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饑餓
饑餓
劉協聽了曹節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難道該高興于她的不欺瞞不作僞麽。
她總是這般自顧自地行動,不想要他消失,便抱住他說不要他消失;心裏還存有別人,就也明明白白讓他知道。
“如果,最先遇見的是陛下,就好了。”
她是在說,她喜歡他。
可她同時也像在說,她不能喜歡上他,因為她已經先有別人了。
若說不嫉妒、不生氣,劉協也是人,是活人,有七情六欲。
但他終究習慣了含蓄緘默,也不願傷人,于是只溫和道:“早上便出去了,可曾用過膳?那裏……有沒有痛?”
她沒有說話,走上前,輕輕抱住了他腰身,伸手捧住他的臉,踮腳親了他的唇。
親吻畢,她見他深深地看着她,略有不解,旋即抹一抹兩頰的淚,有些含羞地微笑道:“這次流眼淚不是不高興的意思。”
燈影下沾了淚痕的面龐,像夜露點染的牽牛花,令人不能不憐。
他心裏多了一抹甜味,與酸澀苦楚攪合在一起,五味雜陳。
“你大概沒有用過膳罷。天晚了不宜多吃,我叫人拿些麥酪來?”他将紛亂的情緒擱置在一邊,問道。
她的心思卻沒有被他岔開:“适才看見夕陽下,寒鴉歸巢,心裏空蕩蕩的。我沒有別處去,回芷陽殿來,就看見你。”
“你希望我在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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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但又不敢。”
甜味愈發濃烈,濃得就像那杯他取名“鳳求凰”的酒。酒燒灼得他心窩火辣辣地疼。
他想許諾。但他自知什麽都承諾不了。他連自己的命都不知能保到幾時。他的命,皇後和後宮諸人的命,都攥在她父親手上。
他開始恨自己,不該動心,又招惹她。
他原本想說句“你一定餓了”,就此避開她,可不知為何,擡眼目光與她相觸的一刻,話到嘴邊變成:“只要你希望——”話已出口,無從悔改,他垂眸一嘆:“在我天命所限之內……”
她沒有等他把種種憂慮思量說完,他唇上便飄落一朵香軟。
她雙手攀上他的脖頸,深深吻着他:“我的心是餓的,餓得厲害……可不可以,用陛下充饑。”
他的吻和臂膀告訴她可以。
她像藤纏樹,汲取着他軀幹的溫暖。
“咕嚕——”肚子響了一聲。
床榻上的兩個人不由得頓住。
曹節本就泛紅起汗的臉瞬間紅如朱砂,假裝無事雙手扳過他的臉又要繼續吻,結果肚子不聽使喚,又是一陣“咕嚕咕嚕——”一連串不停,頗響了一會兒。
“哈哈哈哈哈哈——”劉協用力忍,沒忍住,笑得松了力氣,從她身上下來,歪倒在一邊。
她羞得無地自容,撲上去捂他的嘴:“不要笑……”
“好,我不笑……哈哈哈哈哈哈……”劉協笑出眼淚。
鬧了好久,她忽然靜下來,安靜看着他。
他以為她惱,連忙收了笑。
她見他看她,嘴角動一動,笑道:“還是第一次見,陛下笑得這麽開心。”
劉協一怔,說道:“确實許久沒有這麽笑過了……上次這樣笑,大概還是……”他臉上的笑容滞了滞,沒有順着把話說完給她聽。
或許當時是伏皇後逗他笑的,或許是已故董貴人逗他笑的,或許是某位她連姓氏封號都不知道的妃嫔,又或許是哪個小皇子小公主憨态可掬。曹節心裏這麽想着,像兜頭被潑了一桶涼水,身心都冷卻。
他是她唯一伸手就能抓到的溫暖。但這溫暖不只是她一個人的。
“大概還是很多年前了。”這是他最後說出口的句子。他說話向來是不傷人的。
“臣妾餓了。”她說。
劉協叫人傳膳,說了幾樣,都是她愛吃的菜色。她不知他是何時記下的。他待人便是如此細致體貼。
曹節道:“臣妾想求陛下恩典,賜禦酒‘鳳求凰’到魏公府上,且指明其中一壇賜予副丞相。”自從定下計策,宮中便時時有賞賜送往邺城,且每次都與二公子格外豐厚,務求讓曹丕無法在父侯面前低調行事——曹節知道他行事不喜張揚,她便偏偏替他張揚。
劉協自然沒有異議,只是待侍從們都退下後,他問:“阿節,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成功,到時你想做什麽。”
“陛下何必過問。”
“總感覺,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會消失。”
“到那時,陛下身邊,還有皇後。”她答。