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

第 36 章

她太饞了。

自從和顧憐成了親,她滴酒未沾。唯一一次碰到酒,還是在晦氣的陳金粟面前。她根本就沒品出味道來,更別提享受了。

今日好歹是立下了功勞,就算苦肉計用得再爛,也算是解了顧憐的燃眉之急。看人眼色,趁火打劫,青鹽最擅長不過。

趁着顧憐高興,喝兩杯酒,不過分吧?

青鹽心裏想着,眼巴巴看着顧憐。

顧憐迎上她可憐巴巴的目光,敗下陣來,寵溺而無奈地搖搖頭,應了一聲:“好。”

自從顧憐答應了在顧中明那偷一壇酒給她喝,青鹽的心跳就沒有慢下來過。她坐立難安,做什麽都沒有心思,心裏始終惦記着那壇酒,既怕顧憐偷酒被發現,又因為即将能喝到上好的竹葉青,而覺得激動萬分。

她滿心雀躍,連晚飯吃得都不大安穩。

她等啊等,終于在亥時等來了抱着酒壇的顧憐。

顧憐小心翼翼,側身進門,生怕鬧出一點響聲驚動了旁人,蹑手蹑腳将竹葉青放在桌上。

青鹽趴在酒壇邊,深深吸了口氣。

好香!

青鹽興沖沖坐下來,摟着酒壇不撒手,看起來已然酒不醉人人自醉。

顧憐拿她沒辦法,無可奈何地笑笑,滿眼寵溺。他從懷裏掏出兩個酒杯來遞給青鹽,随即坐在青鹽身前。

顧憐從來沒見過青鹽眼裏的光如此強烈,她眼裏跳躍的光比窗外夜幕上的星星還活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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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醉方休?”顧憐擡眉看向青鹽,笑着問道。

“那你要小心了,”青鹽蹦蹦跳跳站起身來,熟練打開酒壇,“我還沒醉過呢。”

“當真?”顧憐不信。

“當然,從前若是喝醉了,可要吃大虧的。”青鹽打趣道。

顧憐笑容淡了些,看她這樣輕松說出這句話,心跳難免漏了一拍。不過,看她打開酒壇的時候還哼着小調的模樣,顧憐的笑容又重新回到臉上。

此時青鹽也顧不得自己唱曲兒難聽不難聽,她簡直要開心得飛起來了。

酒壇一開,濃郁的酒香氣頓時将屋子填滿,它越飄越開,浸潤了青鹽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她吞了吞口水,抱起酒壇,打算先給自己斟一杯。

咚咚咚——

“顧三!”

顧烑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吓得青鹽手上一抖,險些将手中的酒盡數灑在地上。

她抱着酒壇躊躇起來,腳下步伐淩亂,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躲。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原地左右橫挪,青鹽頭一次覺得自己四肢不太聽使喚。

“怎麽了?”顧憐語氣平穩,一邊應顧烑的話,一邊對青鹽擺手,示意她抱着酒壇先坐在床上不要動。

青鹽手忙腳亂抱着酒壇坐在床上,又将被子都擋在身前,眼睛瞪得圓圓,看向顧憐。

只見顧憐理了理衣領,上前幾步,緩緩打開門。

“走走走,父親找你。”顧烑說着便将顧憐拉走了,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

青鹽躲在被子裏一動不動,靜靜聽着。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她才緩緩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她看了一圈,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門也關得嚴絲合縫。

她将被子一掀,抱着酒壇,動作小心,重新坐回桌前,沒讓它灑出一滴。

到底還等不等顧憐……

青鹽支着下巴,看向門口。她百無聊賴,手指在桌上沒有節奏地敲出聲響。面前就是上好的竹葉青,她卻不能動,這對她來說簡直是生命不能承受的煎熬。

算了!就先喝一口,就一口,顧憐也不會說什麽。

說服了自己,青鹽當機立斷,拿起酒壇給自己倒了一杯。她端起酒杯聞了聞,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沒多猶豫,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啊——太香了!”

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

青鹽纖纖玉指,細如蔥白,輕輕捏着酒杯。喝到興起,她轉身立在窗前,看着高高挂在天上的下弦月,又喝了一杯。

月光皎潔,酒香醉人。

縱然陳家仍然是她心中大患,縱然她知道顧家仍然沒有完全接納她,縱然她知道自己仍然身處險境,縱然顧憐同陳金粟一樣也是朝中權臣,縱然她仍舊随時可能成為權勢争鬥中一顆渺小的棋子……

