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第 43 章

她不敢問,也不敢掙脫,只得順着顧憐的力往前走。

磨磨蹭蹭走到房間門口,她順着縫隙瞥見裏頭站着兩個人,是木離和香塵。香塵懷裏抱着大包小裹,看得出,是全身家當。

青鹽腳下一軟,踉跄一步。

顧憐始終走在青鹽身前半步,雖是一聲不吭,但餘光始終将青鹽籠罩其中。眼看她險些摔倒,當即伸出手臂橫在她身前,幫她穩住身形。

青鹽向前一撲,雙手搭上顧憐手臂,手指因為緊張害怕而有些脫力。

這一天,還是來了。

青鹽在心裏暗暗想着,她抓着顧憐的手指有些酸痛,眼神裏逐漸湧出哀求之态。她怔怔看着顧憐,想着相處了這麽久,他或許會對自己生出些感情來。

就算不談感情,即便是生出些憐憫來,在此刻也能派上用場。

她眼巴巴看着顧憐,只要他眸子裏有一點點惋惜和不舍,青鹽都能當場跪下身來,求他不要丢下自己。

薛家大勢已去,陳家與顧家鬥得如火如荼,如果顧憐現在不要她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逃到哪裏去。沒有一個人會冒着與顧、陳兩家結下梁子的風險,而收留青鹽。

美色固然重要,可仕途和性命更重要。

這一點,青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任由青鹽怎麽看,顧憐臉上都是一副斷情絕愛的模樣,他一如往常,眼神中沒有一點要與青鹽分別的離愁別緒。

青鹽松了手,手指無力地從他結實小臂上劃過。想要感動顧憐,終究還是自己白日做夢,想得太好了。顧憐從來就沒有真的接受過她,也沒有将她看在眼裏。

她不過就是一只可以随意丢棄的流浪貓,只是偶然被他撿回來喂了兩天食,他沒有義務為一只流浪貓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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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呢?”顧憐聲音兀地響起,将方才青鹽腦中那些想法掃了個幹淨。

青鹽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了,顧憐卻像是沒事人一樣,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顧憐将她帶到門口,打開房門。

見到顧憐,木離和香塵堂皇跪下,兩個人都垂頭盯着地面,不敢擡頭看。

“進去吧。”顧憐像往常一樣将青鹽往屋裏引,青鹽閉了閉眼,穩住心神。如果今天顧憐将自己趕出去已成定局,她更加不能撕破臉,怎麽也要為自己留一條生路。

青鹽站在原地,她耳邊充斥着自己的心跳聲,耳朵脹脹的,任由她大口深呼吸都沒有辦法将這種情緒纾解半點。

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顧憐沒感受到。

他自顧自走到房間正中央,站在木離身側。不知怎麽,往日的木離見到顧憐之時并沒有如此畏首畏尾之态,今日有些怕得過分。

青鹽全然沒看到這些反常,她心裏只想着,白天才見過柳靈均,若是今晚就被趕回了宴春樓,怕是要被柳靈均笑話個小半輩子。

“說話。”顧憐面色不善,冷冰冰的兩個字像是兩個冰塊重重砸在地上,寒氣逼人。

青鹽身子一緊,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來。事發突然,此情此景下她不知道什麽話能夠讓顧憐回心轉意。任何詞語在現在都顯得如此蒼白,青鹽心一橫,膝蓋一彎,垂着眼睛緩緩跪下身來。

膝蓋挨到地上的瞬間,青鹽身子猛地一輕。

轉頭看去,顧憐正架着她的手臂,将她從地上拉起來。他眉頭緊緊皺在一起,滿眼擔憂。

“怎麽了?站不住了嗎?”顧憐清澈而溫柔的聲音與方才那聲訓斥截然不同,他離青鹽很近,溫熱的氣息打在她脖頸,讓她一時間有些迷離。

顧憐等不及青鹽反應,長腿一邁,勾了把椅子過來,放在青鹽身下。安頓好青鹽,顧憐又回過身,對着木離,又說了一遍:“說話!”

“夫人,木離知錯了,木離再也不敢了。”木離顫顫巍巍縮着頭,與往日裏趾高氣昂的跋扈模樣截然不同。

見她這副姿态,青鹽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在做夢。她不僅沒見過這樣的木離,也沒聽懂木離到底在說什麽。

沒聽到青鹽回答,木離跪直了身子,低頭颔首,小聲說道:“夫人的那箱首飾,是我偷的。木離一時鬼迷心竅,做了錯事,求夫人饒我一命。”

顧憐冷哼一聲,眼睛不屑地眯了眯。

聽到這聲冷笑,原本還想說些什麽的木離當即收了聲,她坐穩了身子,一副任打任罵的姿态。

“鬼迷心竅?”顧憐一字一頓,将方才木離所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木離不敢吭聲。

她當然不是鬼迷心竅,眼下她這番痛定思痛,想要悔過的模樣,與她方才在羅觀雲房間裏,完完全全是兩幅面孔。

她并不認為自己偷了東西。

在木離眼裏,青鹽不配擁有這些。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青鹽和木離沒有什麽區別,都是可以被随意買賣,甚至送到當鋪去換錢的物件。

只要肯出錢,誰都能擁有。

她們本來要走的路也一樣,為了生計低聲下氣,将自尊和底線一壓再壓,任由其他所有淩駕于自己之上。

只要她足夠低微,就能夠一步一步過上安穩的生活,木離一直這樣相信着。

可是,她見到了青鹽。

她不明白,憑什麽?

