中不由得悲憤交加。

的确,陳金粟買官之事屬實。

顧濯身居刑部尚書,秉公辦案,大肆收集證據,查清了陳家買賣官職之事。最終,證據确鑿,陳家買賣官職之事水落石出,辯無可辯。

朝中大臣,有些與顧家關系交好的,都私下勸顧濯,不要再繼續查下去了。

可顧濯剛正不阿,只要一日,沒有徹查此事,他就一天沒有辦法放下執拗,安心過日子。

不出衆人所料,未出三日,皇帝便收到了一紙奏折。

顧濯上奏,彈劾陳杞、陳金粟父子。

奏折中,顧濯一五一十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探查的結果說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從陳金粟與徐震濤結識,到兩人制定交易的方式和金額,再到陳金粟始終默默收取這些遠道而來的贓款。

字字泣血,句句肺腑。

可是,顧濯做錯了一件事。

陳家固然可恨,可終究是朝中元老。尤其陳杞,中書省中書令,官居正二品。陳杞已經伴君多年,每日的工作也不只是傳宣诏命這樣簡單。

陳杞和皇帝之間的秘密,比旁人想的要多得多。

奈何顧濯始終放不下文人傲骨,不僅執意上奏,還在奏折中指責皇帝偏愛陳家,導致陳家權傾朝野,只手遮天,這才釀成如今大禍。

顧濯憑借一己之力,将人盡皆知的秘密,扯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

陳金粟當然沒有放過這個打擊顧家的好機會,他太熟悉皇帝的喜好,僅僅三言兩語便颠倒是非黑白,将顧濯送進大牢。

賜死。

這一天還是來了。

這麽多年,這一場三個人的對話,就像是噩夢一樣纏着顧憐。

他無數次跪在顧家滿門的祠堂前問自己,如果自己當初能夠攔下顧濯的奏折,是不是如今的結果也會不一樣。

“怎麽了?”顧濯注意到顧憐一言不發,關切問道。

藏住眼中的驚濤駭浪,顧憐眼波平靜看了顧濯一眼。

“沒什麽。”顧憐別開了眼神,漫不經心回答。他表面上一副輕飄飄的模樣,實則手已經緊緊攥成拳頭,在暗處和自己較勁。

攥緊了拳頭的人,除了顧憐,還有門外的青鹽。

顧濯彈劾陳金粟而後被賜死的事,青鹽是知道的。

那時候她身為陳家家妓。

陳杞半躺在椅子上,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撐着頭,醉醺醺看青鹽跳舞。

陳金粟從門外闖進來,在陳杞耳邊嘀咕了幾句。

青鹽舞姿沒停,目光若無其事游離在他們二人之間。

她知道,出事了。

陳杞坐直了身子,将酒杯放在桌案上。

他臉上的醉意一掃而光,臉頰泛起的紅暈和臉上因為惱怒而浮現的皺紋格格不入。

兩人越說越投入,幾乎已經忘了房間裏還有青鹽的存在,倒是陳金粟先反應過來。

他對青鹽擺了擺手,青鹽當即停下來,低着頭緩緩退出房間。

關上房門之前,她依稀聽到陳金粟說了“赈災”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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