可是此時此刻,月光照在她身上,她覺得她只屬于自己,正無比真切地活着。

她低下頭,猛然覺得自己似乎開始貪得無厭了。

最開始,她只是想要活下去,吃飽穿暖。如果能夠再将自己上輩子受過的苦,還一點給陳金粟,這輩子就算是穩賺不賠。

可她現在并不滿足了,她開始渴望能夠憑借自己多活一輩子的本事,去改變些什麽。

人總是這樣,既想要皎潔月光又想要烈火驕陽,想要雪滿山川也想要春光明朗。

她也不能免俗。

顧濯是當朝難得的傲骨文臣,題詞潑墨,長劍如霜,在千溝萬壑中不染俗塵。他意氣疏狂,平仄得當,甘願破釜沉舟,以風骨絕筆換山河千年浩蕩。

他不該死。

不只是顧濯,還有她的夫君,顧憐。

他是正午驕陽,鮮衣怒馬,百裏長風不敵他鋒芒難擋。他是鋒利的兵器,泛着誘人而危險的金屬光澤。他是料峭絕壁,是風霜酣暢,是即便粉身碎骨也會在灼灼夏日開出馥郁的花。

他不該和陳金粟站在一起。

他該沸騰,該馳騁,而不是被一場漫天大雪殺盡了光芒,從此成為不會亮的星星。

青鹽又喝了一杯,她看着手腕上的蝴蝶結,默默笑起來。

她已經分不清自己這一次的舍身相助、身陷囹圄,究竟是為了報仇、為了自己,還是真的希望他們能夠像現在這樣,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門外的腳步聲打斷了青鹽的思緒,她笑得妩媚動人,姿态妖嬈倚在桌旁,風情萬種看向門外,等着顧憐推門而入。

門一開,青鹽捏着嗓子幽幽喚道:“夫——啊……”

青鹽愣在原地,原本暧昧的稱呼随之滿地狼藉。來開門的不是顧憐,而是羅觀雲。

青鹽急忙站直了身子,将方才快要滑下肩膀的衣服拽回身前,她手上的酒杯有點燙手,她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此刻,她恨不得抱頭鼠竄,藏到天涯海角去。

“母親……您……您……您怎麽來了……”青鹽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此時該放在何處,她兩只手捏着酒杯,身前身後晃了幾遍,不知該如何是好。

青鹽耳邊滿是轟鳴,她的身體裏正胡亂刮着風。

羅觀雲沒說話,沉着臉邁進了門,她像是沒聽到青鹽說的話,自顧自向前走。

青鹽不敢出聲,方才腦子裏的那些想法早已煙消雲散,還沒來得及力挽狂瀾,就已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她吞了吞口水,緊急在腦中編織合理的說法,企圖挽回顏面。

可轉念一想,羅觀雲平日素來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無論什麽謊言,似乎只要羅觀雲垂眼低眉看上一眼,就能瞬間識破。

青鹽閉了閉眼,拿出俠肝義膽、青山埋骨的壯烈之姿,迎上羅觀雲的目光。

是她嘴饞,這罪名,由她一人擔了!

“母親!是我……”

羅觀雲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将青鹽的話口攔住。青鹽聽話地收了聲,靜靜看着羅觀雲。

只見她神秘兮兮走到青鹽身前,從懷裏摸了半天,掏出個物件來。

青鹽定睛一看,竟然是個酒杯。

“分點給我嘗嘗,可好?”羅觀雲聲音很輕,她一邊說話一邊不住地回頭看,看起來比青鹽還怕被人發現。

青鹽被吓住了,這句話比方才她看見羅觀雲走進來更吓人。

看青鹽呆愣原地,羅觀雲繼續解釋道:“顧老頭子說這竹葉青雖然香但是易醉,從來都不給我喝,我饞得緊,這才冒然闖進來。”

羅觀雲說着,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她手中的酒杯向青鹽推了推,青鹽這才回了神。

“好!”青鹽當即接過羅觀雲的酒杯,滿眼笑意,拉着她坐下,又給她斟滿酒。

一人孤飲自然敵不過二人對酌,借着酒勁兒,沒用多久,兩人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她們聊了很多,從宮妓到宴春樓,從賞花到妝容,無所不談,把酒言歡,親如姐妹。

顧憐推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

“我羅觀雲!”

“我青鹽!”

“今日義結金蘭,歃血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唔……”

聽清她們在說什麽的時候,顧憐幾乎是連滾帶爬撲進去,伸手捂住了青鹽的嘴。

青鹽被打斷了,顯然有些不盡興,伸手就要去拿酒杯,羅觀雲一把攔住她的手,義正言辭道。

“不行,誓詞還沒說完,不能喝。”

“對,對,”青鹽拍了拍羅觀雲的手,肯定地點了點頭。

顧憐慌亂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覺得自己後腦勺的頭發此刻都被吓得立起來了。

方才與顧憐議完事的顧中明聽到這裏有響動,也跟了過來,進了門便看到羅觀雲和青鹽跪在地上,說什麽都要掙脫顧憐的束縛,當場義結金蘭。

顧憐看到顧中明的瞬間,偷酒的心虛和得救的釋然一齊湧上心頭,他定定看着父親,眼睛裏寫着兩個字——救我!

顧憐原以為一向嚴肅苛刻的父親定會勃然大怒,可他沒想到的是,顧中明竟然看着眼前的情形,笑出了聲。

看着活潑宛若少女的羅觀雲肆意坐在地上,全然不顧什麽當家主母儀态萬千,顧中明的嘴角慢慢生出笑意來,雙眸比往日還要深沉。

眼看着兩人的“同年同月同日生”說了一半,顧中明信步溫吞,無奈笑笑,走上前來,抱住羅觀雲。

他小聲應和羅觀雲的話,将她帶到門口,回身對顧憐不輕不重幽幽說:“你自己的人,自己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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