憑什麽青鹽能得到顧家所有人的寵愛,甚至連素日裏看起來最不茍言笑的羅觀雲,都只與青鹽相談甚歡。

說到底,青鹽也不過和自己一樣出身卑賤,那樣好的東西,她憑什麽有。

為什麽只有自己被呼來喝去,連一件保暖的衣裳都是靠青鹽開口為她求來。反觀青鹽,既不用唱曲跳舞,也不用時時刻刻谄媚讨好,這樣就能被顧家人護在身後,不管她過去惹過什麽樣的禍端,顧家都願意接納她,和她一同面對。

她憑什麽。

羅觀雲聽着木離這樣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她不敢相信自己始終帶在身邊的木離,竟會生出這麽多不滿。羅觀雲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自己平日裏沒有嚴加管教,這才讓木離生出了這麽多不甘的想法。

“你與青鹽最不同的,就在這裏。”羅觀雲沉沉嘆了口氣,她一早便知道這些東西是木離偷的,可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告訴青鹽,也不知道該讓木離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什麽樣的代價,索性就将東西放在自己抽屜裏,遲遲沒有動作。

直到顧憐将青鹽送去宴春樓,他将剛剛買來的嶄新首飾放在桌上,大門敞開,等着小偷再次上門。

果不其然,顧憐将木離抓了個正着。

顧憐帶着人破門而入的時候,木離正坐在鏡子前,拿着青鹽的耳墜在臉頰旁比劃着。

眼看着已經到了避無可避的地步,羅觀雲終于忍不住了,她看着不知悔改、滿腹委屈的木離,痛心疾首。

羅觀雲緩了口氣,對木離繼續道:“青鹽的眼睛,只看着自己的日子。而你的眼睛,總盯着旁人。”

所有的不滿和嫉妒,都來源于被旁人牽動了情緒。

可木離不明白。

她覺得,這是她正義的抗争,卻因為青鹽蠱惑人心,而被冠以罪惡之名。

因此,盡管她如今跪在青鹽面前,口口聲聲祈求青鹽的原諒,她心裏,自己仍舊是自己的火焰,她為自己猛烈燃燒,她是自己的英雄。

顧憐才不管這些子虛烏有的公平,在他心裏,只要有人敢動他在乎的人,他就算是搭上自己,也要攪個天翻地覆。

他一無所有過。他将自己活成了一塊碑,孤獨地祭奠過去所有的苦難和遺憾。

顧憐對香塵點點頭,香塵在他的示意下,将手中的包袱盡數放在木離腳邊。

“藍色的包袱裏有兩顆銀錠,是母親吩咐的。”顧憐聲音平穩,聽不出一絲情感,“珍重。”

木離還想反抗,她還想要說些什麽。她不敢相信,顧憐會為了這樣一個女人,将自己趕出家門去。

掙紮無果,木離被侍衛擋在門外。

“給,”顧憐将舊首飾盒推到青鹽面前,冷若冰霜的神情已經被旭日初升的暖意驅散,他手指輕輕在箱子邊緣點了點,“看看少了什麽東西嗎?”

果然,還是輪到自己了。

方才那番場景,不過是顧憐給自己看的先例,殺雞儆猴罷了。

青鹽一邊想着,一邊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擡手接過他遞來的盒子,将它抱在懷裏。似乎她只要表現得若無其事,就能給自己留下最後一絲尊嚴。

房間裏安靜了很久,香塵識趣地出了門,将這裏留給他們兩人。

“薛正田的事,你聽說了。”顧憐說的雖是疑問句,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沈春辰和青鹽聊天的時候,顧憐雖然人在書房,可眼神卻始終沒有從他們身上離開。

“嗯。”青鹽點了點頭,順着顧憐的話往下說,她靜靜等着,等着顧憐的審判降臨。

“朝中從來如此,弱肉強食,成王敗寇。”顧憐咬了咬牙,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若是手中沒有實權,恐怕很難跟陳家抗衡。”

青鹽也垂下眼眸,順着顧憐的視線看去,顧憐修長的手指上有厚厚的繭,難怪平時顧憐很少牽她的手,都只是抓着她的手腕。

“所以……”顧憐舔了舔嘴唇,像是在給自己打氣,“我要往上爬,成為朝中重臣,這樣才能保護顧家,保護你。”

青鹽幾乎忘記了呼吸,她愣怔看着顧憐,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你不是要趕我走的?”青鹽小心翼翼對上顧憐的目光。

“趕你走?”顧憐歪了歪頭,沒明白青鹽此話何意,“為什麽?”

她終于明白,顧憐神秘兮兮對她說這番話,不是為了趕她走。而是為了告訴她,莊重地邀請她見證,他要變得更強,成為權傾朝野的臣子。

保護顧家,包括她。

眼淚奪眶而出,讓顧憐瞬間慌了神。

“你哭什麽呀,”他一邊說,一邊胡亂用袖子擦青鹽臉上的淚,他不敢用手指,生怕自己的繭硌到她,“別哭了,別哭了……”

他一遍遍安撫青鹽,盡管他并不知道青鹽的眼淚,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高興。

“那剛才,二哥說……”青鹽一邊抽泣,一邊問他,說得斷斷續續。

顧憐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啊——他非說這支簪子是整盒首飾裏最醜的!”

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只玉簪子,那簪子上的花長得有點奇怪,看起來就像是被風吹得暈頭轉向,花瓣亂飛,不着邊際。

它的确出挑,在一衆首飾裏,引人注目。

只有這一支,是顧憐挑的。盒子裏其他的首飾,都是青鹽選的。

顧憐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但依舊嘴硬:“哪裏醜了?分明就是他沒眼光!”

青鹽接過簪子,把玩在手中:“就因為這個?”

“什麽叫‘就’啊!他說你夫君挑的簪子醜!這口氣你也咽得下嗎!”顧憐不管不顧,頗有些蠻不講理的架勢。

“太不像話了!”青鹽當場改口,立刻将簪子插在發間,“真是沒眼光!”